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 4】
中午京藤食堂學生很多, 最是活潑的年紀,有人的地方就有交談聲。
食堂采光極好, 柔和的光從窗外照進來, 春承選擇的地方更好,安靜、溫暖。她笑看對面的女孩子,怎麽看怎麽覺得可愛, 幹脆停了筷:“你知道這樣子像什麽嗎?”
“像什麽?”至秀斂了唇邊的笑, 矜持乖巧地坐好, 眼睛專注地望過來,很擔心春承下一刻就要從嘴裏冒出“你好煩”類似的話。
“不對, 方才那樣問不大合适。”她捏着筷子的手骨節分明, 眸子裏閃爍的純粹光亮讓人想起半夜挂在天邊的星星, 沒頭沒尾的來了句:“秀秀, 你好有意思啊。”
“……”
至秀聽得一頭霧水, 不知作何反應, 她呆愣片刻, 點點頭:“你喜歡就好。”
這樣子, 更可愛了。
“我都快以為自己是只餓了十天半月等待投喂的貓, 秀秀就是那懷有善意的好心人, 分我煎蛋吃,還問我要不要吃這個, 要不要吃那個。你怎麽這麽好玩?我都沒說要,你就巴巴送過來,再說了, 我要,你就給呀?”
“為什麽不給?”至秀這會也聽出她在逗人,有些羞惱,不知該怎麽發火。
她性子溫柔,遇上春承這般愛玩的,好多時候根本無法招架,委屈地咬了咬唇,力道一時沒控制好,下唇印出清晰的牙印。
春承心髒跳動的頻率忽然就亂了,眸色微深。強大的意志力使她快速調整好狀态,得以繼續談笑風生:“秀秀對我真好。”
至秀無意識地指腹劃過貓耳罐的外層玉壁,玉質溫軟,驀地想起春家的傳世古玉還在她這兒。紅繩暖玉,正中心刻着一個春字,多虧了這塊玉名流堂她才能拖延時間等春承來救。
“我對你很好嗎?”她問。
“不然呢?給我做藥膳,無條件地陪我,還給我夾菜,秀秀與我,不分彼此。還不夠好嗎?”
至秀綻開文文雅雅的淺笑:“那你可要對我好。”
“是這個道理。”春承說着從飯盒裏夾了一塊香辣雞翅:“給你吃。”
瞧見她眼底的猶豫之色,春同學一本正經道:“瞧你瘦的,胳膊細得像咱們後院種的青竹。”
“哪有那麽脆弱?”至秀揚起笑臉:“可我力氣和你比起來,并不小。”
拐着彎兒地說她身子骨不行。
“不就是逗逗你,怎麽還記仇了?別得意,我總有徹底好的一天,到了那時候,我,春承,還是那個文武雙全的春——”
她脫口而出就要說“春大小姐”,被至秀輕描淡寫的一眼看得找回警醒,春承哼了哼:“還是那個文武雙全的春少爺。”
想到自個這會是女扮男裝,且一輩子估計都得這樣過,明白是一回事,要心無芥蒂地徹底接受,一時半會且做不到。春承倦倦地垂了眼,埋頭吃煎蛋。
知道她不滿當下的男兒身份,至秀哪忍心在此時駁了她的好意。雞翅肉質鮮美,香辣味瞬間席卷了味蕾,她很少吃辣,嘴唇沒一會就增了三分紅豔。
糖醋小丸子和煎蛋一口氣解決掉,春承握着勺子喝菌湯。
等至秀慢悠悠吃完小塊雞翅,剛要用錦帕擦唇,被春承攔下:“怪好看的,先不要擦。”
“……”
一股熱意從指尖竄進四肢百骸,至秀傻了眼,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吃相斯文的大小姐第一次在飯桌前生出窘迫,想到春承肆無忌憚地盯着她唇,火辣辣的躁意在兩瓣唇上跳來跳去。
她難為情地勾起舌尖快速地掃過唇角,像是做了壞事的小松鼠,抱着她的松子就往深林跑,偏偏還以為做得天.衣.無縫。
春承忍笑:“秀秀好乖啊。”
“你!”至秀捏着帕子小心擦唇,嗔怒道:“你這樣戲弄我,很好玩嗎?”
說不出是羞多一些,還是惱多一些,之後她安安靜靜用飯,一聲不吭。把性子溫善的人惹急了,春承悔不當初,這下好了,秀秀不理她了。
仔細回想,她也不知這是怎麽了,就想逗她。
她也沒說錯呀,秀秀的确很乖。
“秀秀,嘗嘗這個魚丸?”
“秀秀,吃肉吃肉,不要光吃菜……”
至秀無奈地嗔她,想讓她閉嘴,又沒出息的想聽她說話。春承夾過來的菜品她一個不落地吃了。最後的最後,成功吃撐了。
于是再擡眼看着一臉無辜的春同學,更煩了。
出了食堂大門,她糾結道:“都怪你。”
春承背着一個書包,手裏拎着一個書包,不服氣:“怎麽就怪我了?我一直喂,你一直在吃,誰曉得你有沒有吃飽?”
至秀說不過她,捧着藥罐子塞到她懷裏:“自己拿着!”
難得一見的兇。
有點像撒嬌。
春承想着想着就笑了:“至于嘛,我的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下次我絕對掌握好度,不過這投喂是挺好玩的。”
她遺憾地看了眼姿容秀美,身材苗條的同伴:“你怎麽就這麽點飯量?虧你長得挺高?”
“我的飯量一點都不小,是女孩子正常飯量。”想到春承方才誇她高,她眼睛噙了笑,溫溫柔柔道:“我高嗎?”
“高。和同齡人比起來,秀秀人美腿長,身材比例相當好。”她摸着貓耳朵壞笑着看向被取悅的大小姐:“尤其穿旗袍,比例堪稱完美。”
至秀羞得別過臉看向遠處:“設計系的才子都和你一樣流氓嗎?”
“才沒有。我,京藤男同學裏的清流,女同學裏迎風生長的勁草,我要是流氓,那些臭小子豈不是廢了?”
“不要理你,滿嘴胡言。”
“哎?”春承長腿走到她前面,倒退着看她:“這動不動不理人的毛病可不能慣。”
“亂講,你有慣着我嗎?”
“我沒慣着你嗎?大小姐說話講究點證據好不好?”
“那你說等我身量長成了,是你高還是我高?”
春承嘿嘿一笑:“必須是我高。”
“哼,春承,你沒救了!”
“……”
用過中飯,還有一個半小時的午休時間,至秀不打算回寝室休息,問過春承,春承也覺得回單人寝甚是無聊。京藤占地面積廣,走走停停眼前的風景很是消磨時光。
“還有七天就是學校舉辦的‘以文會友’活動,春承,你要不要參加?”
“以文會友?”春承想了想:“秀秀呢?要參加嗎?”
“聽起來挺新鮮的。不得不說,以全國來看,京藤的校園風氣最開放,以文會友,茫茫人海找一個興趣相投理念相合的筆友,有點難。但正因了有無數不确定,才是這活動舉辦的魅力所在。”
暖風吹動着女孩子過膝的長裙,裙擺如花海浮動,春承笑意盎然:“好吧,你參加我就參加。沒準到時候,我要找的筆友就是你呢。”
“說好了?”
“說好了。”她伸出手指:“不信就來拉勾,看看我和秀秀,到底有沒有緣分。”
這番話實實在在落進至秀心坎,一念生出無數波瀾:“萬一你遇見的會是我呢?”
春承對此持懷疑态度,倨傲地揚了揚眉眼:“果真如此的話,就說明咱們天作之合、天生一——”
話音戛然而止,險些咬了舌頭,自知失言,她試圖補救:“不對,就說明咱們……”
柔軟的手指貼在她唇瓣,至秀目光和軟地微笑:“就說明咱們天生一對啊。我又不介意。那說好了,你不能反悔。”
“哎?說好什麽了?”
“自己去想。”至秀眉眼彎彎,語氣透着寵溺:“不能再陪你繼續逛了,我有事,要回趟寝室。”
“哦。”春承猶覺失落:“回寝室做什麽?”
大小姐心情愉悅,紅唇微掀:“女兒家的事你也要管嗎?”
她欲走,被春承拉住手腕,明明對方力氣不大,碰到她肌膚的一瞬,至秀卻動彈不得,對上那雙滿了探尋認真的眼睛,原先的雀躍化作忐忑,很怕所思所想被窺破,她問:“怎、怎麽了?”
春承猶豫一晃:“女兒家的事……我記得秀秀的小日子還要過一陣呢,是身子出問題了嗎?”
她來到這世上沒有一個康健的身體,于是對健康格外在意。
至秀被她一句話問得頭頂快要冒煙,像棵含羞草蜷縮起葉子,恨不能裹起來不見她。她沒想到,春承連這事都放在了心裏惦念。
“果然是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做個檢查?怎麽突然就……”
“沒有沒有!不用去醫院!”
她一副諱疾忌醫的樣子,看得春承蹙了眉:“哪能不去呢?好好的怎麽就提前了這些天……”
溫熱的掌心貼在她的唇,至秀慌亂羞澀地直視她:“我剛才,逗你呢。許你逗我,就不許我逗你嗎?我身子好着呢,沒出問題,你別擔心。不準……不準再問了。”
她深呼一口氣:“你乖一點,我就放開手。明白了你就眨眨眼,不明白,我、我繼續解釋給你聽。”
春承兩只眼睛同時眨了眨,如同勾人的小勾子掉進了至秀心湖。
重獲自由,春同學蒼白的小臉稀奇地浮上淡淡紅暈,知道自己誤會了,她抿了抿唇:“你沒事就好。”頓了頓她道:“秀秀掌心好軟。”
“我、我先走了!”
“等等,我送你。”
至秀被她弄得心如鹿撞,顧不得多說一句話,轉身就往女生宿舍樓方向走。
她步伐略快,好在這些天服藥将養,仗着腿長,春承才沒被她落下。
一路來到宿舍樓門口,卻見前方圍堵了不少人,黑壓壓的,只能看到好多後腦勺。
春承正愁沒話說呢,扭頭見至秀并不急着進樓,尋了一位女同學打聽,才知道是僥幸撿回一條命的燕輕回校了。
燕家花了大把銀錢用最好的藥保住了兒子性命,礙于京藤校規嚴謹,想要順利拿到畢業證,燕輕只能拄着拐杖返校。
出了元家兄妹的事,再加上之前鬧得沸沸揚揚,學生們不待見燕輕,口誅筆伐自是免不了。
拄着拐杖的燕輕被人半路攔截,陰沉着臉聽着那些譴責勸教的話,他冷笑兩聲:“說夠了嗎?警察廳都找不到證據證明本少爺害了人,你們湊什麽熱鬧?真以為憑着一腔熱血就能無往不利?天真!”
“天真,總比妄為好得多。”
“春同學?”
“春同學你過來了!”
同學們自發讓出一條路,争先恐後和春承打招呼。
春承含笑同他們阖首,目光落在不思悔過的燕輕身上,她容色寡淡:“人在最該天真的年歲選擇了詭谲陰險、毒辣無情,少年人沒有少年應有的樣子,那多可悲。”
“春、承!”燕輕喊得咬牙切齒。
他沒忘記她最後那一巴掌,以及她滿含殺意的警告。從醫院病床醒來,左等右等不聞元禮死訊,後來方知,有人不怕得罪燕家,執意要保元禮。
燕家名譽一落千丈,要不是春承在其中多管閑事,他的處境總比現在人人喊打強!
看到了春承,也就看到了她身邊貌美清冷的女孩子。衆目睽睽下燕輕不敢做什麽,他含恨地瞪了春承一眼,離開之際猛地撞上一雙不帶感情的眸子。
那眼神,如看死物。看得燕輕渾身發冷,喉嚨被人死死遏制住。
他大口喘着氣拄着拐杖走開幾步,背脊生涼,心下驚駭:醫藥系最溫婉端莊的才女,幾時有這樣冰冷嚣張的氣勢?
那一眼,比刀刃還利!是要他命的提醒!
萬分荒唐。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這位學妹怎麽回事?難不成就因他對春承表現出了敵意?
衆矢之的走了,人群散開,可想而知返校後的燕輕日子不會有先前好過。
春承倒沒留意至秀那點小動作,她抱着小藥罐寒着小臉,就憑燕輕曾對秀秀起過邪惡念頭,她就不會放過他!
她全力保元禮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見她心情一落千丈,至秀抛開之前的心亂如麻,關心在意占了上風:“你不是說我生得好看嗎?怎麽不多看看我?反而盯着無關緊要的人?”
接連三問,春承回過神來沖她一笑:“是,秀秀最好看。”
至秀腼腆地碰了碰她的指尖:“我進去了?書包,給我吧。”
“哦哦。”
接過書包,至秀沒來由地就想親親她,念頭閃過,她紅着臉疾步跑開:“回見!”
春承愣在那,喃喃低語:“回見。”
進了宿舍樓,快步從一層樓爬到三層樓,推開寝室門,來不及放下書包,至秀揉了揉微燙的臉頰:“王零,學校‘以文會友’活動是不是學生會負責?你能幫我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