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 2】
“秀秀, 不要怕。”春承上前一步将人攬在懷。
冷兵器時代,習慣了用手裏的刀掃除荊棘, 乍然聽到槍響, 內心受到的觸動可想而知,她如此,秀秀更甚。
至秀緊緊拽着她的衣袖, 慌忙道:“你不要亂動!”
危險來臨時, 她最怕的還是春承不在她身邊。
驚呼聲、杯子碎地聲、哭聲, 人間百态,種種脆弱被剝開, 周绾腦袋暈沉沉地靠在王零肩膀:“我、我不會就這麽憋屈的被害了吧?”
王零臉色極其難看, 篤定道:“不會。”
作為醫藥系學生, 她有心為周绾診脈, 卻在念頭轉開的同時, 不敢伸出手。
誰曉得那名侍者在酒裏放了什麽?萬一……她不敢去想那萬一。
混雜的背景音裏, 至秀在春承輕柔的安撫下恢複平時的冷靜, 她緩緩掙脫那溫暖的懷抱:“我來幫她看看。”
在座幾人, 唯有周绾喝了酒, 至秀指尖搭在她脈搏, 确認無誤後緊繃的心松弛下來:“無礙。只是一般的迷藥而已,會致人乏力、昏睡。”
“真的沒事嗎?”周绾吓得小臉蒼白。
至秀摸了摸她發脹的腦袋:“睡一覺就好了。”
這句話好似有魔力一樣, 周绾信了,閉上眼,在王零懷裏沉睡過去。
然而混亂才剛剛開始。
一槍過後, 308寝室的人連同春承、徐浣聚在一處,在暗光的籠罩下,彼此交換了眼神。
暴躁的、不安的、埋怨的、以及悔恨的,所有的情緒不分先後的淌在心尖,分明是學校舉辦的校慶舞會,誰能想到會遇上這樣驚險之事?
可不論到場的人有多後悔,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挑起這場事故的學生冷笑着手指用力,又是一聲槍響。第一聲槍響打破所有的浪漫情調,第二聲槍響使得喧嚣徹底化作一片沉郁的死寂。
穿着侍者衣服的大三學生站在高臺,神态有些瘋狂:“我不想殺人,我就說一次,把燕輕那個畜牲給我交出來!”
他手上抓着從人群逮來的人質,人質掙脫不得,開始大吼大叫:“燕輕!燕輕你個兔崽子快給本少爺滾出來!你可害慘老子了!”
生死關頭,死道友不死貧道,就在春承疑惑燕輕是何許人時,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同學被推出來:“冤有頭債有主,他是燕輕!放過我們吧!”
滿堂人影,看不清誰是誰。燕輕心裏恨得牙癢癢,覺得晦氣,他身邊聚集的人向來衆多,倉皇之際更看不清是誰出賣了他。
可被推出來,想縮回去就難了。
出身豪門,有個在警察廳任職的兄長,對這樣的場合燕輕很平淡的接受了。有恃無恐地理了理衣領,唇角揚起嘲諷的弧度:“多大點事?至于要死要活的嗎?你找我,有何貴幹?”
“燕輕!”一聲怒吼,震得燈光仿佛晃了三晃。
為了在場人安危着想,徐浣偷偷勾了陳燈手指,附耳道:“看樣子少不得兩人要争執一番,到時候你找準機會,我掩護你,你從小門出去,往警察廳跑。”
徐浣認真凝望她:“能做到嗎?”
“做不到也得做!”陳燈咬緊牙關,壓低着喉嚨給出回複。
說話之際,站在高臺的學生明顯被燕輕懈慢的态度激怒,他反手掐着人質脖子,槍口抵在男同學腰間,如狼散發着滿身狠厲:“讓他給我跪下,跪着爬過來!要不然,一槍子崩了你!”
慘當人質的男同學氣得直罵娘:你和燕輕之間的事非要帶上老子,老子招誰惹誰了?
心裏腹诽,嘴上只有認慫的份,他眼神一轉,怒火朝着燕輕而去:“你是聾了還是瞎了,沒看到本少爺被人脅迫着呢!快給他跪下,跪着爬過來!”
京藤師生衆多,但燕輕怕的人只有一個。
有句話說得好,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馮境是個不講理的纨绔,纨绔之外,最厲害的一點,是他有個在警察廳擔任高層的親叔叔。論權勢,整整壓了他一頭。
燕輕沉了眼,卻比誰都清楚,今晚他不跪也得跪。跪了,丢了顏面。不跪,馮境有個好歹,馮家保不齊會遷怒,到時候不僅是他,燕家也會受損。
這損失,年近二十的燕輕承擔不起,脊梁被壓彎,他屈辱地跪下去,心裏算計着脫險後怎麽把人弄死。
“爬過來!像狗一樣給我爬過來!”
“哎?哎?別、別激動!”沒被他一槍崩了,馮境快被他吓死了。
會場鴉雀無聲,人們屏住呼吸只能看到前方一道影子匍匐着朝着高臺靠近。這對燕輕來講,無異于淩遲處死。最氣的是,他到現在還沒看清害他至此的到底是誰!
一步步爬到高臺,像狗一樣跪倒在那人腳下,元禮大笑:“屈辱嗎?熟悉嗎?燕輕,你怎麽折磨我妹妹的,今晚我都要你還回來!我妹妹,元意!你還記得嗎?!”
“元意?”徐浣自言自語:“元意不是休學了嗎?”
“休學?”春承冷眼看向高臺,料定事情不簡單。
三年級的學生對于元意這個名字都不陌生,大三學習成績最好的女同學。包攬各項名譽的元意,是人們争相追捧的對象,可惜,突然有一天,她休學了。
在這個節骨眼聽到元意的名字,燕輕吓得臉色慘白:“你、你是阿意的哥哥,元禮?”
“阿意?你也配喊我妹妹的名字!”
元禮一腳踏在他的脊梁,力道之重能清晰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我妹妹,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你騙了她,辜負了她,還敢輕賤她!燕輕,你該死!”
又是重重的一腳!
燕輕嘴角溢出血,不敢動,不能動,想到那個被他騙得團團轉的女孩子,故作癡情道:“她……她怎麽了?”
“她怎麽了?”元禮一掌打暈礙事的人質,俯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死了!”
“什、麽?”燕輕失魂落魄地垂着頭,倒不是因為元意的死傷心,是他明白,元意死了,作為她的哥哥,元禮不會放過他。
今晚他帶着槍來,擺明了是要和他同歸于盡!
他呼吸急促,腦子轉的飛快:“不,不,你不能殺我……”
啪的一巴掌!
元禮痛快地欣賞着他畏懼的眼神,看他白嫩的小臉浮現的手掌印,陰仄仄道:
“你欺辱她,傷害她,你毀了一個女孩子最純粹無邪的心,我最愛的妹妹自盡家中,你知道嗎?死之前她還抱着我說舍不得我,她要吃糖,我跑去買糖,可我回來,她就死了。
她死的時候家裏冷冷清清的,你知道我當時什麽心情嗎?我那個妹妹,從來沒有傷害過人,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你用苦肉計博取她的同情,有心機的一步步靠近她,你得到了她的心,又狠狠捏碎!
你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牲!我妹妹死了,你還有心情跑來跳舞,像你這樣的人,夜裏不會做噩夢嗎?不怕孤魂野鬼入夢索命嗎?”
他冷笑一聲:“沒有孤魂野鬼,那就我來!你害了我妹妹,我要你生不如死!”
砰!
血花四濺!
痛呼聲直沖天花板,燕輕捂着受傷的大腿:“我沒有……我沒有,她的死、她的死不關我事!”
“是啊。”元禮笑容詭異:“你沒親手殺她,但你毀了她活着的希望,你讓她看到的世界是醜陋的、肮髒的,我愛她還來不及,恨不得把光捧給她,你卻一腳将她踩進無邊的黑暗,實話告訴你,我今兒個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他擡手重重按壓在吃了槍子的傷口,燕輕痛的滿頭大汗:“饒、饒命……”
“饒命?我饒了你,誰他媽饒我妹妹!你作賤她的時候怎麽不想着饒命?你說愛她的時候怎麽不想着高擡貴手?你逼她跪下來的時候,怎麽不想着有一天你也會像條狗似的求我饒命!!”
自古愛恨與情仇,最難釋懷。
人已死了,元禮沒道理說謊。他攜着滿腔恨意殺來,找了不知多少門路讨來一把槍,為的就是了卻心頭事。元意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死之前,他要讨個公道。警察廳給不了的公道,他就是搶,也要搶過來!
“你禍害了多少人的妹子,據我所知,你最近又有了新的‘獵物’,哦,讓我想想,她到底是誰呢?”
元禮噗嗤笑了出來,惡狠狠道:“京藤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渣!”
他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看着燕輕如喪家之犬奄奄一息地趴在那:“我不難為你,我只想把你對阿意做的變本加厲的讨回來,你因着面子眼睜睜看着你那些狐朋狗友打了她一巴掌,自食惡果,我也想讓你知道被人打的滋味。”
元禮散漫地握着槍:“我要二十個人,來替我死去的妹妹教訓一下這條狗,一巴掌打下去,表現好,就能從那扇門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誰先來?”
一巴掌換一個活命的機會,在場衆人蠢蠢欲動。
“我知道,你們都怕得罪他,但他有什麽可怕的呢?比死更可怕嗎?活着,才有未來。
哪怕發生了這樣的慘事,我仍然願意相信京藤的學生大部分都是明媚照人、心有抱負,為了一條狗送了命,不值得。
我言盡于此,你們看着辦。二十個人,我數二十聲,來不來由你們。”
元禮殘忍一笑:“一。”
二十聲,二十人。一字落下,有人登上臺:“我來!”
“不錯。他害了我妹妹,玩弄了不知多少可憐的女同學,你來替我們兄妹教訓他。我妹妹,在天上看着呢。”
上臺的男同學被他最後半句話駭得變了臉,手一抖,想也沒想朝着燕輕扇過去:“我和元意有過一面之緣,我家境不好,那時候她送了我一個饅頭我才沒餓肚子。你辜負了她,這巴掌,是我替她讨的!”
一番話,聽得元禮嘆了口氣,淚無聲地從眼角滴落。
再好的人,不也沒了嗎?
有了第一人,就有第二人、第三人,接連上去下來十九人,燕輕吊着一口氣,一不留神這條命可能就要交待在臺上。
可還有一巴掌。
這一巴掌下去,是生是死,要看燕輕命到底硬不硬,要看打人的夠不夠機敏。
于是這最後一個人選,同樣要面臨兩個難題。一:一巴掌下去把人打死了。二:燕輕活着,他也能活着走出會堂。
瞧着無人有那個魄力上來,元禮嗤笑:“不愧是京藤,寧死也不背人命。你們不上來,那我只好請人上來。”
他擡起頭看向黑壓壓的遠處:“不知設計系的大才子在哪兒,春同學,元某有個忙,需要你伸出援手,拜托了。”
又是一聲槍響。
代表了不願廢話的震懾與威脅——上來,可能有命活,不來,那就多一人死。
就問你來不來?
“不!你不能去春承!”至秀握着她的掌心,惶恐占據了她的身心,她急切道:“我替你去,你好好呆着!”
“危險之事,哪能你替我?秀秀,你忘記我說的那些話了?”一貫溫柔的嗓音,聽不出畏懼。從容不迫,雖病體孱弱,亦極有大将之風。春承含笑掙開她的手:“我去去就回,別怕。”
“春學弟!”徐浣欲言又止,終是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替我照顧好她,別讓她亂來。”
“不!春承,你不能丢下我!”至秀便要追随她去,被徐浣死死攔下。
“你放開我!”
徐浣苦笑:“我也想放,但不能。等等,你再等等,救兵很快就來了。”
風頭正盛的春同學,京藤沒幾個人不認識她。可瞧她視死如歸的悠閑氣度,震撼非比尋常。
春承見慣了生死,也懂得怎樣和亡命徒打交道,換了一副不中用的軀殼,可她還是她。
還是那個憑着一把刀游走在風口浪尖的勇者。
如今手上無刀,但心中無懼,她走上高臺,清晰地看到茍延殘喘被折磨的快沒人形的燕輕,燕輕這時候甚至沒力氣看一眼,這最後一個掌掴他的人。
看不到,聽不清,他不知上來的是誰,對他懷有怎樣的情緒。
是裝模作樣說幾句緬懷元意的話,還是為了讨好元禮一巴掌要了他的命,他統統不清楚。
一腳踏進鬼門關,他最後悔的,竟是容得元意自盡,早知道,該更過分一些,那才解氣。
元禮和元意這對兄妹,呵,當他不知道元禮是如何想的?他動了動手指,滿心惡念。
“春同學。久聞大名。”
“見過學長。”
元禮好整以暇看着她瘦弱蒼白的身軀:“難為你還喊我一聲學長。知道我妹妹已經死了吧,害了她的人就在這。
作為見面禮,我不妨告訴你,燕輕這個畜牲逼死了我妹妹,至于他下一個獵物,正是醫藥系新晉才女,你的妹妹——至秀!”
待從對方眼裏看到他意料中的驚怒,元禮笑得更肆意:“我有注意,你和你妹妹感情非常好,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教訓他,只要一巴掌,不僅你能活命,連你妹妹,我也允許她活着走出去。”
他單手解開外衣扣子,春承瞳孔微縮!
“我手裏不僅有槍,身上還藏着這些東西,不惹我還好,惹急了我,大家一起玩完,炸翻整座會堂都不在話下。你應該知道,我沒開玩笑。所以,由你做選擇了。”
“好。”
春承收回視線,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她的手依舊沉穩,修長如玉的手攤開,掌心脈絡被燈光照得分明,五指并好,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時,一巴掌揮出去!
力道、角度,掌控到了精準的程度。
燕輕嘔出一口血,殘存的意識裏沖進一句沉冷的警告:“敢觊觎秀秀,你在找死。”
殺意。距離他最近的元禮率先感受到一股凜冽的殺意。
他擡起頭,看着這個文弱學弟,露出今晚第一個發自肺腑的笑:“你比我強。你膽子很大,不像我,有勇無謀。
我沒了妹妹,卻看到你們兄妹情誼甚篤,我心裏難受,就想着考考你。這考驗你通過了。
而他活着,這說明你不僅有膽魄,你還聰明。我對聰明人有一種天生的畏懼,你可以下去了,沒你的事了。”
春承深深地看他一眼:“好自為之。”
“多謝。”
下臺的步子春承走得很穩,并不代表她內心好受。
易地而處,若她是元禮,若有人敢欺負她的秀秀,她會比元禮做得更瘋狂。
将心比心,她是同情元禮的。
元禮走到這地步,無一為了替死人争一口氣。
燕輕做了對不起人的事,還想染指她的秀秀……春承的心猛地被刺痛,身子微微踉跄,不知至秀早就跌跌撞撞地跑來。
她不管不顧地将人抱住,淚水淌在她精貴的燕尾服,春承撫着她的脊背,輕笑:“不怕,這不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嘛。”
至秀身子顫抖,面無血色:“你為什麽要丢下我?天人永隔的滋味你還要我嘗幾次?”
轉瞬,春承不知看到什麽,眸色黯淡,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她的耳朵:“別聽,別看。”
一聲槍響,站在高臺的元禮猝不及防地單膝跪地,他根本來不及扣緊扳機,身後醒來的馮境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氣,一個手刀砍下去,人徹底栽了。
姍姍來遲的警察廳神槍手緩緩收槍。
危機解除,是與非,罪與罰,暫且告一段落。
看着渾身是血的燕輕被人擡上擔架,春承眼裏閃過一抹深沉的遺憾,她明白元禮今晚的提醒,可她不是元禮,她絕不會讓世間的肮髒臨到她的秀秀。
她嘆息着:“秀秀,你哭得我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