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組裏有幾個半百的前輩。

幾個大老爺們穿着戲服去吃飯, 差點把老板吓到。顧勻佳難得跟着一起去,整個飯局都聽着前輩們的絮絮叨叨。

他們不藏私。

個個掏心窩子地給顧勻佳說技巧、講經驗。

顧勻佳頻頻點頭。

她說不出什麽感謝的話, 但這些訓誡她都記在心裏。所有的人都在幫她,她沒有理由不拼盡全力。

——

小琦的結局是死刑。

——安樂死。

電影需要拍一段注射凝血劑的片段。小琦躺在床臺上,手腳被束縛着, 細針刺進她的血管。

孟冀問這段怎麽處理。

幾個工作人員說:“不要真注射吧,畢竟只是演戲。”

孟冀又轉頭問顧勻佳。

顧勻佳腦子有些腫脹,她看着面前幾張等着她說話的臉,深吸了一口氣, 又咳了咳。

“沒事, 我上。”

她說完,徑直走到鏡頭前。餘下的幾個人面面相觑,四顧無言。孟冀也怔愣一下, 然後朝幾個人打了一個響指:“幹活。”

Advertisement

顧勻佳坐上床臺。

她說出“我上”, 并不是因為所謂的大無畏, 為藝術奉獻之類的空話,而是想有一種真實在小琦世界裏沉溺的快感。這種感覺,徹底把她的頭腦沖昏。

正式拍攝。

鏡頭拉進,給了她一個特寫。

顧勻佳能看見針頭挑破她的肌膚,慢慢推進她的血管裏。鏡頭也随着針頭的推進拉至她的臉。攝影師在她臉上打了一束光, 她只能眯着眼, 微微喘氣。

液體有三管。

拍攝過程中,一管接着一管循環往她身體裏打。打的是葡萄糖,可液體在身體裏游走的感覺讓顧勻佳很不舒服。那種冰涼, 那種痛感,如同她真的和死亡相觸。

她在做一場死亡直播。

腦子裏有人在跟她說話,一會兒是“你很害怕,你很恐懼”,一會兒又變成了“沒事,很快就解脫了,你等這天好久了”。

最後,聲音全沒有了。

她就靜靜地躺在那裏。四周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房屋,人影,和紮進她血管裏的液體。

工作人員過來扶她。

她感覺自己有些恍惚了,只能接着別人的力氣從臺子上下來。走到座位上時,她看見薛放望了她一眼,然後淺笑。

這說明她演的不錯吧。

——

這幕演完,顧勻佳開始增重。

但她之前減肥過度,不宜忽然增加吃食,只能循序漸進。營養師一步一步地增加她的食量,到最後,她每天要吃四頓火鍋。

吃着吃着她就想吐。

原本對食物的向往變作了抵制,但這種抵制抵不住營養師的手段,她每天變着法的給顧勻佳塞各種高熱量的食物。

人過三十,增肥是易事。

顧勻佳不僅恢複了原本的身材,還增肥了二十斤。可電影需要的還不是實實在在的肥肉,要的是一個體格健碩,能與人拼搏厮殺的身材,全是肌肉的那種。

為此,她不僅要吃,還要去健身房揮汗如雨。每天為增肥增肌肉而苦惱不已。

半個月,終于達标。

顧勻佳的身體經不住這樣的折騰,期間生了一場病,恢複得七七八八,還有些後遺症。

電影開始拍攝小琦殺人的過程,只有廖廖幾個鏡頭。

她和另一個女人争吵。

從一開始的破口大罵到最後的上手、持刀、殺人,統共不到兩分鐘。但這場戲,顧勻佳扭了三次腰,臨拍完還留了個血道子。

薛放之前已經離組。

顧勻佳收拾了東西,殺青宴過後,她只能一個人離開。

離開瞬間,她嘆息一聲。

這次,仿佛是真真切切地在別人的人生裏,活過一場。

——

何郁來接她。

見到她那刻,何郁有些怔愣。面前的顧勻佳憔悴了不少,沒化妝,素顏暴露出來,整個人氣色非常不好,蒼白無力。

“怎麽了這是?”

“有點心累。”

“這很正常,你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何郁攬着她。

“嘶,”顧勻佳吸口涼氣。

“怎麽了?”何郁驚呼,動作僵住,一動不敢動。

“沒事。”顧勻佳皺着的眉毛舒展開來,“拍戲的時候,後背被地上的枯樹枝劃了,留了個血印子,你剛不小心碰到了。”

“嚴重嗎?”何郁問她。

“還行吧。不深,就是挺長的一道子。”顧勻佳回答。

何郁招手讓她上車,然後朝司機說:“去趟醫院,隐蔽點。”

司機應了。

“不至于吧。”顧勻佳說。

“你是什麽職業不知道啊?”何郁點點她的額頭,“演員啊演員,你要是去走個紅毯,穿上露背的禮服,看你後不後悔。被人看見一道傷口,好嗎?”

顧勻佳笑笑:“那不正好,讓各位看看我的勳章。”

“貧吧你就。”

——

何郁對這事很上心。

她給顧勻佳處理好傷口,完了又去咨詢醫師,不咨詢還好,一咨詢,咨詢出來一個住院修養的結果,還立馬安排了床位。

顧勻佳不解。

醫院給她安排了心理醫生。

她不以為然,套着病服坐在心理咨詢的房間裏。四面白牆,褐色沙發,簡潔大方。醫生是個溫柔的女人,聲音也好聽。

她問,她答。

顧勻佳原本不認為自己會受心理束縛,但一來二往,醫生引着她,她仿佛真的感覺到自己身上還有小琦的影子。

只是壓在了心底。

醫生安撫她。說她修養半個月,不會有什麽問題。

顧勻佳努着嘴說好。

何郁來幫她收拾東西。

她解釋說:“身上的傷大概半個月就能好,不會留疤,放心吧。至于你的腰傷,醫生建議多養一段時間。最重要的是,小琦這個角色太壓抑了,讓你在這裏多住段時間,正好散散心。”

“沒事,我挺好的。”

“別不在意。我媽以前就是心理疾病,表面上看上去也沒什麽,誰知道有一天會突然發瘋,”何郁低着頭,給她鋪開了被褥,“這些東西看不出來的,反正你之後也沒什麽事了,修養修養不好嗎?”

“好啊。”顧勻佳說。

“但是,公司願意嗎?”

這一休息可不是三五天的事情,她倒是不排斥,就怕華夏那邊,何郁沒辦法交代。

何郁擡頭:“華夏好歹是個大公司,吃像沒那麽難看,不會像小公司那樣一點休息時間都不給你,只知道壓榨演員利益。”

“那我真住下了。”

“住吧。其他事我來。”

何郁點頭,又囑咐她:“但是,住院這期間你還是要注意一下飲食,你拍這戲增重不少,後期得減回來,不然網友一水喊你……米其林大胖子。”

顧勻佳坐在床邊,無奈回應:“我知道,你變啰嗦了。”

“不啰嗦你了。”何郁停了收拾床鋪的動作,“我去給我女兒啰嗦去。她今天考試成績出來了,全班第一,我答應她去吃頓好的。”

“得了,您去吧。”

“我過會兒讓你助理把日用品都給你帶來,你不用操心。”

“好。”

病房門關上了。

顧勻佳這才站起身,她伸伸腰,走到窗子旁邊。前幾天剛剛下了一場雨,空氣裏還殘留着青草泥土的氣息。

幾個病人穿着厚衣服,圍着圍巾,和家人在醫院的小花園裏散步,聽聽雀叫,看看風景。

一切都挺好的。

也許何郁說得對,她該休息一下,精力充沛,才好繼續前進。

——

過了兩天,小助理來了。

他抱着一大束康乃馨,一堆包裝精致的禮物,匆匆推門。顧勻佳打趣道:“你這是花了不少錢啊。又是花又是別的,下本錢了。”

小助理搖搖頭。

他氣喘籲籲,坐下喝了一杯水,緩過來後,他撓撓頭解釋說:“不是我,我就買了點水果。其他的全是佳姐你粉絲送的。”

顧勻佳放下手裏的書。

她盯着堆滿一桌子、用各式各樣裝飾物包裝着的禮物。

“幫我拿幾個過來吧。”

“好嘞。”

小助理滿口答應,從桌子上挑了幾個不怎麽重的東西遞給她。顧勻佳翻着看了看,有畫,有十字繡,有首飾,最多的是信。

她呢喃:“真好。”

小助理沒聽清:“什麽?”

她搖搖頭:“沒什麽。”

顧勻佳指尖輕撫着信件,半晌,她跟小助理說:“幫我放回桌子上吧。”小助理應聲“好”,又幫她把東西搬了回去。

“你專程來送禮物的?”

“是。那個粉絲後援會的人聯系的我,說大家知道你進醫院了,想送點禮物。我一想,這是好事啊,說不定佳姐你看見這些禮物能開心點呢。我就答應了。”

顧勻佳笑笑:“謝謝。”

“沒事,”小助理憨憨地笑了兩聲,又嚴肅起來,“對了佳姐,是有人把你在醫院修養的事情散布出去的,網上正熱議呢。”

“是嗎?”她繼續翻書。

“……反正,有些話說得挺不好聽的。”

“什麽話?”

“炒作呗,接着《無盡等待》的名聲炒作,”小助理有些氣憤,偏生無奈,“總之,就是說你進醫院修養就是個噱頭,實則,人根本就沒什麽事。”

顧勻佳翻頁的手頓了半秒。

“說得也對。”她嘆口氣,“我也覺得沒什麽大事,可何姐把我摁在這裏不讓走,我能有什麽辦法呀?”

“佳姐你不生氣?”

顧勻佳張張口,聲音還沒有放出來,就聽見有人截了她的話,悠悠傳過來一句:

“她現在不宜聽見這些。”

顧勻佳擡眼,轉頭看門口。

小助理驚訝:“薛放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