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幡然醒悟

總管府的大門被錘得咚咚作響,小太監常豐照例問了一聲。

“我,五公主,麻煩你向佟總管通報一聲。”沈延玉站在門前,夜幕低垂,整個總管府的大門都緊閉着。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後,門終于開了。常豐低着頭迎她進去。

佟少昌還躺在太師椅上,眯着眼睛看着門口的沈延玉:“五公主,別來無恙啊。”

沈延玉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風從門外吹進來,桌案上的書唰唰地翻着頁。佟少昌眼珠子轉了轉,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你知道的,我為何而來。”良久,沈延玉才開口。

“咱家愚鈍,公主請明示。”佟少昌謙卑地低着頭,似乎是在耐心聽訓。

“太醫院的徐煥,徐大人,今日入了刑部,難道佟總管還要說你不知道麽?”

“此事,奴才也有耳聞,那罪臣徐煥監守自盜,幾個月前用黃芪換甘草,偷運至民間,大發橫財,那可是重罪啊。”佟少昌一臉似乎帶着惋惜,一陣唏噓感嘆。

“佟總管恐怕不止是聽說吧。”

“此事歸刑部管理,咱家也無權幹涉。”

“我看你幹涉得不少吧,佟總管,”沈延玉嘲諷之意更甚,“結黨營私,倒賣草藥,構陷官員。一樁樁一件件,你做的好極了。”

最後的話,她幾乎是咬着牙說完的。

“公主,咱家可受不起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啊。”佟少昌立馬彎了腰沖她行禮,語氣聽着恭敬,只不過眼中卻是漫不經心。

沈延玉冷冷一笑。這個佟少昌圓滑得像泥鳅一樣,打不生氣,罵不還口,面子上的禮儀本分倒是做足了。

“宣德十二年春,甘草入庫十石,黃芪十五石,入庫……”

”公主,這是何意?”佟少昌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他眼神微變,甚至向前走了一步。

“你和太醫院那些人的勾當,你真以為徐大人不知道麽?現在賬本就在我手裏,筆跡一經查對,就知道弄虛作假的人是誰了。”

沈延玉被他打斷了話,也不生氣,反而笑了笑:“怎麽,你現在也要使手段讓我閉嘴麽?”

“公主何出此言,就算是給咱家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對您不敬啊。”佟少昌一直低着頭,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哦冷汗。

“不敢,還有你不敢的事麽?”沈延玉向前幾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恨從心底,“你不過是我沈氏的家奴,卻生了天大的膽子。”

佟少昌低着頭,直喊”奴才惶恐。”

“佟總管,你別忘了,你是怎麽坐到這個位置上的,”沈延玉閉了閉眼,壓住心頭的怒火,“是我讓你爬上來的。”

“若不是還留着你有用,你幹的那些勾當,我早就讓你死千次萬次了。”

“說吧,請指使的你?”沈延玉知道,他沒這個膽子構陷朝廷官員。但這件事他一定知情。

她只想知道背後的主使,冤有頭債有主,今日的仇,她必報。

佟少昌一直低着頭,身子微微發抖:“奴才聽不懂公主的意思。”

“呵,你一個奴才,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不可能這麽順利地構陷朝廷命官。到底誰指使的你?”

佟少昌倒是對她多看了幾眼,沒想到這個丫頭能猜到他是受人指使。

良久,他才擡起了頭,可他眼中哪裏有半點害怕,反而隐隐有幾分同情。

“公主,沒人指使奴才,奴才也沒膽子去構陷朝廷官員。至于您說的那種假賬本,今兒個剛剛燒了一本,您瞧瞧?”佟少昌往旁邊一指,臉上還帶着刺眼的笑意。

沈延玉心頭閃過一絲異樣,順着他手勢看去。

一個炭盆裏盛着燒剩的黑灰,只露出一角書頁沒有被燒掉,上面隐隐寫了“藥監”兩個字。

“公主啊,且不說您口中所言的賬本純屬子虛烏有,就算那個徐太醫真的做了僞證來污蔑奴才,奴才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那佟少昌一笑,臉上的橫肉就抖了抖。

沈延玉快步走過去,炭盆裏的黑灰一碰就碎了。只有那一角書頁上的”藥監兩個字,她絕不會認錯。

那是徐大人的筆跡。

沈延玉心口一陣發涼,顫抖着手拿起了那一角書頁。

她明明親眼看着徐大人藏了起來,藥監局被封了她進不去。這才想虛張聲勢詐佟少昌一番。

可這賬本怎麽在他手裏?

沈延玉站起了身,身後的佟少昌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下一步動作,不慌不忙地開口:  “入了刑部地牢,斷無翻案的可能了。”

“佟總管,好手段,我今日受教了!”

說完,她擡腳出了門,小太監常豐在大門口恭恭敬敬地給她送行。

夜色深沉,似乎要下雨了。

雀翎宮內,皇上正在喝茶。

沈延玉跪在殿內,整個身子都扶在地上:“父皇,延玉求您讓人徹查藥監局的案子。”

“出去。”

皇上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将茶杯往旁邊一放,對着宮人呵斥:“怎麽泡的茶,還不重新換一杯?”

“父皇……”沈延玉的話音顫抖着,她不能走,若她走了,徐煥就沒命了。

“誰給你的膽子,妄議朝政。”慵懶的聲音響起,皇上将手挪了挪位置,看向沈延玉的眼神卻是帶了不悅。

“求父皇讓人徹查。延玉甘願領罪。”她當然知道後宮女眷不得幹政,可太皇太後今日閉門禮佛,誰都不見。

她已經別無選擇了,只能賭,哪怕只有微弱的生機,她也一定要為徐大人博來。

“朕最後說一次,出去,朕念你年幼無知,就不罰了。”皇上擺了擺手,并不在意。

沈延玉直起了身,紅着眼眶,哽咽着:“父皇,小五求您了。”

聽她帶着哭腔的聲音,皇上臉上倒是有了一絲動容,到底也是他自己的孩子。

沈延玉見他并未發怒,一邊跪着,一邊靠近了他,輕輕扯着他的衣擺,仰頭看着他:

”父皇,求您,求您……”

看着她的眼睛,皇上倒是隐隐約約想起了以前似乎見過這麽一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不過那個女人是誰,他已經忘記了。

“啓禀皇上,三公主來了。”太監德順低頭進來通報。

“真兒來了,讓她進來。”皇上笑了笑,站起身,沈延玉手裏的衣角轉瞬就消失了。

她還在跪在地上,腰身佝偻着,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父皇。”沈和真甜甜的聲音響起,撲進了皇上的懷裏。

“真兒怎麽來了,你母妃呢?”皇上摸着她頭發,将她引到了榻上坐着。

“真兒前幾日臨摹了張師傅的字,就想拿來給父皇看看,張師傅都誇我了的。”

皇上開懷一笑,拿着她的書貼端詳。

沈延玉還跪在地上,皇上瞧了瞧她:“出去罷,有什麽事改日再說。”

沈延玉身子微微顫抖着,伏在地上的目光一點點的冷了下來:“父皇,延玉告退。”

沈和真還拉着皇上給她評鑒書法,看到沈延玉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得意的笑。不自量力的東西。

奉月宮內。

左右的宮人都退下了,只有綠柳在給白貴妃捏腳。

“真兒已經到皇上那兒了麽?”白貴妃躺在榻上阖眼養神。

“回娘娘,已經去了,估摸着都到了。”綠柳急忙回答,語氣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還是她家娘娘高明,猜到那個五公主可能會去求皇上,還特意讓三公主去攔住。

”娘娘,奴婢不懂,為何不直接給她一些教訓,反而處置了個太醫。”

白貴妃躺在床榻上,華服垂落,美目半睜半閉,把弄着自己手指上的丹蔻,淡淡地開口:

“殺人誅心,那丫頭好歹也是沈氏血脈,翻了天不過讓她受些皮肉之苦。小小年紀,嘗嘗斷絕親友的滋味,才能讓她記住自己的身份。”

“娘娘高明。”綠柳眼珠子一轉,這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燕雀就是燕雀,會踢毽子,養蛐蛐,也不過是給人逗悶子的,還真以為自己得寵了麽?她上不得什麽臺面,也不在意了,”白貴妃起了身,華服從肩頭滑落了幾分,“你讓人準備準備,去乘華寺看看那位。”

“娘娘,聽說淑妃那邊好像也有動作了,那位和淑妃可是有淵源的。”綠柳停了手,似乎有些擔憂。

“這個何杏兒,什麽都要同本宮搶!”何杏兒是淑妃的閨名,白貴妃同她在宮裏一直勢同水火。

“太醫院那幫廢物,這麽多年了,本宮不知喝了多少藥,還是未得皇子。罷了,乘華寺那位可以給他點恩惠,能為我所用最好,不能便由他去吧。”

“是,娘娘,奴婢明日一早就去安排。”綠柳低頭應了一聲,這事的輕重緩急她自然有數。

“今夜,不必關窗了。”白貴妃透過朱紅幔帳望着外面,雨打窗臺,整個殿內就只剩下不絕的雨聲了。

秋雨夜眠,擾人清夢。

沈琏屋內還點着燈,他卷起袖袍,認真地畫着圖紙。

糖豆就在旁邊,一邊啃着胡蘿蔔,一邊用紅眼睛看着他。

他左耳微動,斜眼看向窗外,卻在見到來人時,手中的毛筆直直地落在宣紙上,将快要完成的圖紙劃出一道墨跡。

沈琏幾乎是立馬沖了出去,将沈延玉拉進了屋內,脫了外袍将她裹緊,才皺緊了眉頭看着她。

窗外雷聲大作,雨水順着她的發梢滴落,冷得嘴唇都在發抖。

沈琏趕忙從衣櫃中拿出了一套自己的衣袍遞給了她:“你将衣服換了吧,會着涼的。”

說完他轉身就要出去,卻被一只手拉住了袖子。

“別走,好不好。”身後的聲音有些嘶啞。

沈琏回過頭時,她紅着眼眶看着他,臉色蒼白,眼中卻是透着深深的害怕。

他剛想開口,就看見自己袖子上染了血。他急忙擡起她的手,果然她掌心血肉翻起。

沈琏的眼神透着危險,聲音也冷了下來:“誰幹的?”

沈延玉只是閉着眼搖了搖頭,似乎想開口卻說不出話。

沈琏斂着眼,壓下了陰郁的情緒。他将藥膏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為她纏着手上的傷口。

沈延玉看着他的側臉,還有手心裏傳來的溫度。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好冷。之前雨淋在身上,她無知無覺,可現在她真的覺得好冷。

她眨了眨眼,睫毛一顫,就落下淚來。

溫熱的淚滴到沈琏的手上,他擡起頭,微張了唇,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沈延玉先是無聲地落着淚,慢慢地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了起來。纏着紗布的手緊緊握着沈琏的袖子。

好像這樣她就有了依托。

雨聲淅瀝,沈琏靜靜地站在她身旁,陪着她。

她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活下去,有徐太醫,有沈琏。她想留住這一切。

可她忘了,這才是她最大的妄想。

在這宮中,誰能留得住自己想要的?連皇上都做不到。可她偏偏生了那樣的妄想,她以為她可以做的更好,她以為她能保得住身邊所有的人。

可她做不到,她母妃如此,徐大人亦如此。甚至她連自己的命,都決定不了。

眼淚還在滑落,她不停地抽咽着,到最後幾乎控制不住,一抽一停,整個人像是快呼吸不過來了。

沈琏有些慌了,他急忙伸出手抱住了她的頭,迫使她将偏向一邊。

“停下來,不可以哭了。”

她雖然止住了眼淚,呼吸還是一抽一停,根本控制不住了。

沈琏目光微動,也顧不得那麽多,伸手将她的腦袋按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

懷中的人還在抽搐,慢慢地,終于緩了下來。

沈琏還在幫她拍背,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麽。

“沈琏,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懷中人像是在夢呓,聲音輕緩得像晨間薄霧,只是抓着他袖袍的手緊了幾分。

她保不住徐大人,她不知道如果沈琏也離開了,她會如何。

她真的很想一直這樣走下去,她想救徐大人。

沈琏遲疑了一下,再開口卻是不容置疑地堅定:“嗯。”

我永遠不會離開,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他的前襟都被淚水打濕,良久,沈延玉像是睡着了,呼吸慢慢均勻了下來。沈琏将她抱起放在了床榻上,為她捏了捏被角,吹滅了蠟燭,就轉身出了門。

确定屋內人睡着了,他才冷冷地開口:

“去查一下,出了什麽事。”

一道黑影從屋頂閃過,瞬間沒了蹤影。

沈琏望了望窗戶,收回目光,靠着門板坐下,阖上了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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