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君問歸期
兆京府衙門口,大山駕着馬車侯着。帷帽女子出來時,他立馬迎了上去:“姑娘,沒事吧?”
“無事,咱們走吧。”帷帽女子提了提裙擺,就要上馬車。
身後的傅思翰看着她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開口:“姑娘留步。”
帷帽女子回過頭:“傅公子還有何事麽?”
傅思翰彎腰對她行了個大禮:“今日我濟世堂險些蒙冤,多虧姑娘仗義執言,小生不勝感激。”
“傅公子不必客氣,清者自清,就算今日沒有我,濟世堂也一定不會出事的。”
“就是不知,春娘和顧二會如何。”傅思翰輕嘆了一聲,心情倒是十分複雜。鄭府尹已經暫時将春娘二人入獄了,但他對十年前的舊案也沒有明确表示會如何處理。
“公子相信天理昭昭麽?”帷帽女子不答反問。
傅思翰沉思了一會兒,才堅定地開口:“我不信天理,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我亦如此,所以我相信蒙冤之人不會永無昭雪之日。”街頭喧鬧,人來人往,她的話卻清晰可聞。
傅思翰愣了愣,随後也釋然一笑。
“敢問姑娘府上尊姓,小生……和爺爺改日定當登門拜謝。”傅思翰看着她,目光中隐隐帶着期待。
帷帽女子輕笑了一聲:“我無門無府,公子也不必挂懷。”
說完帷帽女子就進了馬車,大山吆喝一聲就啓程了。
傅思翰還站在府衙門口,遙遙地望着漸行漸遠的馬車,頗有幾分戀戀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倒真是個不一般的女子,也不知何時能再見。
馬車上,大山駕着車,行至城門口就被人攔了下來。
“最近戒嚴,馬車上是何人?”守城的衛兵上前來要探查。
帷帽女子撩開簾子,輕聲細語:“我等出城辦事,還請大哥行個方便。”
“姑娘,請将帷帽摘下,我等要盤查。”那衛兵首領倒也是态度恭敬。
“嘿,咱姑娘的容貌,也是你這等人能看的麽?”大山一聽就不幹了,惡狠狠地瞪着那個衛兵首領。
“如若不肯配合,就休怪我等強行搜查了。”那衛兵首領手一揮,身後幾個衛兵就要過來強行搜馬車。
大山罵罵咧咧的,就要跳下馬車攔住他們。
“幹嘛呢,幹嘛呢?”一道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就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一群侍衛。
那男子濃眉大眼,約莫十九歲,臉上帶了幾分玩世不恭,正拿折扇指着那群衛兵。
領頭的衛兵見到來人立馬恭迎地行禮:“屬下參見四皇子。”
“你們想幹嘛啊?”沈易陽收了折扇,語氣有些不善。
“啓禀四皇子,最近城裏戒嚴,進出城都要仔細盤查。屬下正在例行公務。”領頭的衛兵話是這麽說,卻停下了動作。
“這駕馬車就不用查了,你們忙去吧。”沈易陽拿這折扇擺了擺手,似乎不想跟他們多言。
“這……”領頭的衛兵和旁邊幾個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馬車簾子被掀開了一角,帷帽女子一手撐在橫欄上,聲音卻是嬌媚:“四郎,你終于來了,他們非要查妾的馬車,你快給妾做主啊。”
沈易陽嘴角狠狠一抖,拿折扇擋住了臉,才沒讓旁人看到他想掐人的表情。
偏偏帷帽女子還沒消停,伸出玉手向他一招:“四郎,不是說好了今日一起出城游玩麽?還不快上來,妾都等急了。”
那聲音媚得像是要掐出水,幾個衛兵一聽這話,頓時也明白了,原來是四皇子的相好。
“既是四皇子的馬車,那我等便無需再查了,放行!”領頭的衛兵只當是四皇子攜美人游山玩水,也不再攔了。
“好,嬌美人,本皇子馬上就來。”沈易陽握住了她的手,卻是手下暗暗用勁。
帷帽女子反手也加力,兩個人面上卻是笑吟吟的。
馬車遠遠的駛出了城門。
女子靠在墊子上,笑得帷帽都快掉了。
沈易陽沒好氣的看着她,本來手裏還在剝着桔子,見她笑個不停,瞪着眼就把桔子皮往她身上丢去。
帷帽女子扭身往旁邊一躲,伸出了蘭花指,嬌滴滴的指着他:“哎喲,四郎,你怎能偷襲妾,妾可是你的嬌美人呢。”
“沈延玉,你再敢這種聲氣說話,我明天就讓父皇把你給嫁出去!”沈易陽抓起幾個桔子就往她身上丢,只是看着用勁,丢出去都是輕飄飄的。
“好四哥,我錯了,可饒了我吧。”沈延玉揭下帷帽,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你還用求我啊?我看你這輩子都是嫁不出去了。”一想到這個他就來氣,“看樣子,你今天又把刑部侍郎給拉下馬了,這親事又得黃了。”
“霍邱文那個兒子也不是什麽好貨,平日裏那些勾當誰人不知?也不知太奶奶怎麽想的,竟然準備把我許給那麽個草包。”
沈延玉也有些忿忿不平,她早就派人去打聽過那個霍家大公子,明面上沒問題,背地裏卻是個欺男霸女的纨绔。他爹就更是無恥了,她查了許久才查出他竟是靠謀財害命發的家。
只可惜了春娘,一時沖動做了傻事。也怪她行動晚了一步,否則也不會如此……
“你說說你,怎麽得了,”沈易陽不知道她今日的際遇,只是恨鐵不成鋼地指着她,手都在抖了,“上一個李中丞家的兒子,才華是數一數二的,你竟然查出來他科舉舞弊。這個刑部侍郎的兒子,也是武狀元出身,估摸着這下也要跟着他爹遭殃了。”
“要不是大山給我報信,我還不知道你又在瞎折騰了。”
“四哥,可那兩個人,一個欺世盜名,一個欺男霸女,你真要讓我嫁給那麽些個蠢貨?”沈延玉啐了一口,似乎提起那兩人都不屑。
沈易陽冷哼了一聲:“那兩個東西,确實配不上你。”
“還是四哥英明。”沈延玉煞有介事的拍了拍手,一臉敬佩。
沈易陽拿着一瓣桔子塞進了她嘴裏:“你給我少說兩句吧。你都十七了,還沒嫁出去,像話麽?”
“四哥你都十九了,莫說正妃了,連個相好的姑娘都沒有,還好意思說我……”沈延玉的聲音越說越小,假裝剝桔子。
沈易陽擰了擰眉頭,提到這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是你,沒事就頂着我的名頭,我大哥都在問我是你哪家姑娘。我告訴你,我以後要是娶不着媳婦,第一個找你算賬。”
“哪能啊?四哥你,風流倜傥,氣宇軒昂,還是皇後嫡子,身份尊貴,哪家姑娘能不喜歡?”沈延玉往嘴裏扔了一瓣桔子,含糊不清的開口,“就算你以後娶不着媳婦,我五花大綁也得給你安排一個嬌美人。”
見她又揪着“嬌美人”不放,沈易陽作勢又要拿桔子扔她。
“你知不知道兆京現在都有人在傳你……”說到這兒,沈易陽似乎有些生氣,手裏的桔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也不知道是在氣誰。
“傳我什麽?”沈延玉眨了眨眼,仿佛是在探聽別人的謠言。
沈易陽瞪了她一眼:“那些個爛舌根的東西,說你克夫……”
“不過你放心,我都将他們打了一頓。”
沈易陽話還沒有說完,沈延玉就扶着腰笑了起來,直笑得東倒西歪。
沈易陽看了她,莫不是被氣瘋了?
笑了許久,沈延玉才趴在桌上,擡起了手:“你說,我怎麽沒想到這一招。也不知是哪個先傳的,我倒是想好好謝謝他。”
“謝個鬼,讓我抓到撕爛他的嘴。”沈易陽看起來倒是比她還氣憤,像是自己被人嚼舌根一樣。
“四哥莫氣,我自個兒是不在意的。反而還落個清淨,這下沒人打我主意了。”
“我說,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男人?能文的不要,能武的也不要。”沈易陽鄙夷地瞧着她,她真是他見過最奇怪的女子。
別的公主哪個不是求着找個好驸馬?偏偏她跟躲瘟神一樣,來一朵桃花就自己掐斷一朵。
沈延玉托着下巴想了想:“以前有個人跟我說,讓我以後嫁給一個能保護我的人。可這麽多年,我一個人也可以保護好自己。
所以非要問我想找個什麽如意郎君,我自己也不清楚。既然是如意郎君,就得先如我意再說吧。”
她笑眯眯的吃着桔子,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這個問題,緣分天注定,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沈易陽看了看她,身子往後一靠,也有些放棄了:“那完了,你得熬成老姑娘了。這世上能如你的意的男子,我看也沒幾個。”
沈延玉就眯着眼笑,對這話不置可否。
過了一會兒,沈易陽偷偷斜眼看了看她,猶豫了一番,才別扭的開口:“靖北軍,要回來了。”
沈延玉往嘴裏放桔子的手一頓,擡起眼直直地看着他,嘴唇也有些顫抖。
她立馬擡起門板,沖外面喊道:“大山掉頭,回宮。”
大山停了馬車,問了一嘴:“姑娘,那邊不去了麽?”
“不去了。”沈延玉想都沒想就喊了出來。
“可……”大山似乎有話想說,不過她的話,他不會違逆,當即調轉了馬頭。
“一聽他要回來了,你就這麽激動,正事都不做了?”沈易陽撇了撇嘴,明明要論血緣親疏,他還親近些。
“他就是正事。”沈延玉手還緊緊握着門板。
“萬一他死了呢,”沈易陽一時沖動就脫口而出,立馬又後悔了,“我是說,萬一。”
他不想她到時候空歡喜,畢竟靖北軍還沒有回來,消息也沒有。和沙乞國這場仗硬生生打了五年,雖然沈國最後大獲全勝。但是這五年裏的戰況,誰也說不清楚。
當初去的人,能不能活着回來,也說不清楚。
“他不會死的。”這世上什麽事她都會懷疑,唯獨這件事,她深信不疑。
因為他答應過,他不會死。
沈易陽沒再說什麽,只是悶悶的吃着桔子,他皺着眉呸了呸,這桔子是酸的。
馬車回到兆京城門時,沈延玉讓大山和沈易陽出城去替她辦正事,自己尋車回了宮。
皇宮內,這條路,她這五年走了無數次,卻是第一次覺得長不見頭。
她走着走着就跑了起來,春風拂面,吹得她碎發淩亂。
路上人不多,她覺得自己跑了許久。等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屋時,她的腳步卻慢了下來。
每走一步,她都覺得無比沉重,白皙的臉因為跑的太快而顯着紅暈,額頭的碎發被汗水打濕。
她擡頭看着青磚黛瓦的院子,那木門虛掩着。
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輕輕一推,木門吱呀作響,緩緩打開。
門縫裏,種了一院子的花草,開得正好。
亂花深處,一身玄黑铠甲的男子背對着她,背影挺直如斷璧松柏,一頭墨發随意紮起,手裏還提着銀甲頭盔。
聽到開門的聲音,那人回過頭,眼中帶着笑意,如冰雪消融。
“阿玉,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