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4】

不好伺候的春少爺此時坐在桌前用飯,織錦閣第三層樓,整個樓層都是春老爺為‘兒子’專門開辟出的膳堂。

春承有意留至秀用飯,開口前早就想好了請她吃什麽。凜都乃繁華都市,各地有名的吃食,三層樓都能找到。

春大少爺自幼身子不好,春老爺在飲食上費了不少心,天南海北的大廚養在府裏,等到十三歲春少爺回國創辦織錦,春老爺精心養的廚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嘗着嘴裏的美味佳肴,春承遺憾秀秀沒來同她一起用。吃獨食的感覺不好。吃到嘴裏,遠沒有秀秀親手做的藥膳好吃。

系着雪白圍裙的大廚杵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少爺一臉冷漠,是飯食不合口味嗎?

春承放下舀湯的白玉勺子,摸着藥罐子發起呆來。她想了想,忽而展顏,招手道:“桌上這五道菜,重新做一遍,趕在晚飯前十五分鐘送到至家。”

大廚得到新任務,懸着的心放下來,眼看少爺笑了,他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哦,原來少爺沒有不滿意他的廚藝,是想着如何讨未來少奶奶歡心呢。

自覺看清真相,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他一定發揮出最佳水準,教少奶奶感受到少爺的真誠。

書房,至秀将換下來的旗袍小心地收進衣櫃。

來日方長,總有一天會看明白自己的心,也總有一天她會看到春承的心。春承有意與否,放在當下時局來看,她之前想的,實在過于長遠了。

不說春承,就拿她自己來說,只是朦胧的喜歡,遠不至非她不可的地步。

一件旗袍,就輕而易舉地亂了心,這會想來,至秀頗為羞慚。舉步來到桌前,撿起沒看完的醫書,如老僧入定,渾然忘記還沒有用過中飯。

至夫人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問過書墨,得知春少爺送了女兒一份訂婚禮,忙不疊地來到書房。

門被敲響,至秀無奈放下書卷:“進。”

聲音清脆,悅耳動聽。

至夫人進門柔聲埋怨道:“阿秀,不餓嗎?你這看書忘記時辰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

經人提點,至秀恍然還沒用飯。她語帶歉疚:“勞娘憂心了。”

想着因何忘記時辰,又因何沉浸在醫書瀚海,她小心擡頭,恰好對上至夫人打趣的眸。

“娘聽說春少爺送了阿秀一份訂婚禮,可有此事?”

為人長輩,總愛以過來人的眼光看待問題,清清白白都能聯想出三分影影綽綽的暧昧,時常讓人感到苦惱。免得她細問,至秀直接說了:“是件旗袍。”

“旗袍?”至夫人笑吟吟地點點頭,這等貼身之物想來春少爺不會敷衍,拿衣服做禮物,既親近,又富有情趣:“春少爺留洋學的專業正是什麽服裝設計,那這旗袍?”

至秀側身看向窗外:“是她做的。”

“可合身?”

大小姐面色染了微不可查的紅暈,窗外春風吹進來,輕柔地拂過臉頰:“合身。”再合身不過。

暗道登徒子的同時,她溫聲問道:“可是娘告訴了她?”

至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難得見女兒這般羞赧的模樣,她本想深入地問幾句,想到女兒打小與她不夠親厚,話到嘴邊朝着另一個方向跑去:“春少爺貴人事忙,再說了,都說了是驚喜,哪能貿貿然跑來問娘呢?”

她思忖着那‘合身’到底有多合身,至夫人笑問:“旗袍呢?要不要穿給娘看看?”

想到那完美勾勒出身形的旗袍,至秀猶豫半晌沒吱聲。衣服做了就是要穿在身的,私心裏,她還是想先穿給春承看。

羞澀難為情是一回事,想與不想又是一回事。

一眼望過去,身為過來人的至夫人大概懂了什麽,感嘆女兒長大了,面上笑容更盛:“好好好,都随你。娘不看了,快出來,用飯。”

用過飯後,整個午後,至秀着手拟寫全新藥方。

“小姐。”日落黃昏,書墨抱着貓站在書房門房:“小姐,織錦閣的人來了。”

織錦閣?至秀捏着筆杆的指微微一頓:“來做什麽?”

書墨捂嘴笑:“來給大小姐送飯啊。春少爺真是個細心人。”

白日心潮方被她攪亂,此時聽著書墨說這些話,至秀笑着從座位起身:“來都來了,那就去看看吧。”

阿喻拎着食盒安安靜靜在正堂等着,時間不早不遲,剛好趕在少爺囑咐的十五分鐘前送上門。

至家這會還沒開飯,想着來時少爺囑咐的那些話,阿喻心裏啧了聲,哪怕是未婚關系,少爺這樣撩撥大小姐的心,真的好嗎?

“見過少……啊,見過大小姐。”

至秀看向他左手拎的食盒。

阿喻趕緊将食盒打開:“大小姐還沒用飯吧?這是少爺最愛用的幾道菜,正午大小姐走得急,少爺用飯用的不是滋味,想着一定要大小姐嘗嘗這些美食才行,這不,就吩咐小的為您送過來了。”

花攬桂魚、紅扒魚翅、酸辣小黃花魚、春筍炒步魚、酸筍魚頭豆腐湯……

至秀呆了呆,想到阿喻剛才說的,這是春承最愛用的幾道菜,她不由地想笑,這人啊,真當自己是貓了不成?

她不喜葷腥,呈上來的四菜一湯,倒是香味遮去了腥味。

阿喻被她這一笑攝了魂魄,差點忘記要說什麽。

飯菜擺了上來,至秀忽覺腹內空空,問:“她還說什麽了?”

“啊?哦哦!少爺還說了,大小姐賞臉用過後若覺得喜歡,萬分誠懇地希望您有空去織錦閣三層樓用膳。他一人用飯深以為寂寞,沒人陪,無端糟蹋了佳肴。要有大小姐作陪,必能食欲大增,身心通暢。”

阿喻一字不差地将原話說出來,書墨抱着貓聽得目瞪口呆,春少爺還挺會哄人,看把她家小姐迷得都昏頭轉向了!

至秀沒好意思聽下去:“好了,你且回吧。她說的,我會考慮。”

“好勒!您慢用。”

滿堂魚香,苦了白露這只真貓。不好教它糟蹋了春少爺送來的心意,不用人說,書墨就提前揪着貓脖子撤了。

四菜一湯,坐在圓木桌前,至秀莞爾,拾起長筷夾了塊魚肉,入口即化,色香味美,再擡頭,恍惚想到春承呲牙捉弄她的場景。

大小姐放下長筷,捏了銀勺品嘗湯的滋味,暗想:春承怪有意思的,拐着彎兒的把‘秀色可餐’說給她聽。不就是陪她用飯嘛,花言巧語,好在不是男兒。

阿喻功成身退,他腳程快,急着給少爺覆命,回到織錦閣,天還沒完全黑下來。

然而織錦閣內燈火通明猶如白晝。春承從貓耳罐撿了粒小藥丸扔進嘴裏,動作說不出的潇灑,看得一衆丫鬟小厮偷偷垂下眼。

“少爺!”阿喻興沖沖走過去。

“送過去了?”春承倦倦地挑動眉梢,看起來無精打采:“她答應了嗎?”

“少奶奶說會考慮的。”

“會考慮?”春承乖巧抱着她的小藥罐,坐姿規規矩矩地,一會兒沒了聲。

阿喻擡眼看去,果不其然,少爺累得睡着了。

春家金貴的一根獨苗,天生病弱,為了做好那旗袍,少爺竟然還敢熬夜,這不,禮物送出去,人就撐不住了。

燈光下少爺那張俏臉比昨日看起來還要蒼白,他不敢吱聲,悄無聲息地候在一側。至多十五分鐘,少爺若仍沒醒來,自有桂娘抱少爺上樓。

他是春家世仆,從小伴着少爺一起長大,許是因為少爺病弱,明面上是他們伺候着,待少爺睡了,暗地裏的桂娘就會出來。

桂娘這人說來還有幾分傳奇,據說是民國以前風靡八府的豔姬,因緣際會學了一身好功夫,國亂時拚死從紅塵樓闖出來,受傷倒在長街,被先夫人所救。

此後多少年,老夫人去後,就是她來負責少爺安危。

一身黑衣的桂娘面無表情地将人抱在懷,阿喻跟在後頭大氣不敢喘。

門被推開,好生伺候着人躺下,桂娘坐在床邊一聲不吭地守着。

阿喻不敢進房,少爺意識不清醒時能陪在他身邊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或者,冷冰冰的桂娘。

他壞心眼地想着,少爺喊未來少奶奶常來織錦閣用飯,這要是讓少奶奶看到他那些藏起來的小姑娘,哼,不吃醋那就怪了。

盡管如此,他是絕對不會提醒少爺的,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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