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醫館命案
五年後,沈國。
都城兆京的街頭一向繁華,沿街的茶館酒樓早早的就開門了,挂出各色綢花。
街邊本來就有一排排的桃花樹,正好全部盛開了,映着樓上的綢花,給整個街道都染上一層緋色。
東大街鬧市處,濟世堂門前圍了一圈人,路人皆是竊竊私語。
街道喧嘩,一輛馬車從東大街緩緩駛來,經過醫館時被這一圈人擋了路。
馬車上的粗眉漢子大喝了一聲:“前面的,擋路了,還不快讓開!”
最外圍的路人看着那漢子一臉橫肉,便急忙往裏面擠了擠。
簾子掀開了一個小角,看不清轎子裏的人。簾子放下後,裏面傳來女子清越的聲音:
“大山,去問問,發生了何事。”
“是。”那叫大山的漢子得了令,停了馬車就跳了下去。
“都讓讓。”他風風火火的往人堆裏走,遇到擋路的就給人家擠開了。
旁邊的人見他一臉兇相也自覺地挪開了。大山進去了一看,就見着門口幾個披麻戴孝的人坐在地上放聲嚎哭,旁邊停着一輛板車,車上躺了個蒙着白布的人。
一個青年男子扶着一位白發老者站在濟世堂門口,那青年男子還在義憤填膺地跟對面的幾個人争吵着。
“我說你們拖個死人在這兒擋路幹什麽?”大山擰了擰粗眉,這些人哭哭啼啼直吵得他耳朵疼。
那幾個披麻戴孝的一聽這不敬的話,頓時生了火氣,為首的中年男子把眼一瞪:“你說的什麽渾話!你以為我們願意啊,我們這是來讨公道的!”
對面的青年男子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什麽叫讨公道,你們分明是來敲詐勒索的!”
那個中年男子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罵:“我去你爺爺的,別給老子血口噴人。你們這濟世堂給我大哥給毒死了,還想賴賬不成?”
一聽這話,旁邊一個婦人抱着孩子和另一個老人家哭得更兇了。
“你……”那青年男子想來是個讀書人,聽他滿口污言穢語自然是氣得不輕,“你兄長的死與我濟世堂無關,休要胡攪蠻纏。”
“我顧老二從不說胡話,就是你們害的!我大哥前段時間得了病,就是你們賣的藥,那是越喝身體越差。上午來你們這兒喝了藥,還沒出門口人就吐血沒了。可憐我大哥還有一家老小,他就這麽死了,這孤兒寡母可咋子活啊!”那名叫顧老二的中年男子越說越激動,拍着大腿就嚎了起來。
人群中不知道誰開了頭,說了一嘴:“那顧老大是個實誠人,前些日子我碰着他,看着是臉色差。他還跟我說濟世堂開的藥肯定沒問題,哎喲喲,今天咋個就死了?”
一聽這話,旁邊看戲的那些人也開始一邊交頭接耳,一邊對濟世堂門口的爺孫指指點點。
那青年男子見周圍人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當即氣得嘴唇都發抖了。這些人平日裏來濟世堂買藥,哪個沒受過他們的恩惠?
如今他們蒙了冤,竟然是一點情分不都念。
“你胡說,我爺爺開着濟世堂數十年,何曾出過纰漏?定是你們自己出了錯,反而栽贓于我們。”
眼見着那青年男子和顧老二又開始吵了起來。旁邊的大山聽了個七七八八就往回走去複命了。
大山将剛剛的事給轎子裏的人複述了一遍。
“姑娘,咱們走吧,這事等會兒自有衙門的人來處置,那邊還等着呢。”大山似乎對這事不感興趣,就催着想啓程。
轎子裏傳來一聲輕笑:“倒是有趣,我也去湊個熱鬧。”
“姑娘,這如何使得?門口是個死人,晦氣啊。而且人多,小心別傷了您。”
“無妨。”門簾一撩開,一個帶着白紗帷帽的女子就從轎子上下來了。
那姑娘穿着白線鑲邊的寶藍裏衫,罩着翠色外褂,露出半截素白的水袖。雖然被帷帽遮着看不清面容,聽聲音卻像個十六七歲的。
大山見她下了轎子,立馬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給她開着路。
好不容易擠進了人群,之前那兩個人還在吵架,老弱婦孺就撲在屍體上哭。
“這位大哥,你說這濟世堂謀了你兄長的性命,可有何憑證?”
正在争吵的兩個人一聽有人打岔也就停了下來,那顧老二一見開口的是個小姑娘,也不好發火:“要什麽憑證?人都是在他這兒沒的,剛喝完藥就吐血,還有什麽好說的。”
“胡說,我們的藥斷無問題。”那青年男子皺了皺眉,但是人确實是喝完了藥,還沒出濟世堂大門就死了,這事他也想不通。
帷帽女子沉思了一會兒,看了看旁邊的屍體:“既然說是中毒身亡,何不讓人查驗一下?”
一聽這話,顧老二瞪大了眼,不耐煩地沖她擺手:”去去去,你這黃毛丫頭趕緊回家去,別在這兒搗亂。”
哐當一聲,大山腰間的重刀就砍到了地面,直給一旁的人吓得後退了幾步。
“你再給老子說一遍?”大山往那兒一站,整個人真的跟一座山一樣,一雙虎目惡狠狠地盯着那個出言不遜的顧老二。
顧老二也被吓到了,看了看他手裏的刀,也不敢招惹那個女子。只好沖着濟世堂那對爺孫大聲嚷嚷着:“好你個傅家龜孫,還喊來了幫手,今天是要把我們都砍了滅口嗎?”
那青年男子還沒有開口,帷帽女子就上前了一步:“這位大哥,我和濟世堂沒什麽關系。不過是偶然路過,但你含糊其辭不肯讓人查驗屍體,莫不是心裏有鬼?”
“這位姑娘說的沒錯,你們就是做賊心虛。”那青年男子也挺直了身子,為她壯勢。
旁邊圍觀的群衆聽她這樣一說,倒有不少也反應了過來,一時議論紛紛。
顧老二看了看四周,已經有不少人在戳他脊梁骨了。他正猶豫不決,旁邊的一個頗有姿色的少婦擡手擦了擦眼角:“你們想驗就驗吧,也好早日還妾身的丈夫一個公道。”
“春娘,怎麽能讓他們碰大哥呢,這幫人指不定怎麽瞎說。”顧老二倒是急了。
帷帽女子笑了笑:“人既然是在濟世堂出的事,由他們查驗自然有失公允。小女子不才,醫術上也略通一二,而且我和你們都不相識,不妨由我來驗。”
那顧老二剛要開口,就被大山一個瞪眼給吓得縮了回去。
旁邊的青年男子彎腰向她行了禮:“姑娘,小生傅思翰,有勞姑娘了。”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帷帽女子移步上前靠近了那屍體,剛剛要撩開白布,那顧老二似乎想阻止卻被大山給喝退了。
白布打開後,旁邊的婦孺皆是低聲哭了起來。女子道了一聲歉,就開始細細地觀察着屍體。
看屍體的僵硬程度,應該是幾個時辰前死的。眼下青黑,可以初步判斷是中毒所致。她将屍體的頭往旁邊偏了偏,脖頸血管上有些許的小紅點。
這倒是奇怪了。
她正在蹙眉沉思,餘光就看到顧老二一直緊張地盯着她。她翻開屍體脖頸時,那顧老二更是眼神一變,手動了動,似乎想來阻止她。
女子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傅思翰:“不知傅公子可否還留有死者服藥的方子和藥渣?”
“有,小生這就讓人給姑娘取來。”
不多時一個藥店的幫工就端着藥罐和藥方子過來了。
女子看了眼藥方,這方子倒是沒問題。她接過藥罐,倒出一些,一邊聞着,一邊用手撚了撚。
“這藥方沒有問題,只是普通的治病方子。”
傅思翰聽她這麽一說,眉眼瞬間舒展,沖她行了個禮:“姑娘明察秋毫,我濟世堂感激不盡。”
顧老二一聽就火了:“我看你就是和他們一夥的!”旁邊的春娘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那顧老二也忿忿地閉了嘴。
“大哥莫急,我話還沒說完呢,”女子放下了藥罐,“藥方雖然沒問題,但是你的兄長确實是死于中毒,那麽就是草藥的問題。這藥渣裏含有苦菊草。此藥要是用量過多,就會變成毒藥。按藥渣分量來看,确實是用多了。”
“這,這絕無可能,我濟世堂用藥都是按方子來的,斷不會抓錯藥,這方子也根據病人病情所定。”傅思翰有些着急了,苦菊草用量過多對身體有害他們自然知道,但是這用量都是把控過的。
顧老二高興了,拍了拍手:“這姑娘看來真是個神醫,一下子就查出來了。就是你們這群庸醫給我大哥診錯了病,把那個什麽草放多了,害死了我大哥。”
傅思翰被他拿話一噎,卻又不知道怎麽反駁。旁邊的老人倒是喃喃低語:“這不可能啊,老夫看過他的病,他病症帶了熱毒,用苦菊草祛除熱,按理說是不會有問題的。”
“別說了,你們這群庸醫害人,大家都看看啊,這濟世堂的老不死開錯了藥,害死我大哥,這破醫館。趕緊關門吧!”顧老二拍手叫。好,似乎是出了口惡氣,一陣暢快。
“哎喲,沒想到濟世堂也會給人看錯病。”
“我看傅大夫年紀大了,說不定老眼昏花了。”
旁邊一群人竊竊私語,也有不少人幸災樂禍。
“我說這位大哥,你兄長死了,你怎麽看起來還這麽高興?”帷帽女子輕笑一聲,似乎只是戲言。
“我……”那顧老二臉上一陣慌亂,看了看四周。
“妾身的丈夫的冤情得以澄清,我們自然是替他高興。他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旁邊的春娘還低順着眉眼,抱着一個七八歲的男童。
“對,對!我就是替我大哥高興。你們這群庸醫,殺人償命,趕緊跟我去見官老爺!”顧老二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就要拉着那個老者去見官。
“混賬,別碰我爺爺!”傅思林也急眼了,一把抓住了顧老二伸過來的手,“你要見官,我去就是!”
“我傅家行醫數十年,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是見官,我們也不怕!”
“那你就跟老子走!”
顧老二和傅思翰拉拉扯扯的。帷帽女子不知何時又到了屍體旁邊。
“姑娘,還要看什麽?我丈夫就是死于苦菊草之毒,是他們看錯了病症,枉害了一條人命。”那春娘說話間又擡手擦了擦眼淚。
帷帽女子看着她,忽地目光落在她帶着紅痕的手腕上。
“春娘姐姐,可是受傷了?”
春娘一聽她的話,趕忙扯了扯衣袖,目光看向一邊:“做活時不小心碰着的。”
帷帽女子“哦”了一聲,倒沒有再問,只是湊近了她的衣衫聞了聞,似乎有些驚訝:“姐姐平時用的什麽香,可真是好聞。”
春娘目光閃爍了一下,頗有幾分不自然:“姑娘說笑了,妾這等尋常婦人,哪用得起什麽香,不過是些尋常的脂粉味。”
帷帽女子輕笑了一聲,只是目光還落在她的袖子上。
而旁邊,顧老二就硬拉着傅思翰,兩人一前一後,要去見官了。
“姐姐不去麽?看樣子,是要對簿公堂了。”帷帽女子站在春娘旁邊,看着她一直失神,就輕聲開口。
似乎經她一提醒,春娘才回過神來,不慌不忙地向她辭行:“妾自然要去,姑娘再會。”
“再會。”
帷帽女子還站在原地,看着離去的那群人的背影。
旁邊圍觀的人也都散開了,不少人想去衙門口湊熱鬧,想想也進不去便各自回家了。
“姑娘,咱們這會兒要走了嗎?那位怕是要是等急了。”大山見她不動,輕聲提了醒。
女子笑了笑,微風吹起她的帷帽,露出白皙的脖頸。
“不慌,好戲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