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讓先
且說骊山君問道:“唐弈,你在此處幾年了?”
唐弈答道:“有四年了。”
骊山君說道:“四年零七個月二十八天。”
唐弈愕然。——王芸兒不敢開口,她本來想說是二十七天的。
骊山君道:“學棋之人,貴于精算,锱铢必較。你中盤力大無窮,可摧泰山于既倒,崩天門于一瞬——但終盤每有出入,細節之處未能略盡其善。日後當多加修行。”
唐弈受教。
骊山君呵呵一笑,道:“不說啦。多掌上幾盞燈,下一盤吧。一提到棋,精神也便好得不得了呢。”命王芸兒擺上棋來。唐弈起身點燈,問道:“嬸嬸,兩盞也就夠了吧。平日裏也都是兩盞。”骊山君道:“再多兩盞吧。不缺那點兒油。”唐弈遵命,點了燈後複坐下來。
骊山君道:“唐弈,今日這一局,你須小心應對。我将出全力。”唐弈一愣,心中立時湧起一陣激動,這一天,他可等太久了,不免手心微微冒汗,口中應道:“遵命。”王芸兒道:“娘,你想整死他?”
骊山君道:“來日與別人對局,看他人可會相讓?這一關,你二人非過不可。芸兒閉嘴,我收拾了唐弈,便輪到你了,且做些點心去。”王芸兒伸伸舌頭,朝唐弈做個鬼臉,跑到廚房去了。
唐弈便要執白——與骊山君對局,他一向執白。骊山君道:“我老了,須讓我先。”唐弈又是一愣,繼而點點頭,将一盒白子放在骊山君面前。他心中嘀咕:“嬸嬸居然不讓棋。難道這一局真要我的命?”
擺上座子。骊山君端坐如山,右手輕輕拈起一枚白子,卻重重拍在盤上,“叭”清脆響亮。唐弈只覺盤上殺氣撲面而來。他咽了口唾沫,深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呼出,閉目凝坐,半晌,方才睜開眼睛,将一枚黑子輕輕置于盤上。
且說那王芸兒奉骊山君之命往廚房收拾點心,隔着窗子望見大廳中燈火通明,骊山君神色凝重,有如雕塑。王芸兒只看得見唐弈後背,即跑到另一邊窗子,終于見着他的側臉了,但見他死死盯着棋盤,燈光之下,耳輪紅得幾欲滴血,顯然正在苦思冥想。王芸兒不敢弄出太大聲響,只做了些饅頭,連燒火也小心翼翼,擔心那噼哩叭啦的火聲吵到對弈的二人。然而心中又挂念着棋局,她手腳雖輕,實則求快。
良久,王芸兒到底是忍不住想要一窺盤上究竟,那饅頭欲熟未熟之際,她便不再添火,心道:”這把火一滅,便好了吧。”想要離開,又擔心萬一這火一過還是熟不了,可不妙,幹脆往竈中又加了一片木柴。這才起身來到大廳門口,摒着呼吸,輕輕挪到唐弈身側,一縷長發垂将下來,輕輕撓着唐弈耳朵,唐弈此時卻無心與她講話。
但見唐弈左邊的黑棋被白棋兇狠地沖作兩段,(古代圍棋規則:己方活棋凡多出一塊,局後就得多倒貼對方一子,這個叫作還棋頭。故此将對方沖成兩半,也是一種積極的作戰方案),如今黑子恐怕得在兩邊求活了,其形勢十分不妙。王芸兒默默為黑棋盤算活棋之策,想不到,唐弈思考近一個時辰,居然就置那兩塊半死不活之棋于不顧,脫先打入到白棋陣地去了。王芸兒心道:“難道……他想棄子……這般大塊,棄的話,還有機會贏嗎?”她在心中“二、四、六”地計算着,唐弈已然在白棋的陣地中左踢右打,三拳兩腳搞出一個比天還大的劫。此劫白棋若勝,則僅僅守住本土,再無其它獲利;黑棋若勝,則方才兩塊死棋的代價不僅全數收回,而且還會将白陣打成馬蜂窩。唐弈利用方才那兩塊被沖斷的棋作劫材,每走一步,骊山君的白棋不得不應一步,否則黑一旦活出一塊,必然順勢救出另一塊,形成巨大的包圍網,進行反”圍剿”。若如此,白棋必敗!
骊山君每應一步,她的白棋就多一分風險,因為如果時機成熟,唐弈的黑棋甚至可以考慮不打劫而直接把那兩塊死棋連片做活。于是局面出現了極為有趣的動向:生死關頭的黑棋居然不必擔心死活,而咄咄逼人、形勢一片大好的白棋居然面臨着生死抉擇。
王芸兒眼中已然含着淚水而不自知,自始自終,她看到的只是黑棋抵死不懼地左沖右突,馬蹄過處,血染征袍,屍橫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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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欲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