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兩不相欠
惠風和暢,春意正濃。上書房的教學也進行了一段時間。
而今日下午的課程正好輪到了射箭。
一衆皇子公主皆在靶場內站定,教授射箭功夫的師傅虎背熊腰,箭無虛發,皆中紅心。
“今日二人一組,共同比試。輸的人給我留下,不射中靶心五箭不得離開。一發未中者,紮兩個時辰的馬步,聽清楚了麽!”師傅的嗓門也是極大,震得人耳朵發癢。
“是!”衆人異口同聲,一聽到可能要紮兩個時辰的馬步,紛紛吓得一顫。
天空中還挂着日頭,沈延玉拿着弓箭,頗有幾分無奈。今日是第一次分組比試,之前單獨練習倒還好,她可以渾水摸魚。
環顧四周,其他人都已經組好了隊,估摸着也沒人願意同她一起。
“四弟,你我一組吧,雖然我肯定是比不過你的。”三皇子沈安辰拿着弓箭,笑吟吟地看着旁邊的沈易陽。
沈易陽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眼睛一直似有若無地盯着場中孤身一人的沈延玉,他嘴角勾笑,肯定不會有人同她一組。
沈安辰尴尬地站在他旁邊,臉上還帶着笑,沒再說話。只是握着弓箭的手,指尖泛白。
沈易陽輕輕哼了一聲,雙手環在腦後,罷了罷了,本皇子就勉為其難去和她一組吧。就當補償上次害她落水,要是她知趣些,自己放放水輸給她也不是不可以。
沈易陽的腳剛剛踏出去,授課師傅就指了指沈延玉和不遠處的少年:“既然你倆都沒有對手,便組一隊吧。”
沈延玉順着師傅的手勢看過去,正好那個少年也向她看了過來。
這還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也只有她和那個少年會被落單。
看着沈延玉和那個少年站到了一起,沈易陽硬生生停下了腳步,輕哼了一聲。
沈延玉挑眼看着旁邊的人,如今仔細的看,他倒是真的有些像沈琏。只不過他一直用頭發遮着眼尾,她也一直沒有往那方面去想。
不知為何,她心下有些緊張,她本以為這是個和她同病相憐之人,最好他不是沈琏。
“前幾日我落了水,是你救的我麽?”
那少年沒有說話,不置可否。
他這幅樣子,沈延玉倒是了然,應該就是他救的了。
“我叫沈延玉,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可以告訴我麽?”
沈延玉面上雲淡風輕,卻不自覺握緊了手裏的弓箭。
“沈琏。”
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時,沈延玉握着弓箭的手瞬間一松,差點掉在地上。
她擡起頭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他竟然真的是沈琏。
前世是他将自己逼上了絕路,落得凄涼收場。
沈延玉輕笑一聲,自己還真是可笑,一直在關心着自己的仇人。
更可笑的是,今生救了自己的也是這個仇人。
比試已經開始了,沈延玉射了三箭,只中了兩箭,不過這也算不錯的成績了。
一旁的沈琏停下了調試弓箭的手,翻手拉弓,只見他從長桌上取了三支箭,一同搭在弦上,一雙眼盯着前方,墨發勾勒出他的側臉,頗有幾分淡漠。
旁邊不少人被他的架勢給吸引了目光,紛紛低呼出聲。三箭齊發,也只是見過射箭師傅展示過,大多數時候也只是聽說那些上過戰場的将軍能做到。
除了幾個不輕易顯山露水的,其他人都開始交頭接耳,要麽嘲諷他不自量力,要麽暗中不滿他如此愛出風頭。
“也就擺擺架子罷了,虛張聲勢。”沈易陽不屑地哼了一聲。旁邊不少人跟着附和。
三箭齊發,确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沈琏卻像是沒有聽到他們的譏笑,握箭的手繃得僵直,随後,松開了弦。
一時鴉雀無聲,不少人都愣住了,連沈易陽都驚訝地微張了嘴。
三支箭都穩穩得插在靶心上。
“好,”授課師傅大吼了一聲,似乎十分高興,“是個好苗子!”
可惜除了授課師傅,其他人的臉色都是晦暗不明,卻無一例外地沒人為他喝彩。
沈延玉看着那三支箭,微微握緊了袖袍下的手:“是我輸了。”
沈琏放下了弓,神色淡然,好像大家讨論的對象是別人。
“奇怪,”一位皇子打破僵局,似乎十分疑惑,“你們看他那箭的位置。”
一人出聲,其他人才注意到問題,剛剛大家都被他的箭法驚呆了,倒是忽略了一些細節。
沈延玉也連忙看向那三支箭,然後瞬間睜大了眼。
沈琏的三支箭,射中的分明是她的箭靶!
沈琏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開口:“我看錯了,是我輸了。”
沈延玉呆呆地看向他,沈琏這是什麽意思?
“這……”授課師傅也像是沒想到會發現這樣的情況,大手撓了撓後腦勺,似乎十分為難。
按箭法來說,沈琏肯定是贏了。可是他偏偏射中的是沈延玉的箭靶,如此一來,他自己就等于一箭未中。而沈延玉的箭靶就算中了三箭。從規則來說,是沈延玉贏了。
“呵,箭法還過得去,眼睛卻是個瞎的。”之前開口的那位皇子,輕笑出聲,不少人也低頭笑了起來。
這個沈琏看來腦子也不好使,連敵我的箭靶都分不清。如今算作一箭未中,得留下來紮兩個時辰的馬步。
授課師傅見沈琏自己也認輸了,雖然有幾分可惜,但也還是直接說了讓他散學後留下來紮馬步。
幾場比試下來,贏的人回了自己的住所,輸的人便留下來練箭,整場下來,只有沈琏一個人被罰了兩個時辰的馬步。
天色漸晚,練箭的人也回去了。空曠的靶場,只有沈琏一個人紮着馬步的身影。
夜風吹動他的衣袍,雖然他一直保持着紮馬步的姿勢,但額頭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滾落下來,打濕了鬓角的碎發。
天色灰蒙蒙一片,寂靜無聲。
沈琏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仍舊平視着前方,絲毫沒有分神,随後沈延玉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眼前。
沈延玉也沒有看他,徑直去了箭靶處。她沒完成任務,本就該受罰。
別人放水是別人的事,她該做到的,一定不可含糊了事。
沈延玉轉身去了長桌旁,一邊拿弓箭,一邊蹙眉沉思。
今日沈琏射錯了靶子,她絕不相信是他看錯了,倒像是故意的。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沈延玉晃了晃腦袋,定了定神,開弓射箭,無一例外都偏離了靶子。
沈琏就在她身後,一語不發。
夜幕星河,靶場裏只有四周的火把還在躍着微光。
沈延玉滿頭大汗,手臂也酸麻了,不遠處的靶子下面散落了一堆的箭,她的箭法不算差,卻也是萬萬做不到三箭齊發。
兩個時辰到了,沈琏才起身準備回去。
看着他走得些不穩的背影,沈延玉低垂了眉眼,良久她後退了幾步,嘴角勾笑,搭弓射箭,箭頭卻是慢慢偏轉,對準了前面的沈琏。
沈琏背對着她,還在步履蹒跚地走着,只是手微微的收緊了。
沈延玉将弓拉了個滿,眼神冰冷,手松箭出,箭身劃破空氣,從沈琏的脖頸旁擦過,最後射中了對面的城牆。
沈延玉收了手,将弓箭放在桌案上。
“沈琏。”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聽見她的聲音,沈琏停了下來,轉過頭看着她,碎發全被汗水打濕,貼在側臉,夜風吹得他臉色煞白,整個人都在顫抖着,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剛剛差點拿箭殺了他。
沈延玉低頭笑了笑,罷了,他前世害自己一命,今生救過她一次,也算兩兩相抵了。況且,這輩子的他還什麽都沒有做,也沒有義務為前世的自己承擔罪名。
沈琏看着她,剛剛她還渾身殺氣,現在突然又笑了,他還頗有些訝異。
沈延玉在袖兜裏翻找了一圈,向他攤出手心,上面放着幾顆糖
“要吃糖麽?”
她嘴唇勾笑,卻是一片坦然。
“你要是不喜歡,我這兒還有別的口味。”沈延玉見他沒開口,以為是沒有合他心意的,又低頭在自己的袖兜裏翻翻有沒有別的糖。
“我不喜甜食。”沈琏見她在袖兜裏摸了半天,別過眼,冷淡地開口。
“這樣啊,那好吧。”沈延玉也不再翻找了,将手上的幾顆糖也塞了回去。
沈琏點了點頭,就步履蹒跚的走了。
沈延玉盯着他的背影,雖然知道他聽不懂其中的深意,卻還是大喊了一聲:“咱們兩不相欠了!”
沈琏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夜幕低垂,只挂着朗朗的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