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 3】
京藤受人矚目的校慶舞會在驚險跌宕中度過。元禮以故意傷人罪被暫時關押。
大腿中了一槍, 流血過多勉強剩下一口氣的燕輕同學被火速送去救治,燕家花了大把銀錢要保住這個兒子。
世間之事, 多的是不盡人意。可也有一句話說得好:事在人為。
至秀沒想過, 來到京藤學到的第一堂課,是公義。
殺人償命,這句話用在這個時代根本是個天大的笑話。事實證明, 哪怕害了人, 害人者不見得就會償命, 反而受害者的家屬要承受牢獄之災。
元禮毫不客氣地要了燕輕大半條命,狠狠磋磨了燕家最看重的臉面, 燕家要元禮死, 春承卻要他活着。
不僅春承要他活着, 還有許許多多有良知有憐憫心的人要保他。
校慶舞會為了茍活卑躬屈膝者有之, 然而有風骨的人亦不在少數。
京藤乃名校, 名校醜聞很快被刊登在報紙上, 有權有勢的人想要颠倒黑白實在過于簡單。
但經歷了那夜風波的, 經歷了元禮站在高臺痛苦嘶吼滿目悲傷的人們, 他們有眼睛看, 有耳朵聽, 是非黑白,從心感知。
哪怕元禮持槍攪得人心惶惶, 京藤仍有許多人願意感受他的感受、理解他的絕望。
一個陷在黑暗看不到光的可憐人,為了至親走上不歸路,想要以一己之力令惡者自食其果, 似乎情有可原。
最重要的是,哪怕元禮做出了一副要和人同歸于盡,拉着整座京藤為他陪葬的兇狠架勢,他真正要懲罰的,就一人,那就是燕輕。
除了燕輕,從始至終他沒有傷害弱小無辜。
良善之人對世間的清醒善意,是他在最後關頭将令人致死的藥換作了迷藥。喝下那杯酒,頂多沉沉睡一覺,反而免了那夜驚惶。
也因此,京藤的學生在了解事情真相後,很難不生出憐憫。
畢竟元意死了,燕輕還活着。
元禮的的确确做了錯事,可既然燕輕那樣的迫害者都能好好活着,一心為妹妹讨回公道的元禮為何就一定要死呢?
若說權勢,最畏懼權勢的是少年,最不屑權勢的,也是少年。
風華正茂的少年們為了公義而戰,熱血沸騰,誓要撕破那層籠罩在人間的腐.朽黑暗!
輿論從校園起。
年輕稚嫩心懷光明的學生自發向警察廳施加壓力,短短三日,以設計系才子春承為首的社團快速組建起來。
報紙傳得沸沸揚揚,不明所以握着筆杆子的文人大肆批判京藤近年來教學質量嚴重下滑,連社會毒瘤這般厲害的詞兒都敢往頭上扣!
一言出,陵京起風雨。
細雨紛紛的那日,京藤校長穿着一身長袍,手持雨傘針對‘舞會兇徒’一事做出回應。
以犀利的文辭,全方位維護京藤學子,針對社團一事,表示了大力支持,言稱舉凡有血性之人,必不忍見烏雲遮日!
怼得那些意欲煽風點火之人,啞口無言。
誰是烏雲,誰是新生的紅日?名校校長一派文雅,罵了人,被罵的還不能還嘴。可謂憋屈。
校風清正嚴明的京藤,燕父登門拜訪,欲以重金平息校園如潮議論,被拒。三拒門外後,無計可施。
趁着京藤周末放假,報社記者守在大門外争取一手消息。
彼時穿着校服的春承和至秀面含笑意地從校內走出來,俊男美女,一道靓麗的風景線,女記者被兩人相貌驚得張了張嘴,一時失語。
春承極有耐心地等她回神,顯而易見,記者來得很是時候,她恰好有話要說。
至秀溫溫柔柔地注視着她的眉眼,萬分慶幸自己兩輩子遇到了一個比男子還要有擔當的女子。
望見漂亮的‘男同學’噙在唇邊的笑,女記者臉色微紅,穩了穩心神,态度委婉道:“請問這位同學,舞會兇徒威脅同學安危,為何京藤反而掉頭選擇諒解?能告訴我們原因嗎?”
“當然可以。”春承從容不迫地應答:“京藤歷經風雲滄桑,乃百年名校。人才輩出,亦難免金裏含沙之事。
燕輕同學不顧同學之誼,犯下不可饒恕惡行,人誰無錯,錯有大小之分,公義可能會遲到,但永不會缺席。
組建社團,為的不是與國家律法抗争,相反,我們在順應時代大義。元禮罪不至死,法理不外乎人情。
正道不死,總要教更多人曉得,京藤,不全是燕輕之流!京藤有它的輝煌和驕傲,身為京藤學子,為良知發言,人人有責!”
慷慨激昂的一番話被印在當天報紙最亮眼的正中間,那句“京藤,不全是燕輕之流!”“為良知發言,人人有責!”,成為京藤學子挂在嘴邊的常話。
燕家。坐在沙發看報的燕父氣得一巴掌将報紙拍在茶幾:“這人是誰?猖狂!不要讓他見到明天的太陽!”
下人領命而去。
前後腳的功夫,來自徐府的一封信被送進來,徐老先生的威名陵京有哪個不給面子?
燕父熄了怒火,快速拆開信封,一目十行看完,臉色沉得可怕:“徐老先生的徒孫……怪不得。”
想到還在醫院躺着很可能落下殘疾的兒子,燕父擰了眉:“罷了,總要給徐老先生三分薄面。”
關押在牢裏的元禮哪曉得外面有數不盡的熱血之人為他來往奔波,燕家使了重金要元禮死,本來很好擺平的事,鬧得人盡皆知。
越來越多的大人物被卷進來,京藤校長,文壇鬥士,甚至通過各方渠道得到組建社團的社長和徐老先生有淵源後,警察廳高層态度和軟下來。
自家人護着自家人,校長護着學生,文壇鬥士護着一方公義,同學護着同學,當師祖的哪能不護着徒孫?
燕輕出院的那天,元禮被判刑。為保燕輕在京藤就學資格,燕家主動提出和解不追究。律法在人情面前做出最大讓步,半年監.禁,已是各方周旋的最佳結果。
半年的緩沖時間,給了元禮在牢獄之中充分的冷靜時間,為免輿論反噬,警察廳還得加大力度看守,名為監.禁,實為保護。
動蕩年代,不近人情的律法也有為勢所逼不得不低頭的時候。
下課鈴響起,春承守在百草樓三樓教室外。
修長筆直的腿随意交疊着,雙臂反撐在欄杆,面上帶了灑脫不羁的笑,鏡片反射着日光,藏青色的校服穿在她身有種在旁人身上找不到的好看。
從教室出來的學生,無論男女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因着元禮一事,文弱的春同學一躍成為新生中的領頭軍,即便高年級的學長學姐見了,都不敢小觑。
“春大才子,又來接你妹妹用飯啊?”
春承笑着沖她點頭,女同學被她看得心跳加速,匆忙跑開。
起初她來百草樓引起了不小動靜,後來次數多了,大家習以為常。
看到兩兄妹形影不離,羨慕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哪怕是兄妹,春同學和至秀同學的關系,也太親近了!
京藤學生極為知趣,對旁人隐私不便多做窺探。
随着時間更疊,設計系的學子習慣了醫藥系才女一天三趟的往自習室跑,而醫藥系的師生對這位才名遠播長相陰柔的‘男同學’格外喜愛。
至秀收拾好課本,拎了書包,抱着貓耳罐從教室出來,出來的第一眼就看到春承沖人笑得一臉溫柔。
伸手揪了揪小藥罐的貓耳朵,她腳步輕快地走過去:“等急了嗎?”
“不急。”春承接過她手裏的書包:“走,去吃飯。”
從百草樓出來,至秀忽然道:“你可不要亂對哪個女孩子溫柔淺笑,萬一人家喜歡你呢?你這張臉看起來就像愛拈花惹草的,還不知收斂。”
春承聽着有趣:“你這是以貌取人。你不想看到我和其他女同學走得太近,前兩天徐學姐送了我一個蘋果,我也沒吃到半口,全都進了你肚子……”
她歪頭,睫毛忽閃忽閃地眨了眨:“秀秀,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你剛知道嗎?
至秀壓着情緒咬了咬下唇:“是呀,我是在吃醋。”
确定她在吃醋,春承彎了唇角:“這有什麽好醋的,大不了以後徐學姐給的東西,我不要便是。
我知道秀秀在意我,我也沒招惹其他女孩子,是想到了很快能見到你,開心而已。”
“誰在意你了?”
“那我在意你,還不行嘛。”
至秀抱着貓耳罐,輕聲細語:“就當你說的是實話好了。不過校慶舞會答應了的事情你沒做到,再找機會就難了。”
原定在校慶舞會澄清同母異父的誤會,哪知元禮突然沖出來,之後半月她們都在為他的事忙碌,計劃擱置,越拖越久。
她眉眼裹着淡淡的小沮喪,春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這有什麽,沒有機會,創造機會就是了。”
領着人進了食堂,用鑰匙開了鎖,從專用櫥櫃裏取出飯盒。京藤的專用櫥櫃是給有錢人提供的便利。
每次看到兩人用着一模一樣的飯盒,春承都覺得她和秀秀真是再親密不過的同伴。
“你先坐着,我去打飯。”
“我和你一起去。”
排了将近二十分鐘的長隊,春承端着熱騰騰的飯菜坐在窗前,盯着面前的人罕見的走神。
至秀握着長筷,端端正正在桌前坐好,擡頭撞上她直接的目光,抿了抿唇:“怎麽了?不合口味嗎?”
“沒有。”春承笑道:“秀秀,我想吃你做的藥膳了。”
“想吃等回家做給你吃。”
提到藥膳,至秀看了眼放在左手邊的小玉罐:“我做了十枚藥丸給你,藥湯太苦,以後你每三天從罐子裏摸出一粒來吃,吃完了再看。”
“嗯嗯,好。”
正午的陽光溫柔地灑落在女孩子頭發,柔美的側臉,細致婉轉的口吻,春承不假思索道:“秀秀,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看。”
“是嗎?”至秀揚起明亮璀璨的眸:“我以為生得再好看,你看久了,也會覺得平庸。”
“不是這樣的。我今天看你,不對,我剛才看你,那種美是不一樣的感覺。”
至秀脊背微僵,佯作淡然道:“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春承仔細回想那一瞬間的細膩波瀾,半晌,搖搖頭:“又抓不住了。”
“那就不要想了。”
說不要想的是她,思來想去的仍是她,一顆芳心因為那人一句話生出煩亂,至秀低聲嘆息:“春承,你看誰來了?”
她說得煞有介事,春承下意識側頭,繼而收回視線,一臉惑然:“哪有——”
雪白米飯不知何時堆着圓潤泛着油光的糖醋小丸子。
至秀甜甜地笑了笑:“騙你的。春同學,從今天開始我們共享美食好不好?我送你兩個小丸子,你呢,如果答應,就把你飯盒裏的嫩豆腐夾我兩塊,如何?”
“想吃豆腐啊,沒問題。”春承快速給她夾了兩塊,關心道:“夠不夠,還要嗎?”
聰明秀雅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簾:“不要了,謝謝。”
看着那兩塊完整的薄豆腐,至秀面上微熱:春承對她可真一點都不設防。
她慢條斯理嘗着從某人那裏換來的菜品,見她望過來,春承滿臉開心:“秀秀,你再給我嘗嘗那個煎蛋?”
“好呀。”她作勢為她夾過來,春承擺手:“分我一半就好了。”
“一半?”至秀沉吟片刻,取了勺子近乎強迫地将煎蛋分成大小一般的兩份,用筷子夾了其中一份到春承飯盒,笑容柔軟:
“兩個小丸子半個煎蛋夠嗎?我這裏還有番茄魚、小段紅燒帶魚,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