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石冬冬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一陣陣發暈,直到看清喬昊坐在床邊,才稍稍定了心。
“終于醒了。”喬昊微笑看他,像是兩人已經好久不見一樣。
石冬冬勉強撐着坐了起來,才發現窗外天已經快黑了。
“病房其他人呢?”他仍有些暈。
“光頭去做放療還沒回來,劉大爺被他老伴推着散步去了。肚子餓嗎?”喬昊幫他把枕頭靠好,讓他能坐得舒服些。
石冬冬茫然搖了搖頭,“你不上班嗎?”
“過會兒就要去了,今天坐了一天門診,晚上還要值個夜班。”喬昊對他聳了聳肩,遞過來一杯水。
石冬冬接過水,慢慢喝下,邊喝邊用力回想着這天發生的事情。
最後一口水喝下時,喉中湧起一陣吐意,喬昊敏銳地察覺,迅速轉身要去拿床下的盆子。然後,石冬冬想起來了。
“還想吐嗎?”喬昊問。
石冬冬對他擺了擺手,緩了一會兒,決定自己下床去小解。
喬昊又要來扶,被他微微側身躲了過去。
衛生間在病房裏靠門口的一側,石冬冬走過去時有些費力,他想大概是自己躺太久的緣故。房間裏很安靜,喬昊在床邊等他回去。
石冬冬洗手時,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甚至有些灰暗,頭上的頭發被剃去,胡渣一樣長了些發茬出來,身上的睡衣顯然被換過,皺巴巴晃蕩在身體外面……他嘆了口氣,用兩只手腕夾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
原本,他還想用水拍打一下臉頰,可最後卻放棄了,因為水太涼。
他出來時,喬昊從座椅上站起了身,似乎想過來接他,但又警覺地想起他之前的拒絕,于是站在那裏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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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冬冬對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腳下加快了些速度。
可惜,快到床邊時,也不知是腳軟,還是絆到了什麽,他竟啪地一下向前跌了過去。
喬昊立刻奔了過來,卻仍沒來的及扶住他。
“沒事吧?”喬昊急問。
石冬冬膝蓋着地,幸虧用手掌撐住才沒有整個身體趴到地上。此時,狼狽的姿勢令他放棄地直接坐在了地上,不算太寬敞的通道,被他擋去了大半。
“起來吧。”喬昊半蹲着,伸出的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想要拉他起來。
石冬冬卻只是笑着搖頭,“我是不是很狼狽?”
喬昊的心抽緊了一下,他想,石冬冬問的應該不是自己現在的狀況。
“別那麽逞強。”喬昊索性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沒逞強,就是不想那麽難看地出現在那人面前,畢竟,我是被甩的那個。”石冬冬擡起頭來,眼睛清亮,終于,他說到了“那人”。
“還是……那麽在乎他嗎?”喬昊試探地問。
石冬冬搖頭,不知是回答他不,還是不回答他。
于是,喬昊問不下去了。
“是你叫他來的嗎?”石冬冬将腿彎了起來,雙手垂着放在了兩腿膝蓋上。
“不是。”也許是陳致,喬昊想。
“就知道不會是你。”石冬冬笑起來,久久看着喬昊。
喬昊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卻猜不透他眼裏的意思,不明白這人到底是贊許他沒有這樣做,還是因為他沒有這樣做而愉快。
事實上,他不僅沒有叫霍延來看他,還叫霍延不要再來看他了。
“起來吧,地上涼。”
終于,喬昊站了起來,他決定不和石冬冬玩猜謎,兩個男人一直這麽坐在地上聊天,這場景要是被進來的人看見,大概會覺得挺奇特。而且,他也快到上班的時間了。
“你放心,我不是那麽意志不堅定的人。”石冬冬擡着頭對他道。
這話讓喬昊心裏不由熱了一下,沒再說什麽,他徑直把石冬冬拉了起來,小心地扶到他自己的床上,讓他躺好。
“再休息一會兒,我要去上班了,玉姨應該一會兒就會送飯過來。既然意志堅定,那就養好精神對付明天的化療,嗯?”喬昊俯低了身體,對床上的人道。
因為距離很近,所以,石冬冬也是直直看着他,對于他的話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好像一個懵懂的孩子,只是看着他所依賴的人。
喬昊幾乎想掏電話給科裏請假了。
但終于,他還是要離開,畢竟石冬冬也需要休息。
不過,離開時喬昊的心情是愉快的,因為他的那句“你放心”。
這天,喬昊值班時,科裏異常平靜。
仿佛老天體恤他幾天來的忙碌,特地給他安排了一個空閑的夜晚。
躺在值班室的床上,他反複回憶着石冬冬對他說“你放心”時的神情,盡管那人臉色蒼白,無助地坐在地上,但說出這句話來時,他的眼裏只有自己一個人。
喬昊快要認為,這就是石冬冬的表白了。
第二天早晨下班後,喬昊又去了一次石冬冬的病房。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如果那人再對他說一次“你放心”這樣的話,也許他就會直接吻過去。那樣才霸氣不是嗎?
可惜,他去時太早,石冬冬還在睡。
喬昊只得狠狠看了幾眼他的睡臉,才不舍地離開。
走出病房時,在走廊上正好碰到準備接班的莫莉,于是,喬昊在她詫異的眼神中潇灑地揮了揮手,“實習生,好好上班!”
回到家裏,喬昊并沒有再睡。
他只沖了個冷水澡就直接去了菜場,因為這次他決定再試試自己的手藝,給石冬冬做個黃芪山藥羹。考慮到石冬冬之前的嘔吐極傷腸胃,又因為他就要開始的二期化療,所以喬昊查了好久的資料,決定給他做這個羹,補氣又養胃。
在菜場買了上好的鐵棍山藥後,喬昊又跑了趟中藥店,抓了一些黃芪,他想着以後還可以多做幾次,于是買了一大包。等到回到家洗好上鍋,時間已經快到十點了。
喬昊想趕在十二點前送到醫院,這樣石冬冬可以在吃午飯時正好喝上他的羹。想到之前石冬冬喝泥鳅黃鳝湯時的樣子,喬昊心裏就一陣滿足。
熬羹時,喬昊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提醒他過幾天是父親的生日,讓他到時記得回家吃飯。喬昊心裏有些愧疚,因為最近他幾乎完全忽視了父母。
只是當他滿口答應之後,電話那頭母親又開始唠叨起他的個人問題,嘆着氣說要是這次他可以帶個姑娘回家該多好,是比什麽都好的禮物之類。喬昊聽不下去,只得敷衍着說自己剛值完班,要補覺。
挂了電話,喬昊翻了翻手機日歷,盤算着到時得訂個大蛋糕回家。
從小,他就是個努力讓父母滿意的孩子,但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現在,他已經不願勉強自己,所以只能敷衍父母。這種“不孝”,他無能為力,這也是即使同在一個城市,他仍選擇遠遠住開的原因。
如果父母知道,有石冬冬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喬昊不願更深入地想下去。母親和石冬冬見面的那次,他實在心有餘悸,就怕自己的表現露出一點蛛絲馬跡讓她懷疑。
甩開腦中這些胡亂的念頭,黃芪山藥羹終于在十二點前做好,沒有片刻的停留,喬昊裝好保溫桶便往醫院趕。
只是,到了石冬冬的病房門口,卻見玉姨一個人坐在了走廊的長椅上。
“玉姨。”他上前叫了聲,心裏隐隐有些不安,“您怎麽在這裏,冬冬在裏面嗎?”
“喬昊啊……”玉姨看見是他,臉上焦慮的神情一展無遺,她朝裏指了指,又無聲地擺了擺手,讓喬昊也不要進去。
無法,喬昊只得向病房裏張望了一眼。
然後,他看見石冬冬的病床邊,坐了一個長發的女人。
那女人背對大門,但喬昊幾乎立刻認出那身影——是他之前看到過的和霍延在一起的女人。
“她是……?”喬昊震驚地看向玉姨。
“和姓霍的在一起的那個。”玉姨皺緊了眉頭,言辭間似乎對這兩人都非常的反感。
喬昊不再多言,提着保溫桶就想往病房裏走。他擔心這人又要再刺激石冬冬一回。
但玉姨拉住了他,“已經坐了好一會兒了,冬冬讓我在外面等着。”
“沒事,玉姨,我進去看一下,他們連簾子也沒拉上,不會有什麽事。”喬昊勉強安慰了一下玉姨,事實上,他比誰都緊張。
“冬冬,我幫你送午飯來了。”喬昊裝出平常的樣子,走進病房時特意喊了聲石冬冬。
面前的兩個人都擡起頭來看他,石冬冬是有些詫異,而轉過頭來的女人只看了他一眼,便了然站起了身。
“不打擾你了,好好養病,如果身體允許的話,到時希望你可以過來。”
“好的,Lisa姐。”石冬冬坐在床上,勉強對她微笑了一下。
喬昊稍稍安下了心,因為石冬冬看來還好。披肩卷發的女人臨走時禮貌地向他示意,擦肩而過時一陣香氣萦繞。喬昊長長呼出一口氣,将手裏的保溫桶放在了床頭櫃上。
然後,他看見了那上面的一張請柬。
“她來幹什麽?”喬昊皺了眉,終于沒忍住問了石冬冬。
“送請柬。”石冬冬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桌面,倒不隐瞞。
“要結婚了嗎?”所以來耀武揚威?
“訂婚。”石冬冬慢慢說出兩個字,神情有些疲憊。
“你沒事吧?”喬昊離石冬冬近了些,生怕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表情。他擔心他心裏會難過。
“兄弟,別傷心,女人就是這麽回事,你生了這種病,很正常。”隔壁床的光頭沖石冬冬揚了揚手,冷笑一聲。
“不傷心,早就知道她會這樣了。”石冬冬笑着轉過頭去對光頭道。
喬昊十分反感光頭在此時的幸災樂禍,但當他真正看清光頭時,卻着實吓了一跳。只幾天功夫,他的臉上頭上竟沒了一塊好皮膚,或紅腫或潰爛,讓人不敢細看。喬昊知道,這應該是放療所致。
“我老婆也是這樣,确診還沒兩個月,就跟我提離婚了,我本來還以為她會等到過完年呢。”光頭仰躺在床上,語氣戲谑,“不過我那位比你這個好,至少沒這麽快就找新的,還拿請帖來埋汰人。”
“說明我比你眼光好,我這位有這個魅力。”石冬冬仍在和他打趣。
“好個屁,別逞強,這位還是你的嗎?難過就在你兄弟面前哭哭吧!”光頭唾石冬冬。
石冬冬也不生氣,轉過臉來只對喬昊抿了抿嘴,一副假裝出來的無奈神情。
喬昊卻對他笑不出來,石冬冬的p管裏此時正輸着化療藥,臉色也并不太好,他只擔心他的确是在逞強,那人要結婚了,他心裏會不會難受?
于是喬昊一把拉上了床簾,不願石冬冬再和光頭繼續擡杠。
“真的沒事嗎?”他又問。
“沒事,”石冬冬仍是笑笑,已經将目光投向他帶來的保溫桶,“這回是什麽好吃的?我快等不及了。”
喬昊見他這樣,只得不再多說,打開保溫桶,盛了一碗羹給他。
冒着熱氣的食物一盛出,帶着藥味的香氣便四散開來。
香氣多少驅散了喬昊心裏的一些不快,石冬冬左手握着勺子,一副準備大快朵頤的樣子。
喬昊想,也許該等他吃完再好好談談請柬的事。
不久,玉姨也走了進來,看見石冬冬正一口一口吃着喬昊帶來的羹,臉上的神情大大放松了下來。
她不敢多說,只是默默把自己帶來的飯菜添進了一個有隔層的小樂扣盒,又小心地給樂扣盒蓋上了蓋子,等着石冬冬吃完羹再吃一點。
然後,她也看見了那張請柬,正要拿起來問時,喬昊立即對她使了個眼色。
玉姨很聰明,領會了喬昊的意思便不再開口。
喬昊心下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他希望石冬冬能好好吃頓飯。
但下一秒,就聽咣當一聲,石冬冬手裏的勺子落到了地上,緊接着他便捂住了自己的嘴。
喬昊驚得跳了起來,眼見着才剛吃下去的東西就那麽捂也捂不住地從石冬冬的指縫裏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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