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對簿公堂

日頭高懸,照着兆京府尹頭頂上正大光明四個大字。

堂下跪着一男一女,鄭府尹眼睛一轉見有兩個人還站着,驚堂木一拍:“何人見官不跪?”

傅思翰擡手作揖:“小生傅思翰乃是秀才,有功名在身。”

功名在身自可不跪,鄭府尹看了看傅思翰旁邊的帷帽女子,當即皺了眉:“你又是何人?”

帷帽女子攤了攤手:“我勉強算個證人。”

“荒唐,你一個小女子,既非原告又非被告,還不速速下去。”鄭府尹心裏暗罵,這些衙役怎麽當差的,案情未審,竟胡亂放人進來。

帷帽女子沒有動,鄭府尹旁邊的通判上前跟他耳語了一番。鄭府尹目光落在了女子腰間的挂牌上,臉色微變,随後掩嘴輕咳了一聲:“既然是本案人證,便留下吧。”

“謝大人。”帷帽女子擡手行了個禮。

旁邊的傅思翰偷偷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鄭府尹又拿起訴狀看了看,似乎是個好處理的案子。

“誰是原告,如實将冤情說來。”鄭府尹坐得端端正正,不怒自威。

顧老二跪伏在地上,抖着嗓子:“回青天大老爺的話,小人顧來福,我要告那濟世堂的庸醫,害死了我大哥,我大哥今早上就是死在他們那兒的,求青天大老爺為小人做主。”

“濟世堂的人何在?”鄭府尹點了點頭,和狀紙上說的倒是不差。

“回大人,小生便是濟世堂的少東家。”傅思翰向前一步。

“顧來福所言可屬實?”

“回大人,此人信口雌黃,我濟世堂開館數十年,還是第一次蒙受如此不白之冤。”

鄭府尹又看了看一旁擺着的藥方和藥罐等證據。

“傳人證。”

府尹話音剛落,就進來幾個百姓,都說了親眼看到顧老大從濟世堂出來就口吐鮮血死了。

這些話一說,顧老二臉上也多了幾分自信。

“狀紙上說是你們診錯了病症,濫用苦菊草,才害得死者吐血身亡,仵作已經驗過屍體了,确實是苦菊草之毒。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傅思翰沉着臉,一雙手握緊了幾分:“大人,此事還有待查證,苦菊草乃是對症用藥,絕不是診斷病情有誤。”

“那你們有何證據,可證清白?如若拿不出證據,你便先行入獄。本府自會再派人查探,等案情有了進展再行審理。”

傅思翰抿着唇,眉頭緊蹙。說是會再行查探,若是真的入了獄,他想翻案恐怕希望渺茫了。這些官府之人,他信不過。

可他現在也卻是拿不出證據……

良久他肩頭一松,似乎心有不甘:“小生還未查出證據。”

“既如此,來人啊,把傅思翰帶入大牢,押後再審。”

驚堂木一拍,左右衙役上來就要将傅思翰押下去,鄭府尹就準備退堂了。

“大人,我這個人證,您還沒有問過呢。”帷帽女子的聲音不大,倒是清晰可聞。

“青天大老爺已經把這個兇手給逮住了,你就不用再給我們作證了。”顧老二樂呵呵的,沖她擺了擺手。

旁邊的傅思翰冷着臉輕哼一聲,他已經懶得同這個顧老二多言了。

“我有說過是為你們做證麽?”帷帽女子輕笑了一聲。

“你啥意思?”顧老二有點懵了。

帷帽女子面朝鄭府尹,恭敬地做了個揖:“大人,我是為傅思翰作證。”

傅思翰像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麽說,微張了嘴,直愣愣地盯着她。

“你這黃毛丫頭,老子撕了你的嘴。”那顧老二直接站了起來,滿是怒容。

驚堂木一拍,鄭府一聲大喝:“肅靜,再敢擾亂公堂,杖責二十!”

此言一出,倒是給顧老二吓住了,又跪了下去,只是恨恨地瞪着那個女子。旁邊的春娘一直都低順着頭。

“你說你為傅思翰作證,可有何證據?”鄭府尹倒是坐了回去,他也不是個昏官,絕不會枉害一個無辜百姓。

“回大人,濟世堂說死者生前得的是熱毒之症,熱毒病人服用苦菊草并不會出任何事。今日我也查過屍體,表面上看,确實是死于苦菊草之毒。”

“那就是說明他們查錯了病,我大哥不是熱毒。”顧老二喘着氣,又引來鄭府尹一聲驚堂木。

“我知道你為什麽這樣說,你覺得人都死了也查不出來對麽?不過你錯了,死者手和臉上皮膚皲裂,指甲脆薄,可以肯定患的就是熱毒。”

旁邊傅思翰愣了一下,這姑娘怎麽這樣說?

“姑娘,妾的丈夫乃是農夫,風吹日曬罷了。熱毒之症可不是光憑這些便可斷定的,如今查驗咽喉也是無用的。”旁邊一直沉默的春娘柔柔的開了口。

“春娘姐姐好像也頗懂藥理啊。”

帷帽女子的話音剛落,春娘身子就一僵,随後她低下了頭:“妾信口胡說的。”

帷帽女子似乎也不想再去糾結這個,而是換了個話頭。

“熱毒之事确實無法定論,不過苦菊草之毒,患者會發紅斑,死者也都有這些症狀。但怪就怪在他身上的紅斑卻是只發在了脖頸血管上。”

“這也有可能是體質有異。”旁邊的通判說了一嘴。

“通判大人所言極是,行醫治病,病例無數,自然也有體質特殊之人。但巧合的是,若是苦菊草配上一種花,就算得了熱毒症,最後死狀與中苦菊草之毒也一般無二,但因為是緩慢中毒,紅斑便只會發在血管上。”

“斑羅花!”旁邊的傅思翰像是想起了什麽,急急的開了口。

“沒錯,就是斑羅花,那街邊有人說過,死者服藥期間臉色越來越差,今日就吐血死了,可不就是斑羅花在慢慢勾毒麽?”

帷帽女子往前走了幾步靠近了春娘跟她耳語的一番,似乎是在說跟她女兒家的私房話,“春娘姐姐,我現在知道你塗的是什麽香了。”

春娘目光呆滞,臉色都有些白了:“妾不知道姑娘在說什麽。”

帷帽女子将春娘的手擡了起來,露出上手腕上的紅痕。

“春娘姐姐,斑羅花的毒可也不好受,你若是再不回去醫治,恐怕這只手便留不下來了。”

“什麽?那花有毒啊!”顧老二一聲大喊,焦急地看向春娘,只見她睜大了眼看着自己。

随後滿堂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了他身上,顧老二頓時反應過來,身體一軟就癱倒在地。

随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他趕緊爬到了堂前,一邊磕頭一邊哀嚎:“大人啊,小人錯了,是我做的,都是我。是我想要争家財,才用那花害了我大哥,嫁禍給濟世堂。”

“休要嚎叫!”鄭府尹被他這麽一嚎,震得耳朵都疼了。

那顧老二低聲哭着,嘴裏還在喃喃自語:“是我幹的,都是我。”

“這件事你做不到。”帷帽女子輕輕開了口,語氣似乎也有些不忍。

“老子憑什麽做不到?就是老子幹的!”顧老二眼睛都有些紅了。

帷帽女子沒有再說話,只在心底涼涼一嘆。

到底她還是來晚了一步。

“好了,來福,你不要再為妾遮掩了。”一直沉默着的春娘開口了,可她臉上卻沒有絲毫害怕,只有解脫。

“我沒有!就是我做的,春娘你別犯傻!”

“來福,斑羅花名貴,非尋常人可得,不懂醫理之人也把握不了下藥的度。妾懂醫理,這位姑娘應該早就看出來了。”

“姑娘醫術高明,春娘自愧不如。”春娘對這帷帽女子展顏一笑,可那笑分明帶着幾分凄涼。

“大膽顧氏,謀殺親夫,構陷他人,你可知罪!”鄭府尹驚堂木一拍,面上也帶了怒氣。如此毒婦,真叫人膽寒。

“妾知罪。”春娘伏在地上。

“說,你為何要謀害顧喜財。”

聞言,春娘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卻帶着笑意:“妾無話可說。”

鄭府尹正要發難,旁邊的帷帽女子卻開了口:“不如,由我替姐姐說吧。”

春娘身子一抖,眼眶微紅地看着帷帽女子:“姑娘……”

“春娘,我可以說麽?”帷帽女子似乎正在等她的同意。

春娘神色蒼涼,卻沒有抱任何希望:“妾已如此,姑娘想說什麽,便說罷。”她也不相信帷帽女子能說出什麽真相。

帷帽女子得了她的許可,先是嘆了一口氣,才幽幽地開口:

“此事說來也簡單,兆京有戶葉姓人家。葉家二老人至中年才得一女,視若珍寶。葉家小女性子溫婉,又生得貌美。偏偏被管家謀了家産,害了葉家二老,他還要強娶葉姑娘為妻。

幸好葉姑娘被家中舊仆所救,藏于家中,後來葉姑娘嫁給了舊仆的大哥。

若是夫妻和睦,也算得上一件幸事。偏偏,那個管家還是不肯放過葉姑娘。她的丈夫又是個膽小的,便親手将自己的妻子送到了別人手裏。

這樣的日子,不知持續了多久,終于,這個妻子忍受不住了,她殺不了那個管家,只好偷采了管家後院的斑羅花,毒殺了自己的丈夫。”

此言一出,連鄭府尹都沉默了下來。

說話時,春娘就一直睜大眼睛看着帷帽女子,只是眼眶越來越紅。

帷帽女子話音剛落,春娘臉上的神色就近乎癫狂,一邊流淚,一邊大笑。

“若不是他顧喜財對我用強,我怎會嫁給他!而這些……都是他打的。”

春娘放下袖子,白皙的手臂上遍布着青紫傷痕,如同醜陋的蜈蚣一樣爬滿了那個本該如無暇美玉一般的女子身上。

一衆男子都回避了目光,可就算不聽不看,也不能抹去這個事實。

“都說他忠厚老實,可他夜夜毆打于我時,又有誰來幫我!”

“是啊……這世間哪個男子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委身于他人,他的一腔怒火便全撒在了我身上。可當初就是他,親手将我送給別人的,只為了幾錠銀子罷了……”

“我本心有良人,父母安在,我本不該如此……”

春娘早已淚流滿面,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一雙眼裏滿是恨意:“他顧喜財該死,霍邱文更該死!”

“哪個霍邱文?”堂上的鄭府尹向前傾斜了身子,胡子都抖了抖。

被人捅破了窗戶紙,春娘似乎也沒有任何畏懼了。她仰着頭,眼淚滑過脖頸,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就是刑部侍郎霍邱文!”

鄭府尹眼珠子慌亂的轉了轉,指着春娘大喝:“大膽罪婦,你可知構陷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妾知罪,可妾現在不怕了。他霍邱文喪盡天良,十年前,用我葉家的錢財買官進爵,一步登天。可笑,你們這些朝廷命官,蛇鼠一窩,妾一紙訴狀都被駁回,更是差點被你們活活打死!”

春娘指着鄭府尹頭頂的匾額,笑得凄涼:“正大光明?真是可笑,不過是官官相護罷了。”

“大膽!竟敢辱罵朝廷命官,來人,把這個罪婦給我拖下去杖責二十!”鄭府尹氣得胡子直抖,他為官這麽多年,竟然被這麽個小婦人指着鼻子罵。

一左一右正要來架春娘,她卻毫不畏懼,像是早就知道了會有這樣的結果。這些官,她從未指望過。

“走開!”帷帽女子一聲嬌喝,幾個衙役差點被她吓住了。

“鄭大人,你既食朝廷俸祿,百姓有冤不理,反而杖責。如此做派,是真想讓百姓對朝廷寒心,對沈氏寒心麽?”

帷帽女子這麽一頓罵,那個鄭府尹一時啞口無言,這麽大頂帽子,他可不敢戴。

“本府絕無此意,此事幹系重大,誰知道這罪婦是不是随口攀咬。”

話雖這樣說,鄭府尹心裏倒是門清的,只差把霍邱文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罵一頓了。

平日裏和他那個混賬兒子就沒少惹事,小事也就給壓下來了。

如今他幹了那麽一樁蠢事,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

誰能想到一個普通的民間糾紛,最後竟然牽扯到了朝廷命官。鄭府尹是越想越氣。偷偷拿眼瞪着帷帽女子,都是她惹出來的!

“春娘,你可有證據?”帷帽女子輕聲問着旁邊的春娘。

春娘看了她一眼,雖然隔着面紗,也不知道她是何人,但是看鄭府尹對她的态度,也許她真的能幫自己。

春娘咬了咬下唇,毅然決然:“妾有證據,這麽多年,雖然報官無門,可妾還是未曾放棄,今日,無論成功與否,妾已心滿意足。”

“人在做,天在看,他霍邱文早晚有一天會受到報應。”

旁邊的顧老二這麽個大漢,卻早已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跪在春娘面前,狠狠地抽自己耳光:“春娘,我對不起你啊,是我沒用,我沒想到大哥他竟然幹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

他當初在葉府當仆人,春娘總是對他們這些下人和顏悅色,他雖然心存了妄想,卻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他将春娘藏在家裏後就去外縣了,好讓霍邱文誤以為春娘和他一起逃了。

沒想到,兩年後他回來,春娘已經嫁給了他大哥,他心灰意冷,只以為是他們情投意合,誰承想是這麽個原由。

要是當初他不走,春娘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來福,不怪你,都是妾自己的選擇,你已經幫了妾太多了。”春娘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來福擡起頭,左右臉又紅又腫,看到春娘的臉,更是哭得不能自控。

帷帽女子站在一旁,白紗蒙面,看不清神色。傅思翰看着春娘和顧老二,也是神色複雜,本來還氣他們誣陷自己,如今倒也有幾分同情他們。

“鄭大人,您現在覺得該如此處理呢?”帷帽女子向前一步,直直地看着鄭府尹。

鄭府尹一時語塞,看向了旁邊的通判,結果通判早就低下頭裝傻了。

鄭府尹心頭暗罵,這個該死的林同,竟然敢把燙手山芋扔給他一個人!

鄭府尹皺着眉頭,這堂下哭成了一團,成何體統。

最棘手的是,這案中案到底該怎麽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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