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石冬冬開始了第一次化療，每天輸液十個多小時，從白天到晚上。
喬昊上班忙，即使住在醫院也只有午飯和值班後的休息時間可以去陪陪他。
好在石冬冬的确如他所說，表現得挺堅強，化療的反應暫時不太明顯，只是躺在床上時顯得有些憔悴。
石冬冬化療的第三天，喬昊門診坐診。
病人一如既往地把候診室塞了個水洩不通，喬昊連走進診室都是擠着進去的。
醫院安裝了新的叫號系統，候診室的前方有塊巨大的液晶屏，依次标明幾號病人進幾號診室，正在就診的，以及即将就診的。但即使這樣，每間診室的門口還是站滿了生怕被別人搶了先的病人。
喬昊洗了手，稍稍活動了四肢，習慣性地戴上了一次性口罩，以前，他偶爾覺得不方便時會拿下口罩來，今天他決定一直戴到門診結束，因為現在，即使他對自己的抵抗力有信心，也要确保對另一個人的保護，不能讓自己在看望他時還帶着病菌一起。
第一個進來的病人就讓喬昊吃了一驚。
那老婦人有些畏縮地走進來，坐在辦公桌對面，弓着腰勾着頭，臉色泛黃，微微有些喘氣。但即使這樣，喬昊也一眼便認出，這是石冬冬病房裏那個光頭的母親。
“早，大媽，排第一個要起很早啊！”喬昊用輕松的語調和老婦打招呼，以為她或許能認出自己。
但老婦顯然并不需要這樣額外的熱情，只是勉強笑了一下，目光掃過喬昊又迅速落下。喬昊忽然意識到，她也許只是直接從兒子的病房裏出來的，并沒有專門“起早”。
“哪裏不舒服？”喬昊放輕了些聲音。
“氣有些喘不上來總咳嗽，特別是晚上，咳也咳不清爽，憋得很難受。”老婦開口，聲音很沙啞。
“最近有熬夜嗎？”喬昊小心地詢問。
“……連着熬了三四個通宵。”老婦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而又急問，“大夫，我這是感冒還是肺痨？會不會傳染給別人啊？”
“最近有着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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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我一直穿得不少，就怕自己生病，”老婦微微皺起眉，“我要是病了，可真……我是真不敢病啊。”
“大媽，別急，您可能是最近太操勞了，身體抵抗力下降，也可能是肺裏有些小炎症，火氣上來以後變大了些，要不您先拍個片子，查個血，然後拿報告到我這裏來看一下。”喬昊盡可能用老人能聽懂的話對她道。
“還要拍片子啊？”婦人面露難色。
“是的，照X光是最快确定肺部問題的方法了，不會有痛苦的。”喬昊解釋。
“大夫……要不你還是給我開點便宜的咳嗽藥吃吃吧，我就是想不咳就好了，這把身子骨我自己知道，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我就想趕緊好……”老婦說着，有些激動起來。
“藥不能随便吃的，而且這兩項檢查的費用并不貴，就幾十塊錢，大媽，您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這樣才能更好地照顧您的兒子，這一句，喬昊是在心裏說的。
“那……好吧，你給我弄吧。”婦人猶豫了幾秒，終于下定決心。
喬昊幫她開了檢查單，遞給她後原本還想叮囑幾句，老人已經起身往門外趕了。喬昊伸手隔了口罩摸了摸鼻梁，知道老婦從頭到尾都沒認出自己來，大概是急着看完病然後去照顧兒子。
這個上午，喬昊馬不停蹄地看完了六十多個號，終于挨到了午飯的點。
上午最後一個門診病人離開，診室外探進一顆腦袋來，那腦袋頂着的馬尾直直垂下來，和它主人的臉一起構成了個直角。
“喬老師，中午一起吃飯？”馬尾的主人開口，是滿臉膠原蛋白的莫莉。
“不用了，我趕時間，等會兒随便吃點。”喬昊看了看表，心裏只想着石冬冬上午的藥水應該已經吊完了。
“喬老師，可是我明天就轉崗了……”莫莉的聲音有些委屈，全然不像她往日作風。
喬昊這才想起，這個實習生在呼吸科的實習好像是要結束了。
“啊，這樣，”他走到莫莉面前，輕拍了一下她的肩，“那好吧，今天我請客，為你送個行，不過，我只請的起食堂。”
“好好好，我最愛食堂！”姑娘的臉色變得挺快，多雲轉晴只在一句話間。
喬昊在食堂點了幾個簡單的炒菜招呼莫莉。
這個實習生在科裏，大問題沒有小問題卻不斷，他依稀還記得那次安寧“出走”時，她被安寧父親罵慘時的樣子，後來下班後，看見她一個人趴在值班室痛哭。那時，作為帶教，喬昊安慰了她一會兒，先是開導，然後叫了幾個外賣的小菜。從那後，莫莉就一直對他們科其他實習生說跟着喬老師有肉吃，害得後來每次跟他值班的實習生都吵着要叫外賣。
喬昊想想，覺得時間過得真快，莫莉剛到他們科時，就是他在醫院的小花園裏遇到石冬冬的那陣兒。
“喬老師，我以後有什麽專業上的問題還可以來問你嗎？”咬着筷子的莫莉問得竟有些羞澀。
“可以啊，呼吸科的來問我好了，其他的我也還給我老師了。”喬昊笑笑，匆匆扒着碗裏的飯。
“你別吃那麽快，對胃不好。”莫莉抿着唇，不似從前那麽好胃口吃個不停。
“知道關心人啊，懂事了。”喬昊贊許地點點頭，只覺得眼前的小姑娘跟個小妹妹似的，他只有姐姐，和女性的接觸也不多，所以看到莫莉只當她是個小毛孩似的妹妹。
“也別叫那麽多外賣了，外賣的東西雖然好吃，但是不幹淨……”莫莉又道。
“剛說你懂事，怎麽就晉升到婆婆媽媽級別了。”喬昊笑。
莫莉沒反駁，反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隔了一會兒才道，“喬老師，我準備考研……”
“很好啊，準備考什麽專業？還是臨床嗎？”喬昊點頭，盡管女生當醫生挺辛苦，但願意深造總是件好事。
“嗯，還是臨床……我喜歡內科，以後大概會選呼吸系病方向……”莫莉說着，眼睛試探地看向喬昊。
喬昊急着吃飯，只道，“那你好好考，說不定以後我們還能做同事。”
女孩聽了這話，眼裏立刻綻放出一朵花來，笑意盈盈，“喬老師，乘你吉言！”
這頓飯超出喬昊預留的時間許多，莫莉後半程發力，邊吃邊聊自己的考研計劃，等到吃完飯，距離喬昊下午的門診也就只有半個來鐘頭的時間了。
匆匆道了個別後，喬昊就奔向了電梯，急急按下十四樓。
一個人的電梯裏，那種想要見面又急于見面的感覺把他的內心填充得滿滿的，因為時間的拖延而更加膨脹。那個憔悴蒼白卻依然俊秀特別的男人，對自己到底有着什麽樣的魔力，讓他這樣不管不顧，一心只是想去陪着他呢？
“冬冬。”一路小跑，喬昊喊着他的名字走進了病房。
視線已經可以做到穿過一切閑雜人等，第一時間落在想要看到的人身上了。
石冬冬在病床上擡起頭來，嘴唇有些泛紅，臉上有些發光，挺高興地看向叫着自己名字的人，回了句，“喬醫生，你怎麽才來？”
喬昊這才發現，石冬冬床上的餐桌掀了起來，上面竟然放了一碗桶裝方便面。
“你……吃這個？”喬昊瞪大眼睛。
“是啊，那次在你家裏吃過，一直覺得很美味。”石冬冬說着，又低頭去吃了一口。
喬昊腦子“嗡”地響了一聲，徑直走過去，端起那碗泡面就扔進了石冬冬床下的垃圾桶裏。
“玉姨呢？”喬昊生起氣來。
石冬冬手裏拿着一次性塑料叉，挺無辜地看向喬昊，“她家有點事，我讓她先回去了……”
“你現在是化療病人，營養必須跟上，怎麽能吃這個！”喬昊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吃慣了山珍海味，偶爾還要換換口味呢，方便面吃不死人的。”隔壁床的光頭插進話來，顯然他今天的狀态不錯。
喬昊不想去看他，卻仍看見了那光頭的母親在他床頭邊為他收拾午餐的碗筷。這位母親，今天後來并沒有來找他看檢查結果。就那一下，喬昊心裏忽然有點難過，為石冬冬而難過。因為相比這樣尖酸刻薄的光頭，石冬冬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這樣廢寝忘食照顧他的親人在身邊。
“我幫你去食堂打點飯菜。”沒等石冬冬開口，喬昊便急急轉身奔出了病房。一來，他不想看到石冬冬對自己解釋的樣子，因為無論怎麽解釋，都會讓他心疼，二來，他也沒有太多時間為石冬冬準備更豐富營養的午餐，他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上班了。
喬昊奔到食堂時，幾個窗口剩下的都只有一些殘羹冷炙了。
他一皺眉頭，最終還是掏出手機來撥通了往常常叫的一個外賣電話。
再回到石冬冬病房的時候，喬昊有些喪氣，畢竟他空手而回，而讓石冬冬等的也不是什麽健康的營養餐。
倒是病床上的人，見他回來後臉上便又浮現出了笑臉。
“食堂沒飯了吧？本來食堂的飯我就不喜歡吃……護工說要給我送的，我特地叫她別送去幫我買碗泡面，我只是饞，你不知道，這個藥水打得我嘴裏一點味道也沒有……”石冬冬果然在跟他解釋。
“那也別吃方便面，那東西太不健康了。”喬昊頹然坐在床邊，語氣比之前溫和了許多。
“你在家不也吃方便面？”石冬冬挑着眉對他笑了笑。
“怎麽和我比，我身強體壯，可你是病人！”喬昊認真道，但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失言，他隐隐有些不安地去看石冬冬，卻見他似乎并沒有在意，仍是一副笑臉在平息自己的不快。
“那你把我的午餐都扔了，我吃什麽？”
“我……幫你叫了外賣，一會兒就會送到了……”
“你付錢啊？”石冬冬笑問。
“記我帳上行了吧？我馬上要上班了。”喬昊嘆了口氣。
石冬冬笑着的臉上難得黯了一下，但很快又道，“那你快去吧，我保證把你叫的東西全部吃完。”
喬昊看着石冬冬，勉強扯着嘴角點了點頭。
他的手不自覺地撫上了石冬冬手臂上的輸液管，只觸摸了一下又迅速地收了回來。
離開前，對他說了句，“好好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