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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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心

衛思寧心緒不佳,并沒有直接回府。吩咐侍從将馬車趕到了盛京最為繁華的灑金巷,馬車彎彎轉轉在街口一處丁字路口停下 。

周圍酒肆飯莊頗多,熱鬧非凡。

衛思寧徑直走進了一家酒館,從門面看這酒館無甚稀奇,同旁邊高門大戶的酒家飯館比起來甚至有些寒酸 。

勝在店主人品味好,木雕的門板漆成黑色,中間半镂空刻了一個狂草“酒”字。

名字取得也平平——曲家酒肆。

同樣狂草書成挂在當空,字跡像是酒醉後縱情所成,光看着便讓人醉了三分。

兩人寬的窄門邁進去就見一幅巨大的書墨屏風立在面前,上頭橫七豎八躺了很多字,相互交錯折疊,卻不顯淩亂。

屏風擋住了視線,屋裏面是何景象一概看不見。倒是有尋常酒肆沒有的絲竹聲傳來。

衛思寧輕車駕熟地繞過屏風,路過酒櫃時自個兒随手拿了瓶酒。

店裏的夥計似乎對此司空見慣,看了一眼就去忙別的了。

過了不大一會從後廚出來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來人長手長腳,五官長得極為柔和,眼角向下微垂,是個溫和親人的長相。

此人便是這家酒肆的掌櫃曲昀。

曲昀探頭看了眼坐在角落獨自喝酒的衛思寧,吩咐夥計拿了幾樣吃食過去,便又鑽進後廚。

這處是衛思寧慣來的地方,掌櫃是他要好的朋友,為人仗義有趣,細膩又懂分寸。

每回他醉倒在這裏都是曲昀作陪,他胡言亂語時曲昀就聽,聽不明白的也不問。幾次三番下來兩人倒成了頗為親密的朋友。

方才在宮裏他說他心裏有數,其實是沒有的。事到如今他自覺已經走到了死胡同裏,要麽穿牆要麽上天。

他并未在曲家酒館多待,一壺酒還未見底就走了。

他半年沒見喻旻,此時特別想要見他。今日宴席上遠遠一瞥顯然是不夠的,他想拉拉他的手,問他怎麽瘦了,還想問問有沒有想他。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 衛思寧打發了随從 ,一頭紮進朦胧的夜色裏朝勇毅侯府的方向走去。

許是方才酒暖得腦子有些混沌,剛剛迫切的想要見着那人的心思這會被夜風一吹倒安分下來了,急匆匆的步子也慢下來。

他不是不明白喻旻為何躲着他。他的剖白他的急切他的關心,在喻旻看來都像是在逼迫。

逼他接受或是逼他選擇都是衛思寧不願做的。

算了,來日方長。

這樣想着腳下也不由得打了個轉,衛思寧慢悠悠地走回自己府上。他心裏頭藏着事,只顧悶頭走,沒注意到府門前的石獅旁站着個人。

那人背靠着石獅,整個身子被罩在獅子的陰影裏,只有半張臉在光亮處。

眼睛向下微垂着,兩扇睫毛在眼下印出一片陰影,鼻粱隐在陰暗處,再往下是兩片薄唇。

他整個人像是融進了夜色一般,周身都冒着涼氣。想來在這裏站得有些久了。

“殿下。”那人一看到衛思寧就站直了身子,張口吐出一團白霧。

衛思寧腳步一頓,愕然擡頭循聲望去,似不相信般又向前邁了一大步:“阿旻……?”

喻旻從陰影裏走出來,又叫了聲殿下。

衛思寧看清了他的面容,聲音都有些哆嗦了,不知是冷的還是高興的:“你...你為何站在這,等我嗎?”說着就去拉他。

他喝了酒,手心溫熱。冷不丁握住一雙吹了多時冷風的手,皺眉道:“怎麽這樣涼,在這站了多久,怎麽不進去等我。”

衛思寧這會腦子開始發懵,好像那酒的後勁又回來了似的,話也多起來。

喻旻任他給自己搓手,周身也連帶着暖和起來了似的。

他看着許久未見的衛思寧,覺得胸口某塊地方突然活泛起來。

衛思寧:“你特意等着我的?”

喻旻點了點頭,“我在宮門口等了一會,不見你出來我就上這了。你又去喝酒了麽?”

他是知道曲家酒館的,從前他總是躲着衛思寧,所以衛思寧常去的地方他都極力避開。

衛思寧擡手聞了聞自己身上,笑道:“怎麽每次你來找我都剛巧我一身酒味。”

喻旻上一次主動來找他是一年多前,那天他也剛從曲昀那回來,也是在門口遇到等着他的喻旻。

“阿旻。”他驚喜地眼睛都亮了。那天曲家酒館進了批稀世好酒,他高興便多喝了幾杯,人也醉地厲害。

他把人拉進屋裏,借着酒勁硬拽着喻旻的手不撒開,叨叨叨說了很多話,大到他皇兄新納的嫔妃遇喜,小到王府廚娘養的看門狗換毛。

說到自己都快困了才想起喻旻似乎是有話要說。

“父親為我定了親事。”頭一句就驚得衛思寧酒醒了大半。

他不知道喻旻為何來同他說這個,是想告訴他,我要成親了,你別再想着我了嗎?

他忽然有些難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那我......”

“我不想成親。”喻旻說。

衛思寧醉得厲害,心裏又難過得厲害,滿腦子都是喻旻要成親了。

他遲鈍地看着喻旻,以為自己醉得幻聽了。

“我不想成親。”喻旻看着他,重複:“殿下,我不想。”

眼前這個人确實跟他說不想成親。

衛思寧深潭似的眸子裏瞬間有了光亮,手指親昵地纏住喻旻的發絲:“阿旻,你來只是告訴我不想成親,想讓我幫你想辦法對嗎?你遇到難處能想到來找我,我很高興。”

衛思寧魔障地捧着喻旻的臉,喃喃道:“我真的好高興。”

許是這樣的動作過于親呢,喻旻還是有些不習慣。他不動聲色地扭過頭:“若是麻煩的話......”

衛思寧趕緊說:“不麻煩,怎麽會麻煩呢,你不想成親就不成親,你想成親了我就挑個好的給你,或者把我自己給你也行。”衛思寧恢複能力驚人,轉眼間都能揶揄人了。

于是衛思寧去求他皇兄,把平西王府的小姐說給一直傾慕于她的祁王殿下,如今兩人孩子都抱上了。

衛思寧幫喻旻解決了麻煩,并且絕了後患。

他以為兩人的關系會再好些。

可不知為何喻旻對他還是一如從前,不冷不熱,弄得他頗為郁悶,一氣之跑去淮陽府跟寧王一起修河堤。

冷風吹過,将衛思寧激得醒了幾分。

“酒味不好聞。”生怕喻旻嫌棄似的,不動聲色地遠離了些,“先随我進府,等我換件幹淨的袍子。”

喻旻小聲道:“殿下不必,我說幾句話這就走。”他看着衛思寧,神情竟有些鄭重:“臘月初三喻家老宅祭祖,我想要殿下同我回趟淮安”

喻旻不似喻安,通身的做派更像個武人,幹脆直接。若他說想要什麽,那就是深思熟慮過真的想要。

這倒是令衛思寧有些發懵,“你家祭祖...我,我可以去嗎?”

喻旻點頭:“可以。”似乎看出衛思寧緊張,補充道:“也不是很隆重,就是喻氏同族回老宅聚一聚,除幾家近親需要來往,也沒旁的了。”

衛思寧平時沒事都喜歡上趕着讨好喻旻,難得喻旻主動要求一次。就算是覺得有些不妥也懵懵懂懂應下了。

喻旻未作逗留,見他應下便走了。

街邊燈籠氤氲在夜晚的霧氣中,将少年人的身影照得模糊不定。衛思寧望着空空長街,久久未作一語。

戰馬

北胡人帶來的“聘禮”養在離盛京六十裏外的江州郡。衛思燚打定主意讓北胡出點血,幾番合計還是決定不能強搶。

一來明搶目的太明顯,不利于兩族日後來往。二來在大衍丢了東西大衍官府自然不能不理,演起戲來太麻煩。三來皇帝陛下要臉。

喻旻剛到衙署就被林悅截住,他抱着一摞卷宗,難掩興奮:“趕緊來幹活了!一會還有大事要忙。”

喻旻趕緊接了他手裏的卷宗,不明所以。低頭掃了一眼:“你拿空的紙做什麽?”

林悅樂得合不攏嘴,湊到他跟前小聲說:“剛剛兵部新得了一批戰馬,特批給咱們大營,你猜有多少?”說是叫喻旻猜,林悅已經迫不及待地伸出一只手在喻旻面前一晃。

“五百?”喻旻想着五百戰馬登記造冊也不用這麽多紙吧,登時心裏一驚,突然想到了什麽,“五千?!北胡的.......”

“噓——”林悅趕忙讓他噤聲,“可別聲張。”

喻旻心下了然,低聲道:“前些日子我聽說北胡養在江州的牛馬夜裏踩毀了栅欄全部跑了,一匹未追回來,原來是這樣。”頓時有些同情北胡人。

林悅啧了一聲,像是知道更多內情,神神秘秘地:“不是未追回,他們根本不敢去追。牛羊也就罷了,戰馬一出欄哪是說追就能追上的。北胡來的人統共不到一百,都踏成泥了也未必攔得住。況且江州那邊是皇陵,馬一跑就竄到林子裏去了,北胡人膽子再大也不敢進皇陵找馬。在外頭逗留了幾日就走了,這就便宜了咱們。”

喻旻直覺這裏頭還有事,便問:“是陛下授意的?”大衍戰馬一直是軍器監養。近幾年邊關駐軍整頓,騎兵數量比之前增加不少,戰馬需求跟着增多,但軍器監每年養成的馬勉強能供應上。陛下怎麽無緣無故打起北胡人帶來的馬的主意。

喻旻想起北胡使者那日在殿上求娶嫡公主陛下似乎不太高興,估計并非想要戰馬,而是想出口氣罷了。五千戰馬夠北胡人肉疼一陣子了。這批馬從北胡人手裏奪來,便不能批給邊地駐軍,否則容易被認出來。即使這件事北胡心知肚明,沒有證據就什麽也做不了,這個虧也只能悶頭吃下去。但被抓到現行就不一樣了,所以這批馬才能批給京北大營。

“陛下授意,禹王殿下策劃”林悅拍了拍自己胸脯,“本人親自去趕的馬。”

喻旻:“........”

他已經能想到那個畫面,圍場裏的五千戰馬正睡得酣甜,忽然被一陣哨聲吵醒,這哨聲跟平常訓馬的指令哨不同,聽多了會讓馬焦躁易怒。困守在圍場的馬兒們在躁動中一起沖毀了栅欄。受哨聲影響,此時的馬已經聽不到任何指令,一出欄便如開閘的洪水不可阻擋,當然不是北胡人攔得住的。引導馬群散入皇陵林地,都是計劃中的事。

喻旻不得不佩服林悅的本事。林悅愛馬,更愛養馬。他少時随父在西境駐邊,與西域人學了許多養馬訓馬的經驗。入職京北大營後因為戰馬稀少,沒少抱怨。

“咱們也可以有一隊像樣的騎兵了。我看下回李宴陽還怎麽跟我顯擺。”林悅開心得不行,走路恨不得蹦着走。

兩人一路來到演武場,點了些人去城外領馬。林悅等不及,也跟着去了。

喻旻留下安排別的事。京北大營是皇城駐軍,職責是護衛皇城,親屬陛下,全軍将士一萬兩千餘。因是陛下親軍,又駐在皇城吃皇糧,官家子弟擠破頭都想往裏塞。

但京北大營卻沒有表面那樣風光,甚至在其他衆多駐軍中地位有些尴尬。不如邊地駐軍重要,不如地方州縣駐軍有用,不如皇宮禁衛軍有臉面。連兵部每年給的軍需都不如其他駐軍,僅是戰馬全軍上下不過七百匹。

起初喻旻也不忿,但兵部說京北大營消耗少,軍需自然不需太多。想來也是,皇城沒有邊患,不用打仗。地方流寇和天災水患是地方駐軍的事情。他們的确沒有什麽立場去要求同等的軍需。好歹薪俸發得足,其他也懶得多做計較。

喻旻剛着人收拾好了馬廄林悅就領着馬回來了,比方才還興奮。

同他一道的還有衛思寧。

林悅安排大夫給戰馬依次做全身檢查,按體格外形優次分了批。喻旻在一旁登記造冊。

林悅挽着袖子在馬群裏忙活,突然驚奇地咦了一聲,緊接着又去摸另一匹馬。

“怎麽?”喻旻問道。

“有些奇怪。”林悅連續摸了好幾匹馬,捏着馬腿奇道:“這不像是北胡人養的馬,倒像柔然人養的。”

柔然善戰,尤其善馬戰,全民皆兵。據說柔然人人養馬,與自己的戰馬從小便建立感情,戰場上人與馬的默契十分可怖。一支柔然騎兵足以讓東原七十二部聞風喪膽。

柔然人愛馬如命,每一匹馬從出生到死只會有一個主人,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多柔然馬在北胡人手裏?

喻旻放下紙筆湊上去看。

“确實是柔然馬。”林悅一邊捏着一匹馬的腿骨,一邊道:“柔然馬骨骼粗壯,筋骨緊實,胫骨尤其突出。”斷定道:“錯不了。”

衛思寧看着那馬,疑道:“難不成是北胡人朝柔然買的?”

喻旻看着馬群若有所思,想了一會才說:“最好是買的,就怕是用柔然人的法子自己養出來的。”

柔然戰馬是國之利器,東原七十二部為何大多臣服柔然,皆因柔然騎兵縱橫東原未有敵手。如果北胡人也擁有同樣的騎兵,那東原各勢力勢必會重洗。就連大衍西北疆恐怕也會受到威脅。

衛思寧卻不以為意,他慣看不上北胡,“能養出這馬也算有點本事,但有好馬未必就有好兵,光學養馬有何用。”

喻旻想着也是這個理,便也不多在意了。這馬竟然是柔然馬,也算是意外之喜。林悅那厮已經撩起袍子去選自己的坐騎了。

喻旻看着滿院的駿馬,馬兒吃飽喝足了都很有精神,時而傳來響鼻的聲音幹脆響亮。心裏有些五味雜陳,這些都是上好的戰馬,如今卻屈困于此,恐怕連真正的戰場也沒有機會見識。不知為何,喻旻對着滿地的馬突然生出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想什麽呢?”衛思寧拿手肘碰他。

喻旻看了他一眼,随口答道:“在想這麽多馬的吃喝拉撒,不知道兵部給不給銀子,若是不給我又得上門吵架去。”

衛思寧笑着哼了聲,抱臂仰起下巴看喻旻,左邊臉赫然寫着“我有辦法”右邊寫着:“快來問我。”

喻旻裝作沒看見他那幅副神情,繼續登記造冊。

沒有得到表現的機會,衛思寧不開心。他小時候就覺得喻旻死倔,南牆也要親自去撞一撞才知道回頭。長大後的喻旻更是變本加厲,從來不肯服軟,開口求助更是少有,若不是被逼到萬不得已絕不開口。

他覺得若是喜歡一個人就要替他解決他為難的事情,這樣對方就會覺得有你在真好。可喻旻讓他很洩氣,沒有他在喻旻也能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得很好,有他沒他喻旻都可以過得很好。

不被需要是最讓人失落的事情。

祭祖

轉眼盛京的隆冬就快來了。冬月一結束就邁進了年節,此時的盛京城裏是一年最熱鬧的。各國商販雲集,珍奇百貨應有盡有,百國在盛京的互市會一直持續到明年春天。

臘月初二,天晴,東風和煦。

喻府管家一早便打點好回鄉帶的用于禮節來往的貨物,随從駕着三輛馬車已經先一步出城了。

喻旻一身白袍常服打扮出現在勇毅候府的後巷,回頭朝偏門打了一聲哨,一匹通體烏黑的馬從窄門裏竄了出來。這是喻旻的坐騎,從西域商人手中購得,叫烏貍。

烏貍朝喻旻打了個響鼻,又在胸口蹭了蹭,似乎知道要出遠門了,有些興奮。喻旻拍拍馬頭,翻身上了馬。

烏貍撒歡地跑,到城門時喻家的車隊還未到,倒是衛思寧已經站在城門底下了。

喻旻縱馬到衛思寧跟前,瞥向他空空的身後,奇道:“殿下的馬呢?”

衛思寧看着馬上的喻旻,茫然回道:“我以為有車......”

喻旻:“.........”

好吧,天潢貴胄出遠門都坐車,是他疏忽了。

“沒車,車上都是貨物,坐不了人。”烏貍剛跑得起勁,四肢蹄子不停地動,随時都想沖出城去。喻旻揉了一把馬頭,朝衛思寧道:“跟我同騎吧。”說完朝衛思寧伸手,示意他上馬。

衛思寧平時不太騎馬,嫌騎馬不舒服。此時與喻旻同乘一騎倒是樂意之至。

待衛思寧在身後坐穩,喻旻一夾馬腹部,烏貍似離弦之箭奔向城外的官道。

盛京至淮安城路經兩個縣治,快馬加鞭一日可到。祭祖是臘月初三,不用趕急。

烏貍平時跑過最寬敞的地方便是京北大營的演武場,此時一到開闊的官道上整個馬都興奮不已。外面天地廣闊,喻旻便不再約束它,任由烏貍跑。

良駒腳程快,到平陽縣竟還未過午時。

烏貍終于有些累了。衛思寧擰着眉有些難受,一上午跑得他頭暈,覺得腸腑都移了位。一路上裝得平常,此時有些扛不住了。

他往常騎馬沒這樣跑過,又不想讓喻旻覺得他嬌氣,便由着喻旻一人一馬像是發了野一般跑。

兩人在城門外找了個歇腳的地方,打算在這解決午飯,順便讓烏貍歇歇。

衛思寧青着臉灌了兩碗面湯進去便呆坐着看喻旻吃飯。

喻旻以為他覺得飯食不合胃口,将自己的碗往前推推,邀請道:“嘗嘗嗎?”

衛思寧擺擺手,“你吃吧,我怕我一會吐了。”

喻旻一臉莫名,只覺得這飯食應當沒有難吃到那種程度,見他沒心情吃也不再勸了。

吃飽喝足後繼續趕路。喻旻剛準備上馬,被衛思寧一把拽住,“你坐後頭,我來控缰。”說完也不等喻旻同意就翻身上去。

正在吃草的烏貍察覺到了什麽,擡頭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喻旻,突然尖聲嘶鳴起來,前蹄高高揚起在原地打轉。衛思寧猝不及防,手還未碰到缰繩就被狠狠甩下了馬。

衛思寧被摔在烏貍跟前,烏貍拿尾巴在衛思寧身上掃了掃,像是無事發生一樣繼續低頭吃草。

這什麽破馬!!

衛思寧生平第一次被馬甩下來,頓時氣悶。

“它它它....它什麽意思!?”衛思寧指着烏貍,氣得舌頭都不利索了。

喻旻憋不住笑,抿着嘴克制:“......烏貍認主,不輕易讓生人騎。”

“不早說.....”衛思寧一邊揉自己摔痛的腿骨,一邊嘀咕。

“來吧,讓你控缰。”喻旻抱着馬頭蹭了兩下,像是在跟它打商量似的。待烏貍打了一個親昵的響鼻,喻旻才把缰繩遞給衛思寧

衛思寧看着遞繩的喻旻,又看看馬。頗有些無語,還真是什麽人養什麽馬,真他爺爺的一個比一個主意正。

兩人計劃天黑前到濰城縣歇下,順便等喻府的車隊。明日一早再接着趕路,明日午時之前就能到喻家老宅了。

衛思寧駕着烏貍走了一條稍繞的路。不像官道那樣寬敞,但沿途景色卻不錯。

深山的隆冬來得要早些,山澗裏的小河早就已經封凍了,隐在林間白白的一條,玉帶似的煞是好看。滿山蒼翠的樹到了隆冬也像歷經風霜的老翁似的沉穩下來,顏色變得墨黑,擡眼望去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山水畫。

兩人在山澗底下打馬而過,像是被嵌在畫裏一般。

衛思寧衣袍翻飛,熟練地轉過一個個山口,接着又進到另一個峽谷,每個山口的景致都不盡相同,仿佛這巍峨高山裏藏着世間所有草木。眼前的山路越來越窄,擡頭就是峭壁,烏貍跑起來都略顯逼仄。崎岖山路在前方不遠打了個急彎,看不清前面還有沒有路。

烏貍速度未減,想必衛思寧是知道路的,喻旻出聲問道:“此地殿下來過?”

“來過,随先帝。”說話間烏貍已蹿出幾米,來到更為陡峭的彎口處。膽大如烏貍也自覺地減了速,衛思寧緊了緊缰繩,朝喻旻道:“帶你去個自在地兒!”

原來彎道後面是有路的,依然是個山澗,頭上是比之前開闊些的一線天,但也如刀劈而成。煦日從一線天照到山澗裏 ,像洩下一塊閃着銀光的白布。地上的植物長得格外好,甚至還有幾簇不知名的花兒開着。

喻旻看着路旁在隆冬盛開的花,情不自禁地擡頭朝天大叫了兩聲。聲音碰上崖壁像水波紋似的回轉,聽着像是撓在人心上。衛思寧忍不住側頭看他,眉眼裏具是柔柔笑意。

烏貍還在跑,腳下的路越來越平緩,但喻旻還是感覺出來他們在往上走。離開了山澗,此時身在一片闊葉林中。

滿地都是黃葉,樹上還零星挂着不少打着焉兒還未落下的枯葉。

烏貍跑過帶着勁兒風,身後的地上揚起不少枯葉,樹上的葉子也仿佛被驚動了似的,簌簌拉拉地往下落,林子一時間竟熱鬧了起來。

喻旻興奮不已,朝烏貍招呼了一聲,随即一夾馬肚,兩人一馬裹着林風沖了出去,驚得衛思寧一聲大叫。

“做什麽要這麽快!我要掉下去了!”衛思寧驚懼地朝喻旻叫,死死拽着缰繩才勉強穩住身形。

喻旻太喜歡跑馬了,這裏不像在盛京城裏,怎麽跑都是城牆高樓,要多憋屈有多憋屈。此處有山有樹有曠野,沒有行人擋路,沒有禁止縱馬的法令,比盛京城好太多了。

喻旻朝衛思寧背上貼了帖,雙手環到衛思寧前面去撈缰繩:“我來控缰。”

喻旻拉着繩子,衛思寧被他圈在了雙手之間,看上去像是被摟着。身後的胸膛堅實壯碩,隐約還感覺得到有力的心跳聲。

不知是不是缰繩有些短,喻旻又朝前挪了挪。

衛思寧盯着喻旻骨節分明的手指,臉有些微微發燙。

“去哪兒?”喻旻在耳旁發問,聲音被風撕扯地有些缥缈。

衛思寧回過神,回道:“前面左走,一直往上。”

此處是一斷壁。碩大的山石從山體上伸出,聚成一個十丈有餘的寬闊平臺。周圍皆是峭壁,一株草木也無。頭上數尺便是山尖,岩石被風雪侵蝕,碎石落在這淩空的平臺上,經年累月和這平臺慢慢融為一體。

山頂風大,兩人的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腳下是他們剛剛經過的地方—— 潑墨似的群峰,長着花的山澗,崎岖的山路,枯葉滿地的曠野,皆在眼前。

喻旻站在此處,突然生出許多豪情來。他生在盛京,長在盛京,從小被關在喻府的一方天地讀書習武,也從群書中飽覽大河山川,但都不如此時身臨其境所得。

衛思寧長身而立,一時誰都沒說話,只有群峰間不時傳來幾聲鳥啼。

喻旻還在震撼中,天地浩大,四時輪回,此間景致真是包攬萬象。不知夏秋的山谷又會如何變幻。

突然一陣悠揚清冽的樂聲響起。喻旻轉頭望去,見衛思寧倚着一塊巨石,雙手在嘴邊虛握着,手裏看不清拿着的是何樂器。他半阖着眼,很專注。

喻旻微微一愣,不由得被帶到了曲聲裏。古人說“心事付瑤琴”,他不太擅音律,聽不懂弦外之音。但喻旻還是能感覺到衛思寧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

喻旻正聽着,樂聲突然在一聲破音之後停掉了。衛思寧啧了一聲,語氣有些可惜:“這麽不經用。”喻旻這才發現他的“樂器”原來是在山下撿的一片樹葉,那樹葉不堪重任,已經破損了。

喻旻随口問道:“你常來此處嗎?”

衛思寧搖頭:“不常來。”随後又道:“我父皇倒是常來。”

“在他每次想撂挑子不幹了的時候。

喻旻:“.........”

衛思寧接着說:“我也不太懂,父皇說每次他來這坐坐就能忘掉很多煩心事。興許是他每次想放棄掉江山的時候來看看美景就又舍不得了。”

他目光望向遠處,不知在想什麽。“這人和人終歸是不同的。我煩悶的時候來這裏只會更加煩悶。 ”

喻旻道:“自然是不同,有人好動,有人好靜。有的人排憂解愁需要哭訴發洩,有的人只需要一壺酒,有人需要聽戲聽曲。”

衛思寧嗯了一聲,便又開始沉默。

有疑

在稍靠南的山脊背面有一棵老松樹,枝幹粗壯,郁郁蔥蔥的樹蓋上蒙着一層若有似無的白霜。松樹下竟然有個小木屋。木屋倚着樹幹而建,看起來有些年歲了。裏頭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張桌,牆上挂着幅萬裏江山圖的刺繡,年久無人,都有些發黃了。想來應該是先帝歇腳的地方。

印象中的先帝是個縱橫捭阖的君王,實在難以想象他坐在這間屋子裏是何模樣。人各有天命,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何況是天命所歸的帝王。

“你不問問我為何帶你來這嗎?”下山時衛思寧突然問喻旻。

“為何?”

衛思寧笑道:“我也不知,突然很想帶你來。”

喻旻:“.......”

過了一會他聽見衛思寧的聲音:“你要帶我回你家,我很高興。皇宮和禹王府都不算是我的家,我就想着帶你來這裏看看,就算是到過我家了。”

這算是什麽家,喻旻心想。衛思寧說皇宮和禹王府都不算家,可能是因為不是他“一個人”的家。也許他覺得這裏才算是他一個人的。

兩人從另一條路下了山,山下不遠處即是官道。快馬不出一個時辰便到了濰城。因為喻旻兩人繞了路,又在山上耽誤了一些時候,喻家車隊倒是先到了。一行人在城中客棧歇下,預備明日一早再趕路。

喻家自古就是大姓,家族昌盛,每年年節回鄉祭祖的人不少。如今喻家後代從商的居多,來往密切的都是些有生意往來的。

自從喻旻父親退隐後與喻家各支的來往也少了,今年喻安索性直接打發了兒子來。

喻家主宅建在淮安城東,此時已經門庭若市了。 進進出出都是人,門口空地上停滿了各式的攆轎馬車 。

喻旻先按規矩見過了各位族中長輩,照常被關切詢問一番。喻旻因是宗家,又是得力後輩,有些場合免不了要作陪。時過正午才脫身來找衛思寧。

“你家人可真多。”衛思寧站在走廊角落裏,被來往人群推推攘攘踩了好幾腳。

喻旻四處掃了一眼,到處都是人,“這會祠堂裏人也多,我們用完午膳再過去吧。”

喻旻不在淮安長大,對老宅的記憶就是每年回家祭祖,因而談不上有太多感情。但衛思寧卻格外興奮,對什麽都好奇,看到什麽都想問問喻旻。

兩人轉轉悠悠到了喻家的小學堂。

衛思寧從窗戶往裏頭看,裏頭放了十餘張矮方桌,來這裏上學的孩子應當都是啓蒙學齡的小孩子。不知怎的,衛思寧腦中忽然就閃過小喻旻坐在那裏搖頭晃腦背書的情景。

“你小時候坐的是哪張桌子?”衛思寧問。

喻旻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問的是書桌,無語道:“我沒在這念過書。”

衛思寧像是有些失望似的哦了一聲。

喻旻方才已經被他問了一路,

“那棵樹你小時候爬過嗎?

“這口井你朝裏頭仍過石頭嗎?”

“這個石獅你小時候騎過嗎?”

“這水排你小時候玩過嗎?”

喻旻見他興致很好,起初都耐心地回。

“沒爬過,小時候不常回來。”

“沒扔過,我今天才知道這裏有口井,小時候我不住這。”

“沒騎過.......我小時候不住這”

“沒有.........”我不住這..........

喻旻覺得衛思寧大概是得了失魂症。

衛思寧還扒着窗臺看,對什麽都很好奇的樣子。

喻旻耐心解釋道:“我八歲就進宮做陛下伴讀了,八歲前是我爹帶着啓蒙,沒有機會在這裏讀書。”

衛思寧依依不舍地拉上窗戶,腦子裏還是小喻旻搖頭晃腦奶聲奶氣背書的場景。雖然他認識喻旻時喻旻已經長得很好看了 ,可還是忍不住想更早時候的喻旻是不是更好看。

不大一會就有仆役過來請午膳,兩人這才回前院。

喻旻帶着衛思寧找了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位置,怕被族中哪位前輩認出來,免不了又得陪酒說話。

“你沒有什麽相熟的表親兄弟嗎?”衛思寧四下瞄了一圈,問道。周圍人都是三三兩兩在說話,只有他們這桌冷清得很。

喻旻回道:“有,一會兒......”

“嗳!喻旻!”正說着,一個渾厚粗犷的男人聲音便從背後傳來。

喻旻見了來人,起身相迎,笑道:“正說你呢。”

“這才忙完,這不趕着就來找你了。”來人是副文質彬彬的長相,周身氣質跟聲音一點不搭,笑起來有幾分像喻旻。

兩兄弟相互寒暄落座。

“這位兄臺是?”男人注意到喻旻身旁的衛思寧。

喻旻介紹道:“這是衛......”

衛思寧搶聲道:“我是阿旻從小一起長大的很好的朋友,兄臺想必是阿旻族兄了,若不嫌棄,在下也喚您一聲兄長吧,小弟姓衛。”

喻怵陽拱手道:“貴客客氣了,喻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需講究。今日招待不周還望擔待。”

衛思寧道“喻兄言重了.....”

喻旻看着兩人你來我往,沒幾句就稱兄道弟了,倒省了自己介紹的麻煩 。

不一會又陸續來了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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