第65章 文貝街

江汎并沒有胡說,再次踏上文貝街, 這裏的确已然大變樣子。

之前那些随處可見的乞讨者全都沒了, 就連來來往往的路人們也不再叫它“乞兒街”。

溫初白念着要出門, 特意換了男裝,想着僞裝成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卻在瞧見這煥然一新的文貝街後全然破功, 她毫無形象地張着嘴, 驚訝道, “也不知道太子哥哥是怎麽做到的, 竟讓這條街如此大變模樣。”

江煜跟在她身後半步, 帶着那遮着半張臉的暗金面具四處打量着,他之前雖對這條街并沒有什麽了解, 但“乞兒街”之名他卻也有所耳聞,此時一見, 亦不免在心中感嘆。

許是學了隔壁湯谷街, 文貝街此時各家各戶也在門口開起了店, 只不過,由于這邊的人不若湯谷街人富有, 賣的東西大多是食物, 間或有兩家布匹店, 也是粗布、麻料,在規模與數量上遠不及湯谷街。

“若是太子哥哥沒有去雲游,應該會是個好皇帝。”溫初白道。

江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大哥他太良善了,我倒覺得如今這樣更适合他。”

溫初白思忖片刻,“也是,我一想到太子哥哥會像父皇一樣,後宮佳麗三千,就覺得起一身起皮疙瘩。”

江煜偷笑一聲,逗她道,“那若是我後宮三千呢?”

溫初白舉起拳頭,龇牙咧嘴地要打他,“你敢!”

江煜笑着讨饒,“我錯了我錯了,我就是那樣一說,若是我有朝一日坐了那位置,一定只寵你一人,可好?”

溫初白便又瞪他一眼,“你想的美,等太子哥哥雲游回來,父皇也還健朗着呢,你還是乖乖地當你的小王爺吧。”

江煜垂着眸,裝作無意地試探地問道,“做皇帝不好嗎?”

溫初白的注意力被前面圍着的一群人吸引,聞言匆匆道了一句,“當然不好,每天在那個皇宮裏,和坐牢有什麽區別?快走,快走,前面好像有熱鬧看。”

江煜被她拽着往前,踉踉跄跄地到了一處破敗的廟宇前。

“這是怎麽了?”溫初白瞧着眼前一片亂糟糟的斷梁覺得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一個瘦弱的女人在旁邊聲嘶力竭地喊着,“你住手!不準再砸太子殿下的廟了!”

前面黝黑的男人聽他這樣說,心中火氣更旺,“什麽太子殿下,這樣不公正的人,還配當太子,我呸!”

邊上立着個頭發花白的婆婆,聽了他這話,便苦口婆心地勸道,“哪裏不公正了,太子殿下待我們整條街的人都那麽好,他這才沒來幾天,你們竟然要拆他的廟!造孽啊!”

這是太子的廟?

溫初白這才隐隐看出,面前這破敗雜亂的一癱,竟然是之前來過一次的蒼水廟。

江煜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偏頭問,“他們在說什麽?”

溫初白給他将這廟的來歷解釋一通,最終嘆了口氣,“先前整條文貝街唯一還算看得下眼的就是這蒼水廟了,沒想到,如今這條街上最破爛不堪的,倒成了這蒼水廟。”

那邊的對罵還在繼續,跟着那黝黑男人拆廟的還有一個婦人,看起來四十多歲,膘肥體壯地像個大石碾子。

“哪裏公正?哪裏公正了啊?!”她說話時嘴巴大張着,唾沫星子被太陽照得反光,直沖着那頭發花白的婆婆,叫人一陣作嘔。

頭發花白的婆婆便道,“太子他雖然給了我家一萬,給了你家五千,可我家裏只有我和我老家那口子,我們兩個都年紀大,不能勞作了,你與兒子都還年輕,拿了這五千做些小生意,或者賣賣勞力,會比我過得好的。”

先前那瘦弱女子也道,“是啊,我和我相公分到八千,也是因為我家孩子還沒滿周歲,不然我家相公能賺錢,也不會分到這麽多的。”

“八千、一萬!你們就是來看我家笑話的!”那膚色黝黑的男人瞪着他們,冷笑一聲,“不過沒事,等我一會拆了這廟,賣了這些木材,再把那石頭雕像賣了,也能湊夠八千。”

“那是太子殿下的雕像!不能賣啊!”附近幾個人連連喊着,好似被人挖了祖墳一般瞧着如喪考妣,但諷刺的是,聲音雖大,卻沒一人敢上前去。

“真是欺人太甚。”溫初白深吸一口氣,打算去和那母子二人理論,哪知還沒上前一步便被江煜拉住了,她不解道,“你幹嘛拉着我?”

江煜嘆了口氣,問道,“你過去幹什麽?”

溫初白不假思索,“和他理論啊!”

江煜便問,“你看他像是講理的人?”

“他……”

“轟!”一聲巨響,兩人談話間,那男人竟把廟中放着的功德箱砸開了,裏頭嘩啦啦地掉出來了滿地的零錢,順着門口洩洪似的散的到處都是。他母子二人頓時也顧不上拆房,喜笑顏開地跪在地上瘋撿。

附近看熱鬧的人本也不少,如今瞧見這滿地的錢財,胸中那本就稀薄的正義便被一張張、一枚枚的錢幣掩地一絲不剩。

“都看着幹什麽,撿錢啊!”

也不知道是誰這樣喊了一句,跟前的男女老少便如得了號令一擁而上,瘋了似的沖了過去,趴着、跪着、蹲着……千姿百态。

溫初白怔在那,指着正撅着屁股撿錢的一個大漢,不解地問,“小石頭,方才喊不能賣太子雕像的是他嗎?”

江煜怔了一下,答得也有些艱難,“是他。”

溫初白感覺胸口仿佛堵着個石頭喘不上氣,方才還大義凜然的男人如今醜态百出,甚至那喊着自己得了八千的女子也偷偷摸摸地撿着滾遠的錢幣。

花發婆婆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眼裏好似含着淚光,“你們不去撿錢?”

溫初白愣了一下,“不去。”

婆婆似是驚訝了一瞬,又了然道,“是了,瞧你們的穿着,看不上這一點小錢。”

溫初白蹙着眉,“他們……很缺錢嗎?”

“不缺。”婆婆緩緩地搖了搖頭,“太子殿下之前給我們每一家、每一戶都分了錢,給年輕人還找了營生,普通過日子,完全夠了。”

溫初白與江煜都是一陣沉默,可就這一陣說話的功夫,那頭撿錢的人竟然打了起來。

不懂功夫的人打架是最可怕的。

抓頭發,摳眼睛,将人的臉在地上摩擦,血混了灰塵變成濃稠的黑色,順着頸子流下來,在地上拖出一道長而可怖的痕跡。

孩子在哭,女人在叫,混合着男人厮打時發出的呻丨吟與嘶吼。撿到錢多的人,恐懼中透着喜悅,撿到錢少的人,貪婪中溢着恨意。

黝黑男子與他的母親是最開始撿的,無疑,收獲也是最多,有人要搶他們母子,他便把錢一股腦的給了自己母親,自己只負責打人。

那男人的确身強體壯,雙目赤紅地打了幾個人,發覺文貝街上的人大多瘦弱可欺,竟又想着打劫,面目兇惡地沖向了身邊的人。

“亂套了,亂套了啊——”花發婆婆淚眼婆娑。

“過來吧你!”他随手撈過來一個蹲在地上撿錢的孩子,卻沒想那孩子的手攥地死緊,他一下沒能掰開,覺得顏面盡失,竟拎着那孩子的領子要往柱子上撞。

千鈞一發之際,江煜飛身趕到,二話不說地将那人一腳踢到了旁邊,護着已然吓蒙的小孩,“你沒事吧?”

還沒待那小孩說話,地上的男人爬了起來,指着江煜破口大罵,“他娘的,你算哪根蔥,在這多管閑事?”

可他卻忘了,他此時已經被人打敗。那些怕他的、懼他的鄰裏們因為他的失敗而不再覺得他不可戰勝,叫嚣道,“打得好!那功德箱裏的錢都叫你拿走了,不公平!”

四處應和接連響起,“對對對,不公平!”

那人一抹鼻尖,“不公平?老子自己撿來的錢,有本事你們來搶啊!”

江煜緩緩站起身,自打眼前這一場鬧劇開始,他的眉毛便再也沒有舒展過。

公平?

不公平?

如果江汎給每一家都給一樣多的錢,現在大家搶的有多有少,便不公平。

如果江汎給每一家不同的錢,現在有多有少,反倒成了公平。

是這樣嗎?

他想不通,又隐隐覺得這理論不對,吾正的擋在耳邊,“公正,只有相對的。”

到底什麽才是相對的?

“喂,想什麽呢?”不知道什麽時候,溫初白竟然走到了他身邊。

江煜回過神,“沒有。”

溫初白低聲問,“喂,小石頭,我要是一會兒和這些人打起來了,你有把握保住我的一條小命嗎?”

江煜一愣,露出個無奈的笑,“就這些雜魚,你也太小看……”

他話還沒說完,溫初白已然走到了衆人之間,她扯長了嗓子,“我說——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啊——”

衆人的目光聚集過來,溫初白瑟縮一秒,可想起江汎臨走時的話,又挺起胸膛來,“太子給你們的錢,是他自掏腰包省吃儉用省出來的,功德箱裏的錢,是別人感謝他而給他的,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衆人如醍醐灌頂,各個都愣在了原地。

“還有你。”她一指那黝黑男人,“你不是說有本事就來搶嗎?我沒本事,但是我夫——”

她話要說出口,瞧見自己一身男裝,生生地将要脫口的“夫君”改成了“夫人”。

“但是我夫人有本事,我勸你們最好是自己把錢塞回這功德箱裏,不然,我就讓我夫人把你們各個打得滿地找牙。”

“夫人”江煜在一邊無語半晌,默默地走到了她身邊,用行動表達支持。

剛才江煜那飛來一腳大家不是沒見到,錢財固然重要,可也得要有命花啊!下邊的人面面相觑,看着自己手中本就沒多少的錢,頓時覺得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十分不值當,接二連三地黑着臉上來還錢。

那母子二人本還想負隅頑抗,做娘的将自己團成個球,弓着身子要去撞溫初白,被江煜急忙攔下,一腳踹出了一丈遠。

“厲害。”溫初白朝他豎着大拇指,“一腳踢飛一座山。”

江煜:“……”

這還不是因為怕你被傷着,這才一不小心用力猛了些。他腹诽道。

有了江煜的武力壓制,爛攤子很快被收拾幹淨,溫初白抱着那已經不成樣子了的功德箱,朝底下的人揮了揮手,“還看什麽啊,散了散了,放心,這錢我不會私吞的。”

這時有人忽然道,“我瞧公子眼熟,是之前和太子以前施過粥吧?”

你怎麽不早說。

溫初白苦哈哈地點點頭,“兄弟好眼力,這下你們能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

人漸漸散去,江煜坐在了她的身邊,“這錢你打算怎麽辦?”

“買糧食,或者分給他們吧。”

“分給他們?”江煜不解道,“你可是剛從他們手中把這些東西搶過來。”

“話不能這麽說。”溫初白擺着手,“這錢本就不是他們的,怎麽能是我搶回來?我只是讓他們呆在了原本的位置。至于分給他們,自然也不是像剛才那樣亂分,我們得按太子哥哥之前給他們分錢的比例分。”

江煜也不是個愚笨之人,聽溫初白說完,忽然發覺了自己剛才思想出了岔子。

憑借力量,欺淩弱小,巧取豪奪而來的東西,不是正當,何談公正?

江煜笑了一下,那男人的話毫無道理,竟還險些将他繞了進去。他隐隐覺得抓到一些靈感,想再與溫初白讨論一番,忽然看見重康從遠處趕來。

他單膝跪着,“主子,剛剛聰慧王府接到皇上聖旨,宣您和王妃明日一早進宮觐見,雙子讓我來問問主子,明日是他與荻花去,還是您與王妃親自去。”

江煜轉向溫初白,“你怎麽想?”

溫初白笑道,“自然是自己去了,父皇康複之後,我們還沒去見他呢。”

江煜點頭,“那白娘子,我們這就回府吧?”

溫初白有些不好意思,“怎麽忽然叫我這個?”

江煜無奈地笑道,“趙管家不知道我們在演戲,回了王府,你便是我的白娘子了。”

溫初白忘了這茬,頓時抱着一箱錢愣在原地:“……”

江煜摸了摸她的發:“演的挺像,有當初那感覺了。”

“江!!!煜!!!”

作者有話要說:  我争取晚點在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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