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光無限

刑部大牢內,春娘坐在一堆草垛上,面上無悲無喜。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看到一片翠色的裙擺時,她才擡起了頭,看到沈延玉,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笑。

牢頭将門打開,道了句“一炷香時間”便走了。

“沒想到姑娘你會來這裏。”春娘的聲音輕細,攏了攏鬓角的碎發。

沈延玉直接盤腿坐到了地上,也沒說話,從袖兜裏掏出了瓶瓶罐罐,為她臉上的傷痕上藥。

“姑娘……”春娘似乎有些訝異,手指微縮,見她很專注的上藥,良久,肩頭一松,目光也放柔了。

“女子的容貌是最要愛惜的,你生的好看,留了疤怎麽行?”

沈延玉又撩開了她的衣袖,春娘一瞬間別過了頭,不願意去看自己的手臂。

沈延玉看到那些猙獰的傷痕時,目光一沉。手下未停,将去疤的傷藥仔細地給她塗上,

“霍邱文入獄了。”

簡短的幾個字聽在耳中,春娘一眨眼,眼淚就斷線似的掉了下來。

她急忙向後退了一步,對着沈延玉跪伏在地,聲音哽咽:“姑娘大恩大德,春娘永世難忘。”

這幾個字擲地有聲,沈延玉手裏握着藥瓶,沒有去扶她。

春娘伏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只是肩膀聳動,無聲的落着淚。

沈延玉站了起來,看着她目光有些複雜。

“你毒殺了顧大,于理,你難逃罪責。”

春娘在地上搖了搖頭:“春娘已經死而無憾了。”對她來說,這十年的冤屈在這一刻都得到解脫了,死或生,她已經不在意了。

“不過,于情,你事出有因,顧大也是死有餘辜。鄭府尹念在你身世可憐,酌情免了死罪,但是這牢獄之期,怕要遙遙了。”想到這兒,沈延玉有些不忍心,她正年輕,恐怕今後幾十年都要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了。

走到這一步,已經說不清對錯了。

春娘擡起頭,臉上帶着淺笑,沒有絲毫懼色:“妾不後悔殺了顧喜財,但是妾一時糊塗,差點連累了濟世堂的大夫們。妾有罪,也當受這刑罰。”

一炷香時間到了,牢頭已經在外面催促了。

“妾,拜別姑娘。”春娘又對着她行了個禮,目光始終看着她。

沈延玉快要出去時,想了想,還是開口:“我來的時候,在門口遇到顧二了,他雖為你遮掩罪行,關了這一個月,今日也放了。他知道我要來看你,托我給你帶句話。”

春娘目光一滞,眼眶還微紅着。

“他說,家裏不用擔心,他會幫你把阿昭撫養成人。他還說他會等你出去的那一天,不管多久。”

沈延玉心情也有些沉重,牢頭将門鎖落上,只留下哐當一聲。

她到了拐角處,才聽到春娘喃喃自語:“妾,不值得啊。”

值不值得,不是那個人,誰又說得清楚呢。

出了刑部大牢後,她正要去濟世堂,結果剛剛走到東大街就差點被擠得暈頭轉向。沿路站了兩排人,熙熙攘攘的,像是在夾道歡迎什麽人。

她正在奮力擠着,就被人撞了一下,要不是她手疾眼快扶住了酒肆門口的柱子,差點就倒了。

“啊!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沈延玉一擡頭,就看見一個清秀的“公子”湊到了她旁邊。

那“公子”不由分說握住了她的肩膀,左左右右的打量她有沒有被撞傷。

沈延玉看了看,雖然這人身穿男裝,但是面容秀麗,身量嬌小,耳洞都沒有封,分明是個小姑娘。

“我沒事,姑……公子不必介意。”沈延玉挑了挑眉,也不拆穿她。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這舉動有些不像男子,那姑娘收回手咳了咳,故意壓低了嗓子:“沒事就行,而且本公子也不是有意的。”

她剛剛說完,就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哎呀,和你在這兒說話,我都要錯過正事了。”

她急忙轉過身,前面圍了一圈人,她好不容易擠到前面,這會兒又得重新擠了。她嬌嗔一聲,瞪了沈延玉一眼:“都怪你,我都沒好位置了。”

沈延玉倒是被這姑娘前後反複無常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合着還是她摔倒耽誤事了。她也沒在意,這姑娘看起來也才剛過十五,倒是天真爛漫,喜怒哀樂都寫在了臉上。

她正要走,就聽到背後的姑娘焦急的自言自語:“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沈将軍。”

聽到沈将軍這幾個字,沈延玉倒是停了下來。轉過頭笑了笑:“公子說的是哪個沈将軍?”

那姑娘像是看蠻荒人一樣看着她,眨了眨眼,似乎沒想到這沈國還有人不知道沈将軍的威名。

“你哪個村裏來的啊?竟然不知道沈将軍!你怎麽可以不知道他啊。”那姑娘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睛裏全是崇拜,“那可是咱們沈國的大英雄啊,聽說他剛去戰場的時候才十幾歲,可是論起戰功,他可是一等一的。

就拿那次沙乞國大軍圍剿,是他單騎突圍,取了敵軍将領的頭顱,這才挽回了敗局。還有那次,雪嶺一役,大雪封山,沈将軍帶人埋在雪地裏伏擊,活人埋進去得凍成冰棍。可他卻沒有死,還斷了對方的糧草。還有,還有那次……”

那姑娘越說越有精神,都差點忘了要去擠人堆,直拉着沈延玉的手不停的跟她說着那位沈将軍的光輝戰績。

沈延玉聽得認真,隔着帷帽,她微垂了眉眼。她沒想到,沈琏這五年經歷了這麽多,他回來時她也問過,他總是避重就輕的提兩句,從不多言。

那姑娘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突然旁邊一陣歡呼,她立馬收了嘴,急忙往裏面擠。

沈延玉的手還被她握着,那姑娘看着人小,手勁卻極大。沈延玉還沒來得及開口,一下就将她也拽了進去。

那姑娘個子小小,跟兔子一樣在裏面竄來竄去,不一會兒就竄到了前面。

“今天靖北軍受封,可是頂大的事情,我猜沈将軍肯定可以封個大元帥,像我爹……”那姑娘後知後覺自己差點自報家門,立馬後退了一拿小手擋住了嘴。

她話頭一轉:“反正你等會兒記得跟我一起給沈将軍壯勢,記得,穿黑袍的就是沈将軍,可別看錯了,咱們一定要讓沈将軍知道咱們對他的崇敬,這很重要的!”那姑娘鄭重地看着旁邊的沈延玉,仿佛這是天大的事。

沈延玉抿唇輕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行,公子,咱們一同給沈将軍壯勢。”

“這是你第一次看到沈将軍,等會兒可別看傻了,他可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還有,就算他再好看,你也不許喜歡他!”那姑娘臉頰鼓鼓的,很想裝作惡狠狠的瞪她,但是她生的嬌俏,一瞪眼就只覺得莫名的可愛,毫無威懾力。

“喲,公子家中可是有小妹看上了沈将軍?”沈延玉一下來了興趣,看來沈琏無意惹了桃花了,下次見到他,定要拿這個打趣他一番。

她看了看這姑娘,長得倒是可愛,和沈琏也挺配的。

“我……反正,反正你喜歡也沒用,沈将軍才不會多瞧你一眼。”那姑娘臉紅了紅,一跺腳轉過臉看着街道。

一陣馬蹄聲遙遙傳來,靖北軍的旌旗打頭,骠騎大将軍魏廣周打頭而來。沈延玉正探頭望去,旁邊的姑娘瞬間睜大了眼,慌亂地躲到了沈延玉後背,手還抓着她的袖子給自己擋臉。

“公子,怎麽了?”沈延玉動了動,她怎麽突然躲起來了?

“噓,你別動。”那個姑娘急急捏了捏沈延玉背後的衣服,壓低了聲音。

沈延玉看了看靖北軍的隊伍,骠騎大将軍魏廣周正路過,她記得這姑娘剛剛對沈琏從軍的戰績如數家珍,尋常人是肯定探聽不到的。

聽說魏廣周膝下子女多,她就見過魏家四姑娘。看年紀,這姑娘應該是魏廣周的小女兒。

“公子,沈将軍要來了,你快出來吧。”

那姑娘探出頭,見魏廣周走遠了,她才從沈延玉身後跳了出來。

眼見後面一個年輕的黑袍将領騎着棗紅烈馬而來,身着重甲,墨發半束半放,露出眼尾嫣紅。

“啊!沈将軍!這裏!”旁邊的姑娘蹦蹦跳跳的,邊跳邊沖沈琏揮手。

沈延玉往旁挪了挪,揉了揉耳朵,這姑娘嗓門真是大。

不過不只是她,一衆的民衆都在為靖北軍歡呼,這五年的戰役中,這些将士在邊境的艱苦,他們都是心存感激的。

沈延玉聽着這些歡呼,也受了幾分感染。是啊,她們生活安定,都是這些将士浴血奮戰,拿命換來的,百姓的心裏又怎會不知呢?

許多蒙面的姑娘也站在了街道旁,大喊着沈将軍,魏将軍之流。

沈琏旁邊并行着幾個年輕的将士,其中一個總是眯眼笑的将士向他旁邊靠了靠,同他私語:“沈兄,你瞅瞅,你這一露面,不知道得俘虜了多少姑娘的芳心,指不定比你殺的敵還多。”

沈琏還沒說話,左邊一個有些黑的将士就啐了一口:“李文,你年紀一大把,還好意思喊沈老弟做兄。”

“顧老黑,我才二十二,哪裏年紀一大把?你這二十五的老光棍還好意思笑話我。”眯眼笑的将士不樂意了。

眼見兩人互相瞪眼,沈琏和其他人都見怪不怪,這兩個人日常打鬧慣了。

“我看啊,這些姑娘是要落空了。小琏是雖說是咱們中最小的,但這麽多年,何時見他對哪個姑娘多看過一眼。你說這些姑娘要是喊我的名字多好,我這都守身如玉五年了。”身後一個白袍将士誇張地嘆了口氣。

黑臉将士顧老黑仰頭笑了笑,指着白袍将士:“齊二,老子前幾天才見你跑去醉春樓,還守身如玉?”

說到這兒,李文突然壓低了聲音:“不如咱們過兩天一起去?齊二你熟門熟路,就你牽頭了。”

旁邊幾個人一聽也躍躍欲試,又眼巴巴地看向了沈琏。

沈琏只是斜了他們一眼,聲調清冷:“誰若去,軍法處置。”

此言一出,幾個人瞬間跟打霜的茄子一樣蔫了,去花樓确實是違反軍紀,可是他們都打完仗了啊,就想去見識見識。

要不是街上人多,顧老黑都要拍李文一巴掌了,他壓低了聲音:“你這厮,這大街上你還敢這樣說,被人聽見有你受的。”

李文也看了看四周,百姓的呼聲一陣高過一陣,他們就是喊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聽見。

幾個人老老實實地駕着馬,沈琏在前,目光一轉就定住了,随後展眉一笑。

還在蹦蹦跳跳的那個姑娘看到沈琏停下來笑了,當場就差點暈了過去。

她激動地握住旁邊沈延玉的手:“啊,他笑了,他竟然笑了!”

沈延玉擡起頭,正對上沈琏的目光,也隔着帷帽沖他笑了笑。

沈琏旁邊的幾個将士見他停了下來,好奇的問了問:“沈老大,怎麽不走了?”

沈琏駕馬而來,在一衆人的目光中,俯身向沈延玉伸出了手。

沈延玉轉頭看了看,四周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看得她都想找地方縮起來了。

“阿玉,過來。”沈琏的聲音清冷,卻帶着些誘哄的意味,像在拿胡蘿蔔逗引糖豆一樣。

要不是現在這麽多人看着她,她都想摘下帷帽狠狠瞪他一眼了,人多眼雜。他竟然還這樣做,要是讓人認出了她,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沈琏彎下腰,低聲對她耳語:“阿玉,你知道的,我一向怕麻煩,不如你幫我個忙,免得那些人費盡心思要同我結親。”

沈延玉差點想伸手敲他的頭了,這算什麽辦法?雖然那些姑娘們對他那愛慕的眼神是顯而易見的。

沈延玉搖了搖頭,罷了罷了,她就犧牲一下,幫幫他吧。免得他府上被說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到時候還要怪她。

反正帶着帷帽,別人也不認識她。她便将手送了過去。

沈琏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手下用力就将她提上了馬,穩穩當當的跌進了他的懷裏。

之前站在沈延玉旁邊的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倆,一臉的難以置信。

沈延玉看了看四周人的目光,或驚訝,或羨慕,饒是她自認為平日臉皮不薄,也差點紅了臉。

沈琏旁邊幾個将士也都瞪大了眼,直愣愣地盯着沈琏懷裏的姑娘,齊二更是差點從馬上摔了下去。

他們是眼花了麽?清心寡欲跟個和尚一樣的沈琏竟然當街抱着姑娘。

而且還蒙了面,根本看不清長什麽樣子。

“好你個沈琏,出這麽個馊主意,拿我來當擋箭牌,給你擋桃花。”沈延玉壓低了聲音,有些嗔怪,暗暗掐了掐他的腰。只是她的力氣,在沈琏看來跟小貓撓癢一樣。

懷中的溫軟讓他心下一動,他抿了抿唇,他得慢慢來,不然這只小貓會被吓跑。

不管沈延玉怎麽掐他,沈琏都沒有說話,只是駕着馬,扶穩了她。眼裏,眉梢全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他的阿玉現在還不懂,總有一天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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