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喬昊松開了石冬冬的手,局促地站了起來。
“媽,你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你那麽忙,家裏電話也沒人接,我找誰說去?再說,我是來看冬冬的,又不是來看你的。”喬媽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然後親昵地走到石冬冬的身邊把手按在了他的肩上,聲音也變得溫柔了許多,“冬冬,上次我做的五谷山藥粥你愛吃,今天我又做了一些帶來。”
“謝謝阿姨,我一直盼着呢。”石冬冬微笑着,目光卻最終落在了莫莉的藥盤上。
“你先吃點東西吧,這些藥飯後半小時再吃,可以減輕一些反應。”莫莉把藥放在了床頭櫃上,因為之前的疏忽導致石冬冬敗血症的事,此時的莫莉顯得特別的小心,說話語速也不似平常,慢慢的。
石冬冬勉強對她點了點頭,又朝喬媽開口,“阿姨,得麻煩你幫我盛粥了。”
喬昊聽他這樣說,立刻走上前想去打開那保溫桶,手卻一下被喬媽拍了一把。
“你放着,我來!”喬媽專治地擋在了喬昊身前,一個人獨占了石冬冬的床邊,那樣子,像是功勞不想被別人搶了去似的。
喬昊無奈,退了幾步。身邊,端着空藥盤的莫莉對他笑了笑。
“喬老師,下午有門診嗎?”
“沒有,剛值完夜班。”喬昊簡單回答她。
“那你還不趕緊回去休息?”莫莉有些驚訝,平常她自己上完通宵夜班,是累得爛泥似的只想回宿舍倒頭便睡的。
一旁,已經幫石冬冬盛好粥的喬媽聽聞,也立刻拍了拍兒子,“回去回去,我在這兒好好陪陪冬冬。”
被母親推着,喬昊無法拒絕,只得又看了眼石冬冬。那人正很享受地吃着面前的山藥粥,并不多看他一眼。
喬昊暗暗嘆了口氣,決定離開。
走到了門口,他又轉過身來,想再叮囑幾句吃藥的事,可母親的在場終于讓他還是放棄了開口。
身後,莫莉追了出來。
“喬老師,你等我一下!”女孩跑到他面前,把他攔在了走廊上,才站定,又轉頭奔向了不遠處的一間辦公室。
不一會兒,她便又從辦公室跑了出來,奔到了喬昊面前,手裏拿了個密封罐遞了過來。
“上次說的西洋參,我總算記得帶過來了,哝,給你!”
“那個……不用了。”喬昊有些語塞,莫莉卻直把罐子往他胸前捅。
“拿着吧拿着吧,我媽給我寄了一堆,我覺得這個挺好的,而且看你最近也挺憔悴的。呼吸科代言人,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啊!”莫莉說完,直接把罐子塞在了喬昊的手裏。
“好吧,謝謝你了。”喬昊只得接住,心裏盤算着要去買個什麽差不多的東西作為回禮。
身旁,兩個小護士從走廊另一邊路過,兩人臉上明顯帶着笑,看向莫莉時,暧昧地擠了擠眼睛。
喬昊覺得有些尴尬,邁開了腿準備離開。
莫莉再次追了上來。
“對了,喬老師,安寧怎麽樣了?下回有空,我去你們科裏看看他。”
喬昊停下了步子,再看向莫莉時臉上有了遲疑。
“怎麽了?”莫莉揚着臉,專注地看着喬昊。
“安寧他……”喬昊的眉頭漸漸鎖緊,眼中慢慢變得凝重,有些話并不需要說出來。
莫莉一下子便接收到那眼中的信息,圓圓的眼睛很快便籠上一層水霧,“這麽快嗎?……”
“他走得很安詳。”喬昊輕聲道。
事實上,那晚,安寧的确走得很平靜,而他的心裏卻波濤洶湧,痛心得不能自已。從沒有哪個病人的離開像那個男孩一樣讓他覺得揪心,他的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他瘦得幾乎沒有了人形,他的床頭還放着沒有錄完的小學語文課本……另外,那個男孩最後的話,應該是在向他表白。
“早知道我應該早點去看他的,我還答應他給他拷更多王菲的歌呢。”莫莉說着,眼淚慢慢掉了下來,“那個時候,我沒看好他讓他跑出醫院,他爸爸罵我,事後他還專門到值班室去給我道歉,說我是一個好醫生、好姐姐……”
“離開對他也是一種解脫。”喬昊拍了拍莫莉的肩,默默走向了電梯間,他并不想再談任何與安寧有關的話題。他只記得最後安寧離開醫院時,他遠遠看到了那對父母,安寧母親的眼睛已經哭腫了,肚子隆得很高,而她的丈夫木然地在一旁撐扶着她,看着身旁的黑色面包車眼睛一眨不眨。
喬昊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原諒他們,無論有着怎樣的苦衷,即使放棄并不是一種選擇,他們也不應該讓自己的親人那樣孤獨地面對死亡。
……
陳致來到病房時,一眼看到床上沒有石冬冬,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他奔出病房,抓住路過的一個護士,張口便問,“石冬冬怎麽了?”
“他不在嗎?剛剛查房還在房間的,可能只是走動一下吧。”護士被抓得雙肩都聳了起來,抖抖索索說了句。
陳致只覺松了一口氣,慢慢放開了那護士,原本他擔心那人是不是又進搶救室了。
“他沒坐輪椅出去嗎?你們有沒有人跟着他?”但很快,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盯住那護士又問。
“下午一直有家屬在這兒陪着他,所以我們沒有多……看護。”護士怯怯答到,生怕面前這個彪形大漢忽然做出什麽暴力的事情來。
“玉姨嗎?”陳致追問。
“好像是那位喬醫生的母親……”護士回答,對于喬昊,整個科裏的人已經并不陌生。
“好吧,謝謝。”終于,陳致點了點頭,不再為難她。小護士默默低下了頭,很快便跑開了。
陳致瞟了眼病房裏空着的床,決定去找石冬冬。
他憑直覺去了十二樓,果然,一出電梯便看見了要找的人。
穿着病號服的石冬冬靠在電梯前面的牆角,遠遠地注視着不遠處一群白大褂的背影,他似乎看得很出神,戴着薄棉帽的頭慢慢靠向了牆邊。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怕驚吓到他,陳致刻意放低了聲音。
但是,石冬冬的身體仍抖了一下,看向他時眼中有被打擾的無奈,不過他并沒有開口說話。
“要不要我去幫你推輪椅來?”陳致又問,他實在擔心石冬冬不能久站,而此時他并不知道石冬冬到底站了多久。
“噓——他們在查房。”終于,石冬冬對他說了句。
“你是來看喬醫生的嗎?那為什麽不直接叫住他?”順着石冬冬的目光,陳致知道他應該是在看喬昊。穿着白大褂的喬昊站在查房隊伍中間,主任似乎正在對他說着什麽,他一并應着點頭,腳下卻沒有停留,生了風似的跟着隊伍很快便走進了下了一個病房。
“不是說了他們在查房嗎?”石冬冬終于轉了過來,将整個背靠在牆上。他的語氣透着不耐煩,而臉上卻有淡淡的笑意,只是臉色實在蒼白,令那笑顯得虛弱而飄渺。
“你臉色不好,早點回去吧。”陳致只得提醒他。
“嗯,就回去了。”石冬冬點了點頭。
這樣的合作令陳致意外,“不過,你不要跟喬醫生打個招呼嗎?”
“你今天話怎麽這樣多?我就是想到病房外面走走而已。”石冬冬挑着眉笑了笑,“不過,你也知道我現在走不了太遠……”
“走吧,我扶你。”陳致決定不再多話,伸出手想要去撐扶石冬冬。
石冬冬縮了一下肩膀,避開了他的好意,有些固執地搶先了一步邁開腿朝前走去。可是,他的這個搶先顯然太倉促,後面的腿似乎沒來得及跟上,軟軟地便被身體帶了一個踉跄。所幸陳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那整個人才沒有狼狽地跌倒。
靠在陳致身上的石冬冬放棄地嗤笑了一下自己,“果然像個殘廢一樣呢。”
陳致也不理他,只通過手臂給他力量,讓他可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電梯正前方,然後自己去揿下了上行的按鈕。
“那個時候我問你,是霍延帥還是喬昊帥,你怎麽回答我來着?”石冬冬忽然問。
“不記得了。”陳致低頭注視着電梯的顯示屏,他仍在扶着身邊的人,而且感覺到那人壓過來的重量越來越大。
“你又不是我,你的腦子又沒問題,怎麽會不記得呢?我可是記得很清楚,”石冬冬絮絮道,“你那時候說,‘霍先生比較帥’,好像是這樣的吧?唉,你雖然腦子沒有問題,不過顯然眼睛有問題,明顯喬昊更帥啊。”
“是,你是對的。”陳致沉聲說,電梯到了,他徑直把石冬冬架了進去。他并不想聽到石冬冬一下對自己說這麽多話,因為他已經看到石冬冬額前細密的汗珠,和那慢慢凝結的眉頭。
電梯開始上行,裏面只有他們兩個人,陳致站得筆直,而石冬冬終于不支将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幾秒的時間,電梯“叮”地一聲顯示到達,幾乎與此同時,陳致聽見自己的耳邊石冬冬輕不可聞地笑了一下,然後道,“這個問題真沒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