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地蒼茫
沈延玉坐在銅鏡前,小滿在為她梳妝打扮。
“公主,您最近都消瘦了。”小滿為她梳了個雙平髻,左右頭發上別上了紅寶石串墜。
沈延玉看了看銅鏡裏的自己,摸了摸下巴,好像最近是瘦了些。
“不過,公主生得好看,怎麽樣都好。”小滿站在一旁還在為她細細的描眉。
“小滿,我看你今天喝的不是臘八粥,是蜜糖吧。”沈延玉笑了笑,相處了一段時間,她們倒是親近了許多。
“奴婢說的是實話。”小滿眨了眨眼睛,紅撲撲的臉上梨渦越發明顯。
沈延玉笑了笑,不管怎麽樣,被人誇贊自然是心情好的。
梳妝完畢,她便出了門,小滿急忙跑過來給她披上了軟毛大氅:“公主,外面天冷,小心身子。”
“今日是臘八,你也不用一直拘在屋裏,盡可去玩你的。”吩咐好了一切,她也提着食盒出門了。
臘八節,她照例去了太皇太後那兒請安。又去了她父皇那邊兜了一圈,不過她父皇最近在忙着和沙乞國交涉的事,她也只是去打了個照面便走了。
這個年關注定不好過,聽說太子派去沙乞國的使臣被殺了。雙方又因着新仇舊賬,似乎沖突不小,這幾日往邊境去的守軍越來越多了。
這些都是蕭承林同她閑聊時說到的,聽他的語氣,最近恐怕戰事要起了。
沈延玉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打仗跟她倒是沒什麽關系,反正沈國也不會輸。
她提着食盒就去了沈琏那兒,今日臘八,自然是要去找他過節。
一路上都是穿着棉襖匆匆忙忙的宮人,臉頰和耳朵凍得通紅,但是都眉飛色舞的。不少人交頭接耳的打招呼,一張口就是白騰騰的霧氣。宮裏四處也挂了彩紙,倒是一派喜慶。
行了半路,她只覺得鼻尖涼涼的,仰起頭時,天空白茫茫一片,好像有什麽東西掉進了她的眼睛裏,又融化不見。
“竟然下雪了。”沈延玉看着飄落的雪花,這還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想想,她重生也已經快滿一年了,時間過得還真是快。
她低頭笑了笑,便繼續前行了。正好,一起喝完臘八粥,還可以約着沈琏賞雪去。
到了沈琏住所時,門還是虛掩着。這個沈琏真的是,每次都不關門。
她敲了敲門,沒人應。
“沈琏,你在麽?”
看來是出去了……
她有些喪氣,看來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不過應該過會兒就回來了吧。
回去的路程也遠,她就幹脆站在門口等他。雪紛紛揚揚的,落滿了她的發間。
等了半晌,還沒見他回來。沈延玉冷得跳了跳腳,提着食盒的手盡量往大氅裏縮。
“怎麽還不回來呀?”她鼻尖凍得通紅,探頭往兩邊望了望。路人行人紛紛,卻不見沈琏的蹤影。
雪越下越大,風灌進腳底,冷得她都快打噴嚏了。她只好推開了大門,進去避風雪了。
早知道該揣個手爐出來的。
她進了院子,果然沒人。她抖了抖大氅上的雪,本想站在屋檐下避避,卻見糖豆從屋裏跳了出來。
沈延玉連忙放下了食盒,小跑過去将它從地上抱起,順了順它的毛:“糖豆,外面冷,你不在屋裏待着跑出來做什麽?”
今日真是奇怪,沈琏的內屋也沒有鎖,門留了一條縫,地上是一大堆胡蘿蔔。
沈延玉笑了笑,沈琏也太寵糖豆了,竟然給它放了這麽多胡蘿蔔,這都夠它吃半個月的了。
她抱着糖豆,雖然暖和,不過外面實在冷,就将糖豆放回了屋裏,任由它去啃蘿蔔了。
耳邊寒風夾着雪花呼嘯而過,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了。
沈琏還沒有回來,她百無聊賴地到處張望,卻被石桌上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上面似乎被白雪埋住了什麽。她移步過去,用手撣開了雪,露出一個木雕狐貍的頭。
“狐貍?”沈延玉眼前一亮,這難道是沈琏雕的嗎?
她将那個木雕狐貍從雪裏拔了出來,看得出雕得十分用心,活靈活現的。
沈延玉不自覺地笑了笑,又想起了他跟她講過的那個狐貍和樵夫的故事
也不知他刻着這狐貍是做什麽的。不過她剛剛轉過目光就見着木雕狐貍的下面還放着一封信,封面只寫了一個“玉”字。
平白無故,竟然還給她留了信。沈延玉雖然笑着,可是握着木雕狐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良久,她才從積雪裏拿出那封信,雖然落了雪,筆跡還是沒有被打濕。
她拆開了信,目光在一瞬間凝滞。
信上只留了寥寥幾個字:
“今日從軍,五年必歸。”
落款是沈琏。
雪花落在信紙上,融化後打濕了一塊。沈延玉的手無力地垂落,嘴角勉強扯出了一抹笑。
這是什麽玩笑嗎?可這一點也不好笑。
這怎麽可能,沈琏不可能去從軍的。
就算他真的要去從軍,為什麽不提前告知她一聲。
她低着頭,眼神卻有些慌亂了。
疆場苦寒,刀劍無眼,博的都是命,他怎麽可能現在去從軍?
她記得清清楚楚,前世,他去疆場時分明是幾年後的事情。
可他現在才十四歲啊。
為什麽提前了?
沈延玉呼吸顫了顫,擡頭看着院牆外。她轉身推開大門便跑了出去。
今日大軍才出發,沈琏說不定還沒有走。
白茫茫的雪地裏落下深深淺淺的腳印,淩冽的寒風刮得她臉上生疼,大氅順着頭發被風鼓起。
發間的紅寶石串墜落在地上,孤零零的栽在雪地裏。
城門外,沈國的大軍集結着,這一次他們要去的是北方的沙乞國,帶頭的是骠騎大将軍魏廣周。
沈琏穿着玄黑盔甲,策馬立于軍隊中。
他擡頭望了望城門,沈國的旌旗被風吹的獵獵作響。雪花落在他清冷的眉眼上,下雪了,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也只是一瞬間,他的目光就落寞了下來。也許她現在已經看到了那封信,也許……她今生都不會再想見到他了。
他食言了。
他甚至不敢當面同她告別。
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告別,不知道該如何離開。
他別無選擇,這是他和那個人的交易。拿他的命來賭,也只有如此,他才有能力去保護她。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人的聲音:“呵,你竟為了一個小小的太醫來求我。罷了罷了,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知道要付出什麽代價。”
沈琏握緊了缰繩,冰冷的铠甲貼在身上,耳邊只有風雪的呼嘯。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他也別無選擇。
以命相博,方可為他們博出一條生路。
出征的號令響起,他收回了目光,再不回頭,策馬直行。
我若不死,必迎你風光無限。
等我。
城樓上,沈延玉跑得太急,被石頭絆倒在地。冬雪撲了滿懷,耳邊出征的號角已經歇了。
她整張臉都埋在雪地裏,眼前模糊一片。四面八方寒風裹挾冬雪而來。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她弓着身子,眼淚流到雪地裏。
雪還在下,落在她的脊背上,過了一會兒又消融不見。
徐大人走了,沈琏,也走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良久,久到伏在地上的人幾乎快被雪花掩埋。
那雙一直無力垂在雪地上的手握得緊緊地,低沉的悶笑聲斷斷續續傳來。
沈延玉擡起了頭,還在笑着。城樓上,旌旗蔽空,風雪漫天。新妝被雪濕透,她擡起袖子擦掉了臉上的污漬。
天地蒼茫,落雪紛揚。只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踽踽獨行在深宮大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