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喬昊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腦子一片昏沉。
病房裏，石冬冬應該已經和霍延在袒露心跡了吧，走出病房前，石冬冬對自己微微笑了一下。喬昊覺得，他把握不住那笑的意思，是在感激他給他們留出了相處的空間，還是在讓他安心，他們不會再生出其他的糾葛？
喬昊坐在那裏，內心焦躁不堪，腳下卻無法動彈一下。
他只是下意識地在做一件事——等石冬冬一下，等他和霍延結束，不要再像前一晚一樣，留下他一個人。
陳致說，如果你真在乎他，就別把他推給別人。
肚子很不應景地在此時咕咕響了兩聲，喬昊狼狽不堪地低下了頭。
走廊上偶爾有人走動，他不願去顧及。
也許他只要坐得離房門再近一點點，裏面的人說話的聲音，他就能聽見。
喬昊皺着眉閉了閉眼睛，對抗不安內心的同時，也在對抗着自己不安分的胃。
“喬老師，你怎麽在這裏？”有個很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喬昊不由睜開眼睛，看見正在自己身邊坐下來的人竟是莫莉。
“你……？”
“我輪崗到這個科了啊，昨天才來的。”莫莉兩眼發亮，為這樣的偶遇而欣喜。
“我……有朋友在這裏住院。”喬昊說着，用手指了指斜前方的病房門。
“啊，這樣。”莫莉臉上的欣喜一下隐去許多。
喬昊不喜歡她的這個反應，因為她似乎滿臉都寫上了遺憾。作為未來的醫生，這個女孩一直都太悲觀且情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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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啊？以後我幫你多看着點。”莫莉朝那病房看去，只能看見關着的門上的病房號。
“叫石冬冬，你知道嗎？”喬昊還是說出了石冬冬的名字，也許以後的确要她多多關照。
莫莉聽完，竟立刻了然地重重點頭，“我們老師有跟大家專門交待過，對他要特別小心。”
“為什麽？”喬昊忙問。
“沒說為什麽，好像是個來頭不小的人物吧，我到現在還沒見到本人呢。據說，他的家屬連腫瘤科的林教授都信不過，治療方案是從外院請了好幾個大夫會診給出的……”
“這個你也知道嗎？”喬昊的心不禁有些提了起來，說來，自石冬冬确診以來，他再沒有去詢問過更多關于他病情的事，到現在他所知道的也只限于少枝膠質瘤，一級。
只見莫莉悻悻搖了搖頭，“治療方案什麽的我就沒見過，因為那是保密的，我只是聽之前在這個科裏的同學說的。據說他是個帥哥，喬老師，原來是你的朋友啊。”
喬昊草草點了點頭，心裏琢磨着按石冬冬父親的那個作風，石冬冬在科裏這麽出名也不算什麽奇事，至于病人的治療方案，保密也是常事。
只是，他現在太過心緒不定，所以想什麽做什麽都失去了常性。
就比如莫莉接下來又問他怎麽還坐在這裏，要不要一起去吃個午飯時，他眉頭一皺，脫口而出的竟是，“你自己去吧，別吵我了。”
莫莉瞪圓了眼睛，從未見過這樣直接的喬老師。
她有些委屈，卻又不敢再多說，只得道了再見準備離開。
“對不起，我……心情不太好，改天再請你吃飯吧。”喬昊揉了揉鼻梁，覺得非常地疲憊。
莫莉正要答好，卻聽見斜對面的病房裏忽然有人叫醫生，很急的那種。
喬昊已經跳了起來，沒等莫莉反應便一把推開了她奔進了病房。
莫莉跟着進去時，只看見裏床的病人正在噴射狀地嘔吐，手捂都捂不住，床上已經一片狼藉。
喬昊也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條毛巾，奔到床前将病人的上半身推到床沿外，掰開了他的手讓他側着身，不住地拍打着他的背部，然後擡起頭來朝莫莉喊，“快去叫醫生！”
莫莉被喬昊的反應弄得莫名緊張，慌忙點了點頭，轉身時卻撞上了已經跑進來的好幾個醫生和護士。
“喬……”石冬冬張開嘴想叫喬昊，但立刻被喉中湧出的穢物嗆了一下，一陣猛咳中嘔吐卻沒有停止，一下子臉就漲得通紅，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可即使這時，他還在拼命忍着，急得喬昊狠狠抓住了他的手 ，“別憋着，都吐出來！冬冬，都吐出來！”
石冬冬艱難地看了他一眼，終于才“哇”地一聲又吐了出來，跟着一起的還有眼淚和鼻水，一時間，異常狼狽。
喬昊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可很快就被沖過來的幾個醫生拉了開來。
他只得退到一邊，看他們對石冬冬緊急處理，他的身上沾了不少石冬冬吐出的東西，可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它們的污穢。他拼命地探着頭，穿過醫生想要看清石冬冬，卻只能在偶爾露出的縫隙中晃到幾眼他臉上痛苦的表情。
喬昊的手緊張得握成了拳頭。
護士長推着配藥車進來，麻利地幾下抽取後，注射針管裏立刻吸滿了一半藥水。她将針頭朝上，手指小心地向上推了推，晶瑩的液體從裏面冒了幾滴出來。
石冬冬身邊的人迅速側了側身，讓出了位置。
等到護士長再回過身來時，手中的注射器已經空了。
喬昊看見石冬冬已經滿頭大汗，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嘴角仍有穢物在往外冒，但比剛才已經好了一些，因為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可吐，出來的都是黃色的膽汁。
喬昊覺得自己嘴裏也苦苦的。
“請先離開吧，我們給他注射了鎮定劑，病人需要安靜。”護士長低聲對病床邊的兩個男人發話。
喬昊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後的是霍延，同樣地，他的身上也弄髒了一片。
兩人在護士長的要求下離開了病房，卻在病房外走出一段距離後都停下了腳步。
“冬冬到底怎麽了？”霍延先開了口，眼神悲傷。
“你沒問他嗎？”喬昊冷哼了一聲，無法理解對方眼中的情緒，他只記得那次他離開石冬冬時臉上的決絕。
“他從頭到尾都沒對我說過真話！”霍延近乎惱怒地說。
“就是他最開始說的，膠質瘤，惡性，一級，現在在化療，等着做手術。”喬昊不願再和他多繞，索性都說了出來。
他只想看看，接下來霍延會怎麽樣。
“是嗎……”霍延的嘴唇抽動了一下，似乎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慢慢坐在了牆邊的長椅上。
很久才道，“他不該騙我。”
“不要說得你好像很苦惱好嗎？”喬昊輕蔑地看了霍延一眼，“在你不知道所謂真相時不是就很想跟他‘說清楚’嗎？難道現在和那時有什麽不同？”
霍延低着頭，沒有立刻回答，只看着自己的褲管上被濺濕的一片區域。
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喬醫生，你很讨厭我，是嗎？”
喬昊沒了料到他會有這樣一問，但他并不掩飾自己的答案，“我只是看不起為一百萬放棄自己感情的行為。”
“看來你知道的真的不少，”霍延卻并不生氣，只是長長嘆出一口氣，“一百萬，真的是個不小的數目。和冬冬認識的時候，我剛失戀，在法國他開導我，陪着我散心，然後讓我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不和女人在一起。到現在我還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因為失戀的打擊，還是因為冬冬本身才接受了他。回國後，偶然的機會，我和當時的女友又見了面，感覺仍然還在，所以……我很困惑……”
“如果你只是要和我暢聊你的心路歷程，抱歉，我沒太多時間。”
“難道你沒有過這樣的猶豫嗎？像正常人一樣，還是做個異類，尤其當這時還有人從各方面給你壓力，逼你離開的情況下，難道你的選擇不會和我一樣？”
“對不起，我和你不一樣。”喬昊的目光從高處投向正低着頭的男人，對他忽然有些同情，至少自己能痛快地接受現實。
霍延了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喜歡他。”
喬昊苦笑，才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經表現得如此直白，連只見過幾次面的人也能一眼看出。
“他喜歡你嗎？”霍延又問了一句。
這問題讓喬昊的心無端痛了一下，他可以昂着頭肯定霍延的前一句話，卻絲毫無法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石冬冬對他的感情裏，是否有喜歡的成分，他從來不敢去想象。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并不重要，”終于，喬昊咬了咬牙，“我只希望他能開心些，尤其是在他要承受這樣的病痛時，霍延，可以求你件事嗎？”
喬昊說着，并排坐在了霍延旁邊。
“請你，以後別再來醫院看他了，上次你離開，他就直接癱在地上了，這次，他又難受成這樣……你已經放棄過他了，也選擇了你想要過的正常生活，所以請你別再這麽反複。他健康也好，生病也好，都和你沒關系，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