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可是她非但不能拒絕, 還得假裝高興接受他的好意。否則朱墨到張皇後那裏告上一狀, 張皇後沒準立刻将她請到宮中去,她可吃不起這份殊榮與辛苦。

朱墨這厮還笑得格外溫柔,“阿瑜,你怎麽好像不高興似的,是嫌我做得還不夠麽?”

夠了,夠了, 只求他老人家行行好,少擡舉她些, 楚瑜便千恩萬謝了。她抓住朱墨的衣領, 姿态柔旎到了極致,“怎麽會?大人對我的好意, 我求之不得。”

她簡直欲哭無淚。

楚瑜這位新夫人來了又走,走了又回,短短一月裏反複折騰, 府中的下人雖不敢表露些什麽, 背地裏豈有不議論的。不過夫妻拌嘴, 從來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 自家人的事, 旁人也不好置喙什麽。何況朱大人為了讨娘子歡心,連那美貌多姿的玲珑丫頭都攆了, 兔死狐悲, 他們難免也有些震懾,更不敢多置一詞。

南嬷嬷自從見識了朱墨在楚瑜身上傾注的心力, 再不敢冷眼旁觀,而是老老實實的教導她管理內宅之事,漸漸将掌家的權柄移交到她手中。

楚瑜于此道還是張白紙,好在她天資聰穎,又肯下苦功學習,南嬷嬷教導起來并不十分費力。約略半月之後,楚瑜就能将府中的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了,當然這也是由于朱府人口本來就少、瑣事不繁的緣故。

除此之外,朱墨在京中買下的商鋪,城西城東兩處置下的田地,南嬷嬷也都慢慢叫楚瑜知道——身為衛尉府的女主人,總不能對這些事一竅不通。

楚瑜見到那堆成厚厚一疊的文契,嘴巴不由得張大,幾乎都能塞下鵝卵了。她難以置信的道:“有這麽多呀?”

南嬷嬷微微蹙眉,“夫人有什麽疑問嗎?”

楚瑜回過神來,忙讪笑道:“沒有,只是略感吃驚而已。”

她總覺得朱墨的身家仿佛是個無底洞,還以為是他素日裏貪墨所得,因此心中常懷警戒,沒想到卻是來自這些田莊鋪子的出息,這倒令她放心了許多。

楚瑜吩咐盼春望秋二人将契書分別抄錄一份,好帶回房中細細查看,又面向南嬷嬷道:“這些鋪子平日裏都是由誰打點的?”

南嬷嬷道:“有些是合別人入股,譬如南明侯鐘世子等人,他們自會派人打點,另一些則是由大人親自安置。老奴平素不管這些事,每月月初,各地管事自會将賬冊送來,大人偶爾亦會過目。”

楚瑜一聽這話便知道,朱墨大概是不理會這種小事的,而是全責交由下人代辦。也多虧南嬷嬷忠心,從未想到從中謀取私利。思及此處,楚瑜頭一回對這位端正古板的老人家産生了類似尊敬的感情。

不過朱墨已經成家,南嬷嬷為了避嫌,這些事自然得移交到她手中。楚瑜想到何氏手裏那幾間碩果僅存的商鋪,多半是請相熟的親戚打理,因為生人信不過。可惜朱墨卻是孑然一身,若能有些四五門子的親戚,事情也會容易許多。

楚瑜在家時跟着先生學過算學,記賬對她而言是不難的,加之有南嬷嬷從旁指點,很快便能夠上手了。不過若幹年的賬簿堆積繁多,要一本一本的看清楚,非花費相當的時間不可。

這一日楚瑜依舊坐在窗前翻看賬冊,盼春給她倒了杯熱茶來,又清脆的笑道:“才将二門上的小厮擡了一筐東西,小姐可知道是什麽?”

這丫頭也學會賣關子了,楚瑜瞪她一眼,耐着性子,“是什麽?”

“小姐您見了就知道了。”盼春俏皮的擠了擠鼻子,因授意讓幾個當值的老媽媽将東西搬進來。

掀開頂上的布幔一瞧,編織精細的竹筐裏卧着一堆青杏,整整齊齊的碼列在一起,且似乎是腌漬好的,透出一股酸甜沖鼻的清氣。

沒聽說朱墨有這樣務農的親戚,楚瑜皺起眉頭,“這是誰送來的?”

盼春這時就不像方才那樣好顏色了,朝院牆外努了努嘴道:“還能有誰,先前送回尚書府的玲珑姑娘,人雖然去了,卻還惦記着咱們府裏呢,聽說大人病中胃口不佳,特意送了這筐腌柿來,作為佐粥的小菜。”

這丫頭倒是好心思,知道金玉器物都不值得什麽,倒會在細節處下功夫。楚瑜微微勾起嘴角,紅杏枝頭春意鬧,兩小無猜正當時,沒準這些柿子也是玲珑一個一個親手揀好的,想着朱墨每嘗一粒,都能惦記起她來。

可真是個妙人兒。

盼春适才的笑容早沉下去,一臉憤慨的道:“這個玲珑,都送回原籍還不安分,以為憑幾個柿子就能扭轉乾坤麽?這樣粗口麻舌的東西,狗都不吃,虧她有臉叫人送來。”

她伸腿欲将那竹筐踢翻。

楚瑜擡手制止她,鎮定的道:“別人有心,這份心意可不能糟蹋了。”

說着便命令幾個婆子将酸杏擡到後房去。

盼春不解的看着她,“小姐您想怎麽處置,不然讓奴婢拿出去喂狗得了。”

“瞎說什麽呢,這是她特意準備了為郎君開胃消食的,自然得問過郎君自己的意思。”楚瑜從容說道。她可不會糊塗到在這種小事上争風吃醋,況且,正好也能試探一下朱墨的反應——他攆走玲珑時,到底是毅然決然、還是情意綿綿的?楚瑜可不想這丫頭不撞南牆心不死。

這時候裝什麽大度,盼春小聲嘀咕了一句,正欲深勸,忽見望秋急匆匆進來,滿臉是汗道:“小姐,外頭來客人了,南嬷嬷不敢擅作主張,讓婢子請您過去呢!”

天底下還有南嬷嬷應付不了的客人?楚瑜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将賬簿收進抽屜裏,用鎮紙壓着,這才款款整衣起身。

靠近門庭,已聞人語喧嘩之聲,聽得出來,南嬷嬷正竭力安撫來人,至于幾位大駕光臨的稀客,則顯得有些急躁。

南嬷嬷見她近前,忙欠身施禮,“夫人。”這位老人家向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額頭卻有細汗沁出,可知此事連她也覺得煩難。

楚瑜目光微沉,看向青石階下,這下就更叫她吃驚了。原來這幾位客人并不如她想象中尊貴,而是衣衫簡樸的一對男女。男的約莫而立之年,穿着一身粗麻布衫,兩腳急促不堪的拍打着,臉上同時具有小市民的老實與狡猾。那婦人則看不出年歲,想來也有二十出頭,簡單挽了一個髻,臉上并未十分妝飾,衣着倒是清潔得多。

兩人身後還牽着幾個孩子。

男子見這樣一位服飾華麗的夫人出來,忙越前一步,叽叽呱呱的說些什麽,楚瑜半晌也沒聽清,臉色不由微微冷下去。

這是哪來的一群閑漢!

那婦人知她誤會,忙将丈夫拉過一旁,耐心安撫住他,繼而滿面笑容的上來道:“這位便是弟妹吧?聽說二弟去年剛和你成親,我們兩口子事忙,也沒來得及道賀,實在抱歉得很。”

這婦人倒是很懂禮數,不過她話裏的稱謂楚瑜就聽不懂了,她将目光投向身畔的南嬷嬷。

南嬷嬷附耳解釋道:“說是朱大人在老家的親戚,還是一家子兄弟……”

婦人可巧聽見這句話,忙擠上前道:“對,咱們是從濟寧老家過來的。”

說着便要往門裏擠,幾個伶俐的丫頭忙攔住她。

婦人一臉錯愕,楚瑜看着越發頭疼,她可從沒聽說朱墨還有個老家哥哥,瞧南嬷嬷的樣兒,顯然她也沒聽聞過。

這婦人看着又頗情真,楚瑜不得不多問一句,“你說你們是郎君的親戚,可有何憑據麽?”

刻意用親戚一詞代指,其實是間接模糊了他們的身份。

婦人尚有些愣怔,男子已罵罵咧咧上前來,“我早說朱墨是個狼心狗肺的雜種,連下人也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你還低聲下氣做什麽?趁早闖進門去,他還敢不接待咱們二人不成?”

此言一出,衆仆婢都微微色變,連南嬷嬷也失了平日的圓和,顯出幾分冷嘲。

婦人知道不好,忙捂住丈夫的嘴,陪着笑臉道:“今日多灌了幾口黃湯,他平時不是這樣人,還請弟妹多體諒則個。”

楚瑜看戲看了半天,也瞧出些門道來,看來這群人是打定主意要來認親戚了。無論是真是假,她自己可不能引狼入室,總得先征求朱墨的意思再說,因微微笑道:“這樣吧,你二位初來乍到,咱們從前也未見過,貿貿然放你們進來,萬一是賊可怎麽好……”

婦人忙道:“沒有那種事,弟妹你誤會了!”

楚瑜可不管什麽誤會不誤會,依舊說道:“這樣吧,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先送你們到客店住一晚,等郎君晚上回來,若果然不假,再由郎君親自将二位接回,你們覺得如何?”

這段話雖然客套,可是也難免生疏冷漠。那男子聽了立刻便要發作,還是婦人好性子,怕他胡言亂語,将其拽到一旁密密的商量些什麽。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低,楚瑜隐約聽見什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福氣在後頭”之類的話,臉色于是更加不愉。照這般看來,即便這兩人真是朱墨的嫡親,也必然不是好相與的。

婦人勸住她家那口子,面上的笑容更加卑屈謹慎,她幾乎是忍氣吞聲的道:“那便聽弟妹的意思吧。”

楚瑜便讓盼春掏出一錠銀子給她,揚起下巴道:“這個應該夠你們一夜住宿了。”

豈止一夜,這一塊少說也有二兩多,住半個月都不成問題呢。婦人喜不自勝,忙用牙咬了咬,見是真貨,這才心滿意足的揣進袖裏,告喏離去。

楚瑜站在臺階上,看着這拖兒帶女的一家子浩浩湯湯出門,這才轉身和南嬷嬷商量起對策來。

無論她如何逼問,南嬷嬷始終将頭搖得如撥浪鼓般,堅定的道:“老奴可從未聽說朱大人還有一位長兄,大人未足十歲便流落京城,饑寒交迫,若非機緣巧合,只怕早就餓死了,若家中還有親族在,怎麽眼看着一個小孩子凍餒至死而不施以援手?”

楚瑜也不相信這種事,不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或許真有這樣的狠人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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