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喬昊終于抽空回了趟家，他想為石冬冬做點吃的。
這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什麽輕松的差事，唯有心裏的一點念頭支撐着他，那念頭就是當石冬冬吃着他做的東西時，會對他投以的真正的發自內心的那種微笑。
他覺得，那畫面一定很令人愉快。
喬昊特地搜羅了一些強身健體的食譜，從中慎而又慎地選擇了一款可以提升白細胞活力同時從中醫上說又增補元氣的泥鳅黃鳝湯。因為他知道化療藥物對人體裏白細胞的影響很大，而石冬冬的氣色也并不十分好，所以他想這湯水應該會對石冬冬有用。
選定了食譜，采購了食材，喬昊開始從心底感謝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因為她們的時常光顧，自己家廚房裏的烹饪工具一應俱全。當他犯愁那些滑溜溜的泥鳅黃鳝怎麽開腸破肚時，喬旻從德國帶回來的廚刀終于有了開封的機會；當他猶豫要用什麽容器去炖煮這鍋湯時，母親從家裏拿來的紫砂鍋就分外惹眼地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
就這樣，喬昊在廚房忙活了整整一上午，終于在臨近中午時，聞到了來自泥鳅湯特有的鮮香。
為了這份香味，喬昊可是下了大功夫。因為食材本身腥味重，所以他從網上特地找了去腥的妙方，用鹽一點一點搓掉泥鳅和黃鳝表皮的粘液，再用滾燙的開水快速地沖燙，之後再加入各種香料物理去腥……光鹽搓那一步，他那雙看上去不甚細膩的大手就快搓掉了一層皮，到沖開水時，直接澆了一潑在自己的手指上。
正當喬昊為這辛苦換來的濃郁香味歡欣不已時，他家的門鈴響了。
“不好意思啊，又不請自來了！”
門外，喬旻穿了一條茶色曳地連衣裙，長發不羁地紮在腦後，蹬了鞋子扔了包就徑直坐在了客廳沙發上。
喬昊瞥了她一眼，卻沒空理她，因為他要去看看炖湯的火候。
“哎，你家這是什麽味啊？這麽重……”喬旻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來。
喬昊用湯匙舀了一點點湯出來放到嘴邊嘗了嘗味道，對鹹淡還拿捏不太準。
他想加些鹽，又怕石冬冬口味清淡，正猶豫着，就見之前還在客廳的喬旻已經奔到了廚房，湊到他旁邊探頭往鍋裏瞧。
“你煮的這是什麽啊？有你這麽瞎搞的嗎，泥鳅和黃鳝一鍋炖？”喬旻瞪圓眼睛，匪夷所思地望向喬昊。
喬昊一下推開她，牢牢用身體護住砂鍋，“這又不是做給你吃的，你管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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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他想起上回喬旻在他這兒黯然離開的那個背影，終于語氣又放軟了些，“……下次請你吃更好的。”
“喲，你良心發現啊？”喬旻噗地笑開，歪着腦袋玩味地看向喬昊，“那你這鍋是給哪個姑娘炖的？”
“給、給科裏病人做的……這個是實驗湯劑。”喬昊語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編出這麽胡扯的謊話。
“你不是西醫嗎？怎麽爬牆了？”喬旻努起嘴。
“中西醫難道就一定是犯沖的嗎，結合一下有什麽不可以？”喬昊只得硬着頭皮繼續。
“行，知道你一向敬業，何況這麽特別的湯品，我就不和你的研究對象搶了。唉呀，中國的醫生要都像你這樣，醫患關系估計也沒那麽緊張了。”喬旻嘆口大氣，又飄去客廳。
喬昊看看時間不早，不想耽擱給石冬冬送飯的點，也顧不上喬旻，急急忙忙便把煲好的湯倒進了保溫桶。
“你最近是不是特別忙？咱媽來了兩次你這兒都沒人在，她催我來看看你。”喬旻坐回了客廳的沙發，打開了電視。
喬昊的房子小，喬旻一來，動靜顯得特別大。
“姐，我今天趕時間，這屋你随便用，下次我請你吃飯！”喬昊抱着保溫桶匆匆奔到門口穿鞋。
“有這麽忙嗎？我一來你就走？”喬旻把頭探出沙發外。
喬昊對她勉強笑了一下，拿了保溫桶就要關門。
“嗨等等，周末我們團有個演出，規格挺高的，你來看看呗？”
“你們那演出……”喬昊剛要說沒興趣，轉念便想起周末的時候石冬冬的第一個療程應該結束了，那時也許他會想出院走走看個音樂會什麽的，于是忙改口道，“……還有位子嗎？”
“難道你要兩個？”喬旻警惕性奇高。
“那你幫我留兩個吧！”喬昊看看表，扔了句話便往樓下跑。
喬旻再說了什麽他沒聽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他做湯這件事沒和石冬冬說起過，這會兒只怕去晚了石冬冬要吃完中飯了。
石冬冬看見出現在病房門口的喬昊時，心情立刻便好了許多。
再看到喬昊把一個大保溫桶放到床頭櫃上，仔仔細細地幫他盛湯時，已經愉快得連手臂上正在輸液這件事都忘了。
“幸好你還沒吃飯，這湯我第一次炖，沒經驗，費了些時間。”喬昊努力調整着呼吸，不想讓自己的大粗氣喘在石冬冬面前。
“喬醫生，是你親自炖的湯啊？”玉姨在一旁盯着喬昊手中的湯看。
喬昊有些不好意思，點頭笑了笑。
“是什麽湯？這麽香……”石冬冬伸出一只手準備接湯碗，玉姨卻攔住了他，搶在他前面打下了病床上的餐桌，把那湯放在了上面。
“泥鳅黃鳝湯，你嘗嘗看，對升白有好處的。”喬昊終于空下了手，安心地拉了把椅子坐到石冬冬的床邊。
石冬冬看了眼碗裏的東西，果然揚起臉對喬昊感激地一笑。
那一下，喬昊頓時滿足得無以言表，床沿邊石冬冬看不見的地方，他那根之前燙傷的食指也不自覺彎了彎，此時已一點不覺得灼熱。
石冬冬開始一勺一勺地往自己嘴裏送湯水，盡管因為還在輸液，他只能用一只手，但那動作卻一點不遲疑，仿佛很享受嘴裏的美味。
“好喝嗎？”喬昊有些忐忑地問，但從石冬冬的表情上看，他覺得味道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
“很好喝，泥鳅肉很滑。”石冬冬仰起臉回答他，嘴唇因為喝着熱湯的關系，顯得血色好了許多。
“小夥子，這叫什麽湯啊？”靠門那床的老太太走過來打聽。
“哦，泥鳅黃鳝湯，用泥鳅和黃鳝一起煲的，大媽，您也可以給大爺做，這個對化療病人有幫助，補元氣。”喬昊挺熱心地回答。
隔壁床的光頭冷笑了一聲，倒在床上繼續用外放玩游戲。習慣于他的一貫表現，大家也都不去睬他。
老太太向喬昊問去了詳細的烹饪方法，颠颠走到老伴床前，湊近他耳邊道，“他們那個魚湯好，不腥，明天我回去給你做做看。”
不一會兒，石冬冬就把一碗湯喝完，他将空碗遞給喬昊，示意他再來一碗。
“你這樣，我太有成就感了。”喬昊忙接過碗，又開始在保溫筒裏撈東西。
一旁的玉姨臉上也笑開了花，看着石冬冬因為美食而滿足的樣子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那你以後要多給我送送湯喝，我這個化療聽醫生說還有幾個好療程。”石冬冬坐在床上等着喬昊手裏的湯，目光始終停留在喬昊的側臉上。
“不做手術嗎？”喬昊問。
“他們說還要先觀察一下，如果化療能控制住，也許就不做手術了。”這次，玉姨代石冬冬回答了。
喬昊點頭，心裏想着哪天要去找找石冬冬的主管大夫好好詢問一下他的治療方案。
“化療是很辛苦的，營養一定得跟上。”喬昊對玉姨道，之前石冬冬吃方便面的情景，他實在不想再看到。
“我覺得化療也就這麽回事，我還是這麽能吃，而且你看，我頭發都沒怎麽掉。”石冬冬說着，騰出手來抓了下自己的頭發。只是再攤開掌心時，上面并不如他所預期的空空如也，而是在指縫和掌心間留下了好幾搓碎發。
攤着手掌的人微微皺了一下眉，停了一下，才嘆道，“原來，也不能幸免啊……”
“沒事，頭發掉了還能長出來，而且據說會更濃密，有的人還能長出自然卷來。”喬昊忙安慰他，右手輕輕蓋在了他後腦的頭發上。
“如果做手術的話也是要剃光的，對嗎？”石冬冬問。
喬昊無奈地點點頭，以為石冬冬對這事很在意。
不想，對方卻立刻挺起了身體，“那不如等這次化療完，直接去剃光好了，你陪我去理發店吧？”
喬昊看着石冬冬此刻眼睛放光的樣子，心髒處那股時不時湧上來的緊抽感覺再次來襲。但，這只是治療過程中的必然反應，頭發的離開是為了身體的康複，喬昊安慰起自己來。當然，他也和石冬冬撞了撞拳頭，算是答應他。
第二碗泥鳅湯，石冬冬吃得沒有第一碗那麽利索，最終他有點負罪般望向喬昊，“我好像有些撐了……”
喬昊寬容地搖了搖頭，起身準備收碗。那碗裏，湯喝了不少，但泥鳅和黃鳝幾乎沒怎麽動。
玉姨不肯讓喬昊動手，硬把他拉到身後自己動手收拾，喬昊只得由着她。
下午上班的時間眼看就快到了，喬昊雖不想離開，但終究要走。
臨告別前，他突然想起喬旻說的周末音樂會，于是問向石冬冬，“這個療程是周末前結束嗎？”
“嗯，還有兩天了。”石冬冬深吸了口氣，仿佛那是個解放的日子。
“到時請你去聽個音樂會怎麽樣？”
“你不上班啊？”
“總不能天天上班啊？”
“呵呵，那不好意思，又要你破費。”石冬冬低下頭來，佯裝客氣。
“免費的！”喬昊提起玉姨收拾好的保溫桶，瞪了眼石冬冬，也不說再見，便走向了病房門口。
走廊上，喬昊提着保溫桶心情漸漸輕松，那保溫桶裏還有剩下的泥鳅湯，喬昊走動時，能感覺到那點湯水在裏面晃動的頻率。雖然石冬冬沒有吃完，但他卻仍然感覺滿足，那人喝湯時的表情和他想象中一樣。
這時，有人從後面追上了他，不是別人，是玉姨。
“喬醫生……”
玉姨的表情有些猶豫，弄得喬昊一陣忐忑， “怎麽了，玉姨？”
“喬醫生，你以後多來看看冬冬吧。平時，他一個人在醫院裏，也悶，他是我看着長大的，他的性格我知道，他的朋友其實不多的，不過看得出來你們很聊得來。”婦人的眼角有很深的魚尾紋，但目光卻誠懇真摯。
“玉姨，我會的，你放心。”喬昊笑着向她承諾，“還有，以後叫我喬昊就好了。”
“嗯，喬昊。”玉姨挺和藹地喊了聲。
喬昊笑着應了句，想要和她道別，卻發現她并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喬昊原本以為這只是上了年紀人的客套，送人要送得遠一點，沒想玉姨就這麽一直把他送到了電梯間。在電梯快到時，婦人終于又開了口，“喬……昊，你是冬冬的中學同學，是初中對嗎？”
“嗯，初中。”喬昊正奇怪玉姨怎麽問這樣的問題，但當看到對方的神情時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冬冬那時有個很要好的男同學……是你嗎？”
玉姨問得相當謹慎，但喬昊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于是，他點了點頭。
玉姨像松了口氣般，表情放松了許多，但轉而卻又嘆了口氣，“那時，我只知道他爸爸因為這事打他，打得很兇，他也因為這事轉了學校……”
“我了解。”喬昊的聲音很低，中午的電梯間沒有旁人，他和玉姨就那麽對面站着，思緒一下就飛到了很久以前。
“……如果你知道這件事，還願意這麽陪着冬冬，照顧冬冬，真的很謝謝你，雖然我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但我覺得能讓冬冬開心就是最重要的。他這個病真的很辛苦，你不知道，今天是你送湯來，他才喝得這麽好，其實這幾天來，他都沒怎麽吃過東西。”
喬昊的心沉了一下，不知自己聽了玉姨的話是該失望還是該慶幸。
“玉姨，我會常來陪他的，我醫院就在這裏，我也……很想來多來陪陪他。”他只得對玉姨道。
聽喬昊這麽說，玉姨大為寬心，連連道謝後終于離去。
喬昊一人在電梯前呆立了許久，電梯門在他面前開了又關，已經不知下到了幾層。
他這才反應過來，呼吸科就在這下面兩樓，自己根本不用乘電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