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脫身
話說唐弈望着頭上的星空,一言不發。他不關心晚上沒地方過夜,他關心的是,方才與西周萍下棋時,她的那兩着棋風鮮明的下法,還有她那“四五年間,也必忘得一幹二淨”的話來,唐弈心中很清楚——秦幹只在附近,并且一定和西周萍在一起,但她就是不現身。他甚至還能想到在長樂城中藥鋪裏,為他解圍的人也應該是她,包括為他和百裏如雙駕車的老漢也應該就是她安排的。
此時巫山老道說道:“唐公子嘆什麽氣?”
唐弈哦了一聲,打斷了思路,他微微笑道:“我在想,這夜裏也甚是寒冷,我若是不能好好休息,萬一病倒了,棋力減退,不能得償道長與花掌門之弘願。可須怪不得我。”
巫山老道哼了一聲,說道:“唐公子可放心,老道一定找個地方讓你好生養着。”言未已,見得那路邊拐角處走過來兩名青衣姑娘,各執一柄長劍,卻是方才那西周萍的弟子,見她二人上前說道:“唐公子。”
唐弈斂容拱手道:“兩位姑娘找我何事?”
內中一人道:“我們家姑娘請唐公子赴宴。”
唐弈道:“既如此……”巫山老道咳了一聲,唐弈只作不見,說道:“那在下就随二位姑娘前去吧。”
巫山老道忙說道:“唐公子哪裏去?”
唐弈說道:“道長沒聽到嗎?西周姑娘請在下前去赴晏。”
巫山老道臉上作色,說道:“難道唐公子不知道此事得經我同意嗎?”
唐弈只得又嘆一口氣,對那兩位姑娘說道:“兩位姑娘可也看到了。在下如今身不由己。稍有妄動,這位巫山道長就會殺了在下。還望上複你家姑娘,唐某人失禮了。”
那兩位姑娘面面相觑,又看看巫山老道,其中一人道:“老道士不解風情,也罷了。”只得去了。花掌門只是咯咯嬌笑。
唐弈白了她一眼,朝那巫山老道說道:“道長,如今無處可去,那馬車須與我安身。不然,若是沒睡好,那棋也不能下得好。”
巫山老道恨恨說道:“公子請自便。”唐弈微微一笑,自上馬車休息去了。他本來想随着巫山老道去鹿鳴山找秦幹,但既然秦幹就在此處,自己又何必跟着他?所以,他躺在馬車內,只是暗暗想法脫身。
東方未明,唐弈下了馬車,豈料巫山老道已然出現在身側,問道:“唐公子何往?”
唐弈打了個呵欠,笑道:“小解而已。道長……一起去?”巫山老道哼了一聲,道:“也好。”兩人一齊往牆角而去。不一時,唐弈返回馬車,當他再次躺下時,只覺得身下有異物,硌得痛。急取出來,借着車窗外一絲微微的光亮,他發現是張紙包着塊石頭。那紙上寫着幾行字:“二子生死局,願君勿遲疑。”那字跡,與當日藥鋪留字之人竟是同一手筆,唐弈不再遲疑,忙将那紙團揉了,咽下肚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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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巫山老道與花掌門給唐弈弄了些吃食,也上了車,命那趕車人繼續上路。唐弈叫道:“且慢。”
巫山老道說道:“唐公子還有話說?”
唐弈說道:“當然有。早飯雖然有的吃,但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那與我下棋的西周萍,棋也還下得不錯。我想試試,我能不能讓她兩子。”
巫山老道聞言大喜,道:“唐公子果然有志氣。好,我也正好看看唐公子的真正實力。”
于是三人又下了馬車。只在那破壞的街上找西周萍的人。很快,他們在一家雜貨鋪前遇到了兩個黑衣白扇的人,那正是西周萍家的弟子的裝束。唐弈找他們說明了來意。那兩人聞言很是大怒,便道:“既然如此,便随我們走吧。”
他們在那小鎮邊的一戶普通人家的大廳中見到了西周萍。唐弈看到了兩位姑娘正在收拾棋盤,顯然方才有人在此對弈,而其中一人便是西周萍。至于另一個人嘛……唐弈雖然猜測是秦幹,但他實在不敢确定。
“唐公子,昨晚我好意讓人去請你來赴晏,你好大的架子,如今又來做什麽?”西周萍端坐着不動,言語之中透着一絲冰冷。
唐弈說道:“實在抱歉得緊。昨日我已說了,我旁邊這位巫山道長不讓我來,我要是敢獨自行動,他一定會殺了我。”巫山老道哼了一聲,說道:“知道就好。”他大袖一擺,說道:“西周姑娘,今天唐公子來,是想和你再下一盤棋,并且,還說要讓你兩子。”
西周萍俏臉立時虎了下來,看着唐弈說道:“唐公子,未免欺人太甚了。”
唐弈忙說道:“姑娘不必動怒,在下只是想試一試罷了。至于彩頭,可由姑娘任意拟訂。”西周萍聞言笑了:“公子連性命都在別人手裏,還談什麽彩頭!”
那花掌門此時便笑道:“西周姑娘,你先別說彩頭,唐公子當然不會輸。當然,如果他輸了,我們這位巫山道長便會一劍殺了他,所以,他是不可能有彩頭的啦!今日這盤棋,就只是想試試,他能不能讓得動你兩子。你答應也得不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我們巫山道長的長劍,可從來不懂得什麽叫作憐香惜玉。”
西周萍冷冷一笑,說道:“我若就是不下呢?”巫山老道嘿嘿一笑,說道:“那麽,老道可就要不客氣了。”
“你敢!”幾名姑娘铿铿铿地拔出長劍。
唐弈忙說道:“諸位不必動怒。我有彩頭。”淡淡說道:“我若輸了,便請腦袋送與姑娘。”——西周萍一怔,未及答話,巫山老道便說道:“唐公子倒也識相,知道一旦輸了棋,老道一定會殺他,所以,便就小船随流水地賭上一條命,這原是便宜做法,西周姑娘不必驚訝。”
西周萍有些惱怒地看了老道士一眼,說道:“道長,唐公子是不是欠了你什麽錢財物事?一輸棋你便要殺他?”
唐弈微微一笑,不徐不疾地說道:“我與道長,并無任何瓜葛。只不過道長武功高強,他要殺人,何須講理。姑娘,這盤棋關系到唐某人的生死。請姑娘一定全力以赴,萬不可下假棋故意輸與在下。道長也是愛棋之人,他一心想知道在下到底有多少實力。所以,一旦發現姑娘相讓,相必……”他看了巫山老道一眼,說道:“也會殺了在下的。”巫山老道嘿嘿一笑。
西周萍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唐公子把性命也押上了。那麽,我的彩頭也須相配才好。若是我輸了,也便把性命與你,任殺任剮!”
巫山老道大叫一聲:“好,西周姑娘也是女中豪傑。既然如此,便就開始吧。”
于是棋局擺來,唐弈執黑,讓西周萍二子。但唐弈第一着棋卻不急着下,他坐在棋盤前,靜默了好長時間,巫山老道不耐煩起來,叫道:“唐公子,你不下棋,卻是何故?”
唐弈說道:“道長,這盤棋關系到我的生死,我多想一會兒,難道不行嗎?道長就這麽急于殺我?”巫山老道嘿嘿一笑,道:“老道何必殺你。你若能一直贏棋,老道巴不得将你當成菩薩供着哩!行,你想,你想。”
唐弈徐徐拈起一枚黑子,輕輕落在盤上。西周萍便也要跟着落下白子,唐弈微微擡頭看了她一眼,西周萍會意,也便縮回手來,喃喃說道:“這盤棋,我若輸了,也須賭上性命。豈能不小心在意?”
兩人下得十分緩慢,看看日已正午,盤上才總共下了七手棋。——巫山老道雖然惱怒,但他實在想看看唐弈到底能不能讓得動對方兩個子。唐弈的水平越高,那麽鹿鳴山之會得勝的把握則會更大。想想十萬兩黃金,巫山老道也便忍了:“我就不信他們還下一輩子了?”他命那趕車的人給他去買來好酒,一邊喝酒一邊看棋。至于花掌門,則捏着條小花手絹兒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
不多時,見唐弈把手中一枚黑子放回盒中,坐直身子說道:“肚中甚餓,不覺頭暈。不知姑娘可有吃的?”
西周萍便也說道:“此番下棋,雖然性命相搏,但我若無一飯待客,豈不顯得小肚雞腸?那麽,便就封了盤,待午後再續。侍棋、禦劍,速去備飯,招待三位客人。”
身後兩名姑娘應着,便自去了。
巫山老道大袖一擺,說道:“不必勞煩了。吃的東西,老道自去準備。姑娘可自便。”花掌門此時笑道:“喲,西周姑娘,道長是怕你在飯裏頭下毒呢!他怕死,我可不怕死啊!我可就要叨擾姑娘了。”西周萍斂手道:“這是自然。”唐弈也說道:“我自從跟了道長,每一日每一時都有性命之憂。這個死字,雖然害怕,卻也知逃避不了。縱然飯裏有毒,也顧不得了。肯請西周姑娘多備一些飯,在下可真餓壞了。”——巫山老道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不多時,大廳中擺上飯來。花掌門見那桌上雖則只是家常菜肴,然而樣樣精致,色香俱佳,料來其味也當不錯。
西周萍邀衆人入座。巫山老道見大家都坐了下去,只自己站着,很有些尴尬。西周萍複起身說道:“道長若不放心小女子家的飲食,那麽,這每一樣菜,小女子可先嘗過。便命人取過小碟來。唐弈說道:“姑娘,菜就別試了。在下實在餓極了,不客氣了。”說罷便就動筷,什麽白灼蝦、熘肥腸、獅子頭,唐弈見着就吃,好一陣風卷殘雲。花掌門雖也懷着個小心,但見他吃得歡,也便看了巫山老道一眼,說道:“道長,小女子可就不客氣了。”說罷也舉箸飲食。——巫山老道腹中咕咕直叫,見桌上諸人各各吃得風生水起,便咽了口唾沫,臉現饞色。西周萍笑道:“道長,小女子無甚好酒菜,不入道長法眼。但所謂入鄉随俗。請就賞小女子一個薄面,略進些水酒吧。”——這個臺階搭得啊,當真是合時合機。巫山老道咳了一聲,說道:“既然西周姑娘如此盛情,老道若再推辭,便是不識擡舉了。”一名姑娘忙請他落座,即為他備了碗筷。巫山老道雖是道士,卻不忌口,什麽雞鴨鵝肉,一鼓腦兒照單全收。
唐弈不僅吃飯,居然還說要喝酒。巫山老道說道:“唐公子,一會兒還要下棋,酒恐怕喝不得吧。西周姑娘,酒就免了。”西周萍說道:“道長,瞧您說的。唐公子來者是客。客人要飲酒,我這個主人若是不備酒,傳将出去,讓小女子這臉往哪兒擱?縱然一會兒敗于唐公子之手,丢了性命,小女子目下就先丢不起這個人。”命:“上酒。”
話音未落,巫山老道便聞到了陳年女兒紅的味道。饞得他食指大動,連聲嘆道:“好酒。”
西周萍說道:“道長果然是行家。”命人倒上酒來,唐弈稱謝,與之對飲一杯。花掌門見狀,也便放心,跟着喝了一杯。 巫山老道本來也還有些遲疑,但見他們都喝了,便也放下心來。
于是這一場喝,又足有半個時辰。主客盡皆酒足飯飽。
唐弈起身稱謝。西周萍命人撤了酒席,擺上茶來。這一回,巫山老道也不再置疑。衆人又飲了一回茶。巫山老道說道:“多謝西周姑娘設晏相待。如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不知這棋局幾時可以接下去?”
西周萍笑道:“棋局到此為止了。道長和花掌門是死是活,全聽唐公子的了。”唐弈松了一口氣,嘆道:“多謝姑娘。道長雖然可惡,但畢竟沒有傷我,請饒他一命。至于花掌門,也非大惡之人,望姑娘也不要為難于她。”
西周萍微微笑道:“聽憑公子吩咐。”
巫山老道與花掌門聽得言語不祥,急欲扯出兵刃,豈料四肢漸次酸軟,竟使不上力,俱各軟倒在地了。
“姓唐的小子……”巫山老道癱在地上,恨恨罵道,“你們……怎麽下的毒?”
西周萍笑道:“酒菜俱是好的。就是你們的茶杯裏放了些許蒙汗藥。”花掌門雙目之中俱是幽怨,她也不知道唐弈是如何與那西周萍互通聲氣的。因為她知道,唐弈和西周萍,也不過是昨日方才相識的。如何就能串通在一起了?
西周萍命人将巫山老道與花掌門俱綁将起來,她說道:“唐公子,昨今二日,我已知道這兩人捉你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日後鹿鳴山中你能于棋會上一舉奪魁,他二人好得到那十萬兩黃金。你今不殺他二位,難保日後還得受他追殺。”唐弈說道:“我于江湖中行走,無非是為了尋找兩個人,待我尋着了人,便就歸隐。絕不再于江湖走動。故此,到時他們也未必就能找得到我。我性不喜殺人。望西周姑娘能放了他們。”西周萍點了點頭,命:“将他兩人打暈,丢遠一些。”手下幾位姑娘忙去辦了。
唐弈這才拱手道:“多謝西周姑娘救我一命。秦大小姐可在此處?”西周萍一愣,道:“你……如何知道她在我這裏?”唐弈道:“棋招。昨日有兩着棋非姑娘所下。還望能告知她今在何處?”
西周萍搖着頭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她确實在我處,不過,你想見她,除非……”她故意頓了一頓。
唐弈說道:“姑娘但說無妨。”
西周萍說道:“秦幹說了,如果唐公子心中果真還有她,今夜子時,就孤身一人前去這小鎮東十裏處的亂墳崗上找她。”
“亂墳崗?”唐弈點了點頭,道,“多謝。”說罷便往門外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