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曲終人散
沈延玉從夢中驚醒時,窗外已經大亮了。
她焦急地看了看四周,胡亂穿好衣服就跑了出去。
沈琏坐在院裏,見她急忙忙地跑出來,立馬沖過去攔住了她:“你要去哪兒?”
“沈琏,我現在有事要去做,我回頭再跟你解釋好不好?”沈延玉昨夜哭得太狠,現在眼睛都還是紅腫的。可她顧不了那麽多,她得去太醫院,她必須得知道徐大人的消息。
“你冷靜一下,徐太醫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現在去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沈琏看了看她,遲疑地開口。
昨晚他收到了消息,太醫院的徐煥入了獄,他犯的是死罪。敕令雖然沒有下來,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沈延玉的手無力地垂落,心頭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了,她多想一覺睡醒發現這只是一個夢。徐大人還在看書溫茶,他還在藥監局等着她。
“沈琏,我該怎麽做?”她的聲音有些蒼白無力,其實她是在問自己,“我該怎麽做,才能救他。”
賬本被人掉包了,她甚至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指使。
她從不貪戀權勢,可這個世道好像無權無勢的人注定沒有生路。
沈琏低垂了眉眼,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的問題。
良久,沈琏垂下眼簾,握緊了她的袖子:
“你什麽都不用做。”
所有的一切,我會替你去做。
“徐太醫的事,你是女眷,多有不便。我會去幫你打聽消息的。”沈琏輕聲安撫着她,“先吃飯好麽?你若倒下了,徐太醫就真的無人幫他了。”
沈延玉痛苦地合上了眼,才慢慢走到石桌旁坐下,面前是沈琏備好的清粥小菜。
她拿起湯匙,右手一直在抖,卻不停地往嘴裏灌着粥。沈琏說的對,她現在還不能倒下,無論如何,她要想辦法救徐大人。
沈琏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麽,袖袍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
這段時間是上書房的秋假,她用過了膳就待在沈琏這兒,他中午便出去了,她就等他的消息。
如果想要救徐大人,那麽只有證明他沒有監守自盜。她只知道是佟少昌勾結了太醫院的人做的,可他勾結的是誰她和徐煥都沒有查出來,或者不止一個人。
現在的關鍵就是要找出那個人,沈延玉痛苦地捂着頭,拼了命地想去理清楚關系,可她真的想不出來會是誰。
入夜時,沈琏才回來,他似乎有些分神,差點踢到了跳到院子裏的糖豆。
沈琏彎腰将糖豆抱在了懷裏,看着屋內。
“沈琏,徐大人怎麽樣了?”沈延玉聽到腳步聲,立馬出了門,焦急地看着他。
沈琏用手撫摸着糖豆的背脊,嘴角帶了一絲笑意:“不用擔心,這件案子好像有了別的說法。太醫院的陳院使出面擔保,刑部那邊還在查,我想應該不會有事了。”
沈延玉眼裏亮了一下,唇瓣翕動,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她急忙抓住了沈琏的袖子,生怕自己聽錯了:“你說的可是真的?”
“嗯,”沈琏點了點頭,似乎怕她不相信,又添了一句,“徐太醫一向仁心,太醫院的人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徐大人有救了。”沈延玉半斂着眼皮,嘴角不住地上揚。
沒有想到,這件事還能峰回路轉。她也是這兩日心力交瘁了,完全被徐太醫的事情沖昏了頭腦。
卻忘了,沈琏只是一個先帝之子,如何能探得刑部的消息。
“沈琏,我想回去了,我想去等徐大人回來。”沈延玉擡手擦了擦眼睛,咧開嘴笑了笑。
“好。”沈琏送她出了門,良久才将木門合上。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屋頂傳來:“你瘋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
屋頂上的人嗤笑了幾聲:“你會後悔的。”
錯把真心付,到頭一場空。這事他見得多了。
沈琏沒再理會他,捏了捏糖豆的耳朵,淡漠的眼裏才有了幾分暖意。
天不見亮,沈延玉照例等在藥監局門口,她已經等了整整三天了。
院子裏的梧桐樹已經黃了,風一吹,就落下葉子來。
她低着頭,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時,徐煥就站在不遠處。
“徐大人!”沈延玉提着裙擺就跑了過去,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她捂住了嘴,眼眶一陣濕熱。
徐煥的臉上全是還未結痂的傷痕,走路時也有些艱難。
“公主,讓您久等了。”徐煥還是那般溫和的笑,梧桐葉落在他的腳畔,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傷勢。
沈延閉着眼睛搖了搖頭,想将眼淚硬生生地憋回去。徐大人回來就好了,這幾日他肯定受了很多苦,她不想再讓他擔心了。
“我沒事,徐大人你回來就好了。”
“公主,對不住。我可能要食言了,以後不能繼續教您醫術了。”徐煥看着她,眼裏有不舍也有無奈。
“徐大人,是我太笨了麽?我會努力的,真的。”沈延玉不願意往別的方面去想,她寧願騙自己徐大人是嫌她笨了,不願意教了。
徐煥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忍心開口,但有些事,不是捂住耳朵就能逃避的。
“您以後也不能叫我大人了,我現在只是一個平民百姓。”終究是說出了口,這句話的含義,他們都清楚。
她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眼淚就斷線似的掉了下來。
“不是都沒事了麽,不是查清了麽?”
“這件事,刑部判的是草藥入庫賬目記錯了。我身為藥監局的人,犯了錯,自然要革職。”賬目記錯只是一個名頭,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刑部突然改判,但是他這身官服是保不住的。
“對不起,徐大人,都是我的錯。是我狂妄自大,與虎謀皮,才害得你……”後面的話她哽咽着發不出聲,掩着面,淚水從指縫間滲落。
徐煥看着她,輕輕一笑,屈膝彎下了腰與她等高:“公主,還記得我以前跟您說過的話麽?”
沈延玉捂着臉抽噎着。
“我一生所求不過是治病救人,行醫者之本分。如今雖不在太醫院為官,卻也正好有了機會去實現我的抱負了。行遍天下,濟世懸壺,這才是一個醫者的歸宿。”
徐煥的聲音溫和卻沒有一絲後悔,反而帶着幾分豁達。也許對于他來說,離開這是非之地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真的很舍不得他。
沈延玉緩緩放下了手,徐煥的臉上總是那樣溫和的笑容,就像父親一樣。
她哽咽着“嗯”了一聲,紅着眼眶看着他,似乎想把他的樣子刻在心裏。
徐煥掏出了一方手帕,輕輕為她擦臉。
“公主,日後在宮裏,一定多加小心。只有你一個人,有什麽事,我也看顧不了。如果以後,你可以選擇,就嫁給一個能保護好你的人。”徐煥也垂了垂眼,眼眶也微紅了幾分。
沈延玉哽咽着,拼命地點頭。
“公主,照顧好自己。”
風吹葉落,曲終人散。
徐煥出宮時,沈延玉一直跟在他身後,第一次她希望這條路越長越好。她不想和徐大人分開。
他這一走,山高水長,恐怕今生今世都無緣再見了。
徐煥到了宮門口的時候,遙遙回望,那個小小的身影還在不遠處一直站着。
“快點出去,別磨蹭。”旁邊的侍衛急急地催促着他。
徐煥回過頭,宮門大開,一步踏出,再無回頭路。
身後關門的聲音轟然,良久,他嘆了一口氣,走進了人群中,再尋不見蹤影。
沈延玉渾渾噩噩地回了流螢宮,小滿見她神色憔悴,雖然擔心卻不敢開口。
她進了屋,坐在地上,窗戶四合着,只有微弱的陽光透了進來。
此後過了半個月,她沒有出門,只是每日在屋裏埋頭看醫書。藥監局她再也沒有去過了,對她來說,去了也只會徒增傷感。
況且,也沒有人在那裏溫茶等她了。
最近的天氣越發涼了,她抱着一捆胡蘿蔔去找沈琏了。
沈琏的門總是不關,他正在院裏裏坐着,彎腰背對着她,不知道在幹嘛。
沈延玉輕輕叩了叩門,沈琏的身子僵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手背在身後,見到她似乎有些慌亂。
“你是在忙什麽事麽?”沈延玉假裝探頭想看看他的身後,故意逗逗他。
沈琏別過臉,眼神閃爍了幾下:“沒什麽。”
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胡蘿蔔,轉移了話題:“你是看糖豆的吧,它在屋裏,我去抱出來。”
沈延玉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進屋了,只是寬大的袖袍像是在遮掩這什麽東西。
她倒不甚在意,既然沈琏藏着,肯定有他的道理。
不多時,沈琏就将糖豆抱了出來。
沈延玉接過糖豆,手裏的分量是越來越沉了,她擡起糖豆,好笑地看着它:“糖豆啊糖豆,最近是越發胖了。說,你是不是将你主人的吃食都搶了啊?”
“它是比較能吃,還懶,吃完了就睡覺。”沈琏也看着糖豆。
糖豆睜着懵懂的紅眼睛,腦袋還一個勁地想往桌子上的胡蘿蔔湊,壓根不知道自己被主人嫌棄了。
沈延玉見它那樣,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它的頭,笑罵了一聲“貪吃鬼”,就放它去了胡蘿蔔堆。
“徐大人半個月前已經出宮了。”
“嗯,離開也是好事。”沈琏看着正在悠閑吃胡蘿蔔的糖豆,也許有時候人還不如一只兔子。
“是啊,也許會更好吧,”沈延玉看着遠處的群山,這半個月一來,她也釋然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況且徐大人從此不用再過提心吊膽的日子,可以無拘無束行遍天下。
“其實我還挺羨慕徐大人的,”沈延玉抿了抿唇,“外面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應該很好吧。”
“以後,你會親眼看到的。”沈琏站在她旁邊,看着她的側顏。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反正現在也挺好的,我還有你,還有糖豆呢。”沈延玉轉過身,拿起一根胡蘿蔔逗弄着糖豆。
沈琏站在她身後低垂了眉眼,似乎想開口,卻只是松開了握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