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2】
一道暖流從心尖流淌,蔓延過四肢百骸,至秀不安地用手指攏了攏鬓間碎發,動作既輕又柔,透着女兒家的矜持、誘惑。
漂亮的女孩子魂不守舍地将發絲別在耳後,一舉一動,很美,如清冽的米酒,酒味不夠濃,但足夠香。
細品之下,也不是酒香,而是少女含羞帶怯的芬芳。
春承暗笑自己果真太過無聊,随手的小動作都能被她想出這麽多彎彎繞繞。
她看着至秀那只舉棋不定的纖纖玉手,想笑,卻抿了抿唇,微微翹起的唇角嚴苛地好似要抿成一條冷硬毫無起伏的線。
世事變遷,恍惚昨日這人還是穿着紅嫁衣守在新房的嬌娘子。燭光搖曳,她仰望她,睜着雙無害坦誠的眸,清澈地讓人想起山澗飛流直下的甘泉。陽光灑在粼粼水波,山是山,水是水,山倒映在秀水,流水無争。
像極了眼前這人。
按下那些不斷跳躍的念頭,春承舔了舔下唇,問道:“不肯收?”
她嗓音偏柔,音色清潤動聽,溫柔裏自有從心發出來的果決篤定,尾音上挑,渾然天生的多情種。
“不,不是。”至秀雙手接過旗袍,明知故問:“為什麽要對我花這些心思?你知道的,哪怕你什麽不做,我也是開心的。”
春承才不信她,薄唇微張:“不準糊弄我。”
至秀想說什麽,還沒開口就被攔下來,春承調笑:“半月來我沒去至家,也沒有如約陪你,照你說的什麽都不做,你怕是要記仇。”
“沒有。你冤枉我。”
春少爺勾唇:“你還想糊弄我呢。不開心就是不開心,想我了就直說,想聽我說什麽也直說。我初時不明白,認真想過後就會明白。”
“…你怪我陪着那些千金小姐反而沒去看你,你自己跑過來,一則擔心我身子吃不消,二則想看看我在做什麽,是與不是?”
被人一下子戳破心思,至秀難為情地紅了臉:“什麽話都被你說了,你要我如何說?”
春承傲然嚣張地手扶瘦腰:“喊聲兄長來聽聽?要不然,喊聲姐姐也可以。”
“你!”至秀倒吸一口涼氣:“你瘋了不成?”
“哦,以前不知是我時還曉得喊聲兄長,這會知道我是誰了還這麽見外,秀秀,你真得好難伺候啊。”
這都什麽和什麽。
至秀小聲嘟囔:“也沒讓你伺候啊……”
“你說什麽?”春承假裝沒聽見。
“春承,逗人玩有意思嗎?”
名滿天下的女公子春承,再正經不過的大小姐,怎麽到了異世會變得這般輕佻?幸虧春承是女子,若是男子,她大概永遠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
春承也覺得自己惡趣味多了點,她笑了笑:“誰教你可愛呢。逗別人玩沒意思,逗你就太有意思了。”
前世今生,肩上再沒了那些禮教壓制,春大小姐不羁的本性釋放出來,理不直氣也壯。
話說多了口渴,她邁開步子沏了杯茶。修長的指捏在杯壁,扭頭似笑非笑:“秀秀……你也太別扭了。臉皮真薄。”
“……”至秀嗔怪看她,語氣軟綿綿的沒有絲毫殺傷力:“你有完沒完?”
“好,好好好,不說,不說這些了我的大小姐。”春承端了茶杯遞給她:“要喝嗎?”
至秀手裏捧着旗袍,舍不得放下,還沒想好怎麽說,就見春承湊過來:“吶,別動,我喂你呀。”
哄起人來像在哄貓。
至秀糊裏糊塗地就着她的手小口慢飲,茶水入喉,微甜。等她喝夠了,春承這才慢悠悠地移開茶杯:“好喝嗎?”
乖巧秀氣的大小姐張口就要說“好喝”,不巧撞進某人那雙透着打趣的眼睛,幹脆閉了嘴。
仗着手指細長,春承轉着那茶杯,想了想仰頭一飲而盡,茶水漫過她的唇,襯出淡淡水光:“嗯,是挺好喝的。”
至秀被她捉弄地想跑,想責怪她欺人太甚,轉念一想,不過同飲一杯茶,哪有什麽好欺負的?
春承又不是男子。
至秀撫着心口,啞然:是呀,不是男子,那她到底在糾結什麽?
她睫毛低垂,指腹撫過柔軟的錦緞,簡簡單單的訂婚禮,不簡單的,是春承遞到手邊的心意。
正是這無需言說的心意,攪亂了原本平靜的心湖,勾出蟄伏隐晦的心事——原來,她喜歡被在意呀。
貿貿然跑過來,看其他女子圍着春承,看春承冷凝着眸光站在脂粉堆,她暗惱。
起初春承并沒哄她,從一層樓走到二層樓,二十三道臺階一步步走上來,進門前至秀率先撫平微躁的心。而此時望着被當做驚喜獻上來的禮物,雲霧撥開,得見本心。
她氣,她怨,她不僅依賴春承,她還喜歡春承在意她。
這真是糟糕透了。
“想什麽呢?”春承上前,斂去那些不正經,小聲道:“不會惱了吧?”
“沒惱。”她表露出的情緒很淡,看不出開心,也看不出不開心。
春承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要試試旗袍嗎?哪裏不合身,我再做出修改。”
“在這裏試?”
“可以呀。反正你也知道我是……”
“不必了。”拒絕的話脫口而出,至秀愣了愣:“不必了,旗袍…我很喜歡。回家再試。”
“哦,那也行。”
至秀回眸:“我…我先回了?”
“這麽早?不留下來一起吃中飯嗎?”
“不了。”至秀捧着旗袍看她,話到了嘴邊卻沒開口。
作為醫者,她想囑咐春承愛惜身子,生意是永遠忙不完的,但那些話壓在喉嚨,看着春承含笑的眸,她又不想說了。
的确很別扭。
她在意春承嗎?當然在意。于情于理,春承是救命恩人、是與她相纏兩世逢場作戲的‘夫君’,可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真真假假,至秀心跳得有點亂。
“其實……”春承沉吟道:“不然就在這試試吧?你覺得不好意思,那我不看你,費心趕制了許久,還挺想知道這衣服穿在你身上什麽樣子,肯定很好看。”
至秀玉□□嫩的耳朵不争氣地紅了,糾結道:“一定要看嗎?”
“也、也沒有一定要看。”春承眸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廓,心裏也跟着別扭起來。
她剛才是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嗎?秀秀害羞什麽?
“不早了,我要回了。”
“我送你。”
“不用了。”至秀捏着衣袖囑咐道:“你照顧好自己。”
“嗯。”春承取了精致的梨木盒子,将旗袍折疊好放進去,盒子被收進定制的包裝袋,她神色多了幾分誠懇:“吶,這樣拿着,省事。”
不正經的時候是真不正經,正經起來偏顯得多情。至秀深深地看她一眼:“春承,你想和我做朋友嗎?”
春承笑意微凝,眉峰一皺:“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嗯。”至秀不輕不重地嗯了聲,淡然秀氣的眉眼漸漸生動起來:“春承,回見。”
春家未來的少奶奶來了又走,連中飯都沒留在織錦閣用。阿喻偷偷瞅着自家少爺,終于忍不住提醒道:“少爺,少奶奶走了好一會了。”
春承戴好金絲眼鏡,藉着鏡片遮擋,似乎全部的喜怒也被遮掩。
她重新捧起小藥罐,颠來倒去将裏面僅剩的十八顆小藥丸數了十八遍,一縷嘆息從她唇邊溢開:“女孩子和女孩子,還真是一點都不一樣。”
“嗯?少爺,您在說什麽?什麽女孩子?”
春少爺漠然矜貴地瞥他:“好好跟着本少爺,自有眼瘸的女孩子看上你。”
“……”阿喻被打擊地體無完膚,欲哭無淚:少爺!您在少奶奶面前可不是這樣子!
毒舌冷漠的春大少爺過足了嘴瘾,悠哉悠哉地翻看起賬本。
書墨跟在小姐身後,想不通好好的洋車不坐小姐為何要走着回去?
春風輕拂臉頰,從織錦閣離開後的混亂心緒一點點被撫平。至秀拎着包裝袋子,腦海閃過春承不甚正經的笑,懊惱地蹙了眉。
“呦,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大小姐您。”穆彩衣趾高氣昂地将人堵在長街拐角,身後跟着兩名丫鬟。
一通心事還沒思量明白就被攪擾,至秀心情不悅:“穆小姐難不成還想舊事重演?”
這說的自然是穆彩衣出賣‘朋友’一事。
名流堂一場鬧劇,厲家得罪了春家,生意場上頻頻被針對,春老爺不出手則已,出手險些将凜都的格局動了動,逼得那些得罪過至家的世家紛紛夾起尾巴做人。
穆彩衣再是倒貼着喜歡厲雲生,也得顧及家族存亡。
厲雲生是沒可能了,厲家沒落只是時間問題。她心氣不順,跑出門散心沒想到冤家路窄就這樣撞到從織錦閣出來的大小姐。
曾幾何時,至秀當她是朋友。如今兩人再見,那就是仇人。至秀對心思狠毒的人容忍度極低,她習慣了自保,警惕心高于常人。
以前是沒能力有仇當場報,此一時彼一時,若穆彩衣還敢犯在她手上,她不會客氣。
出門在外,在更多人眼裏,她是至家大小姐,是春家未過門的少奶奶,世家好顏面,在有足夠底氣的前提,哪怕欺負人也總比被人欺負來的好。
驕傲自大的穆家小姐猶不知自己踩在危險界線,她嗤笑一聲,低聲道:“以色侍人,你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春家給的,春少爺被你迷惑,不過年輕人貪圖新鮮。說什麽冰清玉潔,還不是被人玩膩了的?”
“說來也是,世家少爺那些花花腸子,你個不常出門的大小姐哪知道?春少爺喜歡你,不過喜歡你姣好的皮相。可我得提醒你,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你這會死心塌地跟着他,兩年你知道有多久嗎?苦苦等待再被人一腳踢開的滋味,早晚你會嘗到!”
“穆小姐……是在說你自己嗎?實在可憐。”
至秀沉眸笑開:“但你說錯了,我的眼光比你好了不止一丁半點。你眼皮淺、腦子笨,高深的道理與你說了無異對牛彈琴,至于春少爺好不好,我與她能不能長久,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
“你給我站住!”穆彩衣氣勢洶洶地追過去,嫉妒使人醜陋,使人眼睛發紅。
她怒斥:“憑什麽你這麽好命?呵,你以為你能猖狂多久?春少爺能不能熬過那兩年誰也不曉得,若你一嫁過去便克死夫君,你以為春家會容你嗎?到頭來,你怕是連棄婦都不如!”
至秀駐足,面色如霜,她緩緩轉身,盯着失去理智的穆彩衣,沉冷的目光如同在看死人。她泛白的指用力捏着穆彩衣下巴:“說夠了嗎?說夠了,就給我閉嘴。”
“閉嘴?”從最先的驚駭回過神,穆彩衣絕不會承認她剛才被吓到了,色厲內苒道:“你教我閉嘴我就閉嘴,你以為你是誰?”
“嗯,你說的對。”至秀反手一巴掌扇過去:“閉嘴!聽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