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暴雨持續了一整夜,到喬昊第二天一早上班時,已經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喬昊有上午的門診,天氣和心情的原因,他一路上騎車都沒什麽精神。

不過,進醫院停車時他看到了住院大樓後面停着的兩輛警車。

其實醫院出現警車并不算稀奇,打架鬥毆、兇殺案的死傷者、醫鬧、被打的醫護人員……都可能讓警察們出動,只是這一次,喬昊卻隐隐覺得心裏有些不安。

于是,他朝警車那邊多看了一眼。

正是因為這一眼,他看見了從住院大樓後門推出來的一張病床,上面刺目地放着一個藍色屍袋。而推車的後面,警察扶着一起出來的婦人,讓喬昊大吃了一驚。

那婦人不是別人,是光頭的母親。

喬昊一下瞪大了眼睛,他一把扯下身上的雨衣,急急掏出了口袋裏的手機。

石冬冬的電話響了幾聲後便被接了起來,只是,電話那頭的人并不是石冬冬。

“喬醫生,我是陳致。”陳致的聲音低沉,接起電話便道。

“怎麽是你?冬冬呢?他有什麽事嗎?”喬昊急問。

“正要給你打電話,你在醫院嗎?可不可以請你來一下十四樓?”

“我剛到樓下,看到警車,到底怎麽了?冬冬沒事吧?”喬昊說着,覺得自己有些心慌,腦子裏的念頭是一瞬間轉開的,屍體,死亡,光頭的母親,警察……

“同病房的病人自殺了。所以冬冬他,情況不是很好。”陳致隐隐嘆了口氣。

喬昊聽得心裏一沉,果然是那樣。

“我馬上就過來,不過我要先跟科裏請個假,今天上午本來有門診。”喬昊邊說邊沖向了住院大樓。

“你直接上來吧,石先生已經找人幫你打過招呼了。不好意思,喬醫生,事發突然。”陳致的情緒內斂,但此時,話語中也充滿了不安。

喬昊無心多說,徑直上了十四樓。

電梯門一開,喬昊便發現外面的景象和往常不太一樣。好幾個警察在走廊上對護士和醫生做筆錄,石冬冬那間病房被警戒線圍了起來,他正要走過去,身後便有人喊住了他。

“喬醫生,在這邊。”說話的人是陳致。

在陳致的指引下,喬昊被帶到走廊另一邊的一個單人病房。門口,他看見石崇山也在,正抱着手臂一臉凝重,甚至沒有意識到他的到來。

但喬昊并不在意這些,他只希望趕緊見到想見的人。

終于,病房的門被打開,喬昊一眼看見蜷坐在床上的石冬冬。

他整個人被自己裹在了一條毛毯裏,像是很冷似的,原本便瘦削的身體緊緊縮成了一團。

喬昊心裏一痛,再也顧不了其它,一下奔了過去擁住了他。

“冬冬,我來了。”

懷裏的人果然在發抖,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擡起頭來。他的臉色蒼白,目光看向喬昊時帶着些許茫然,像是想了很久才認出對方一樣,嘴唇嚅動了幾下,卻沒有喊出喬昊的名字。

“對不起,冬冬,對不起……”喬昊閉了閉眼睛,不願松開雙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但他看到這樣的石冬冬,卻只想說對不起。

“袁剛自殺了,我早上叫他,他一動都不動。”喬昊的胸口傳來石冬冬的聲音,輕得需要用力去聽。

“我知道了。”喬昊只得用手拍了拍他的背,哄小孩一樣。

喬昊想石冬冬一定是吓壞了,而他自己也忍不住懊惱,光頭昨天的表現那麽反常,一直在窗臺邊自言自語,他竟沒有看出一點端倪,否則的話,至少可以提醒一下他的母親。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石冬冬又道,慢慢從喬昊的懷中掙脫開來,把身上的毯子扯得更緊了些。

“他已經解脫了,再也不會那麽痛苦。這是他的選擇,我們只要尊重就好。”喬昊竭力說着安慰的話,一邊伸手想要把石冬冬的毯子拉下來,他不知道他這樣裹了自己多久。

可喬昊的動作卻引來石冬冬的抵觸,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了身上的毯子,拼命把它往脖子上扯。

喬昊無奈,手上更用力了一些。他明白,石冬冬此時就像是個被惡夢魇住了的人,不把他從恐懼裏拉出來,他便一直不會醒過來。

“不要!”石冬冬驚叫了一聲,但終究,毛毯被喬昊拉了開來。

眼前的景象讓喬昊吃了一驚,石冬冬的病號服上竟染滿了鮮血,那暗紅的血似乎還未幹透,粘粘膩膩散發出血`腥氣味,映在淺藍色的病號服上顯得觸目驚心。

“你受傷了嗎?”喬昊急忙去檢查石冬冬的身體,翻他的衣領和袖子,只怕這血是從他的身上滲出來的。

石冬冬仍是抗拒,雙手抱住了頭不住搖了起來,“不是,不是我的……是袁剛的、袁剛的血!”

喬昊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石冬冬的樣子讓他不得不再次把人攬進了懷裏。

“你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什麽,說出來就不怕了,好不好?”喬昊用力抱住石冬冬,想制止他的激烈動作,同時又柔聲開導着他,希望他可以從噩夢中脫身。

“我半夜頭疼,醒了過來,想拿止疼藥……開了燈,然後看見地上全是血,全是。我叫他的名字,沒有人回答我……我想下床,但腳下軟了一下……地上全是他的血,他的床上也是,我推他喊他,他一點反應也沒有……然後我看見,他脖子上……”石冬冬說着,一下閉上了眼睛,抱住頭的雙手把臉也埋了進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喬昊使勁地點了點頭,只恨自己那時不在石冬冬的身邊。

“他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石冬冬悶着頭一聲聲發問,身體也跟着抖了起來。

“冬冬,我們不要再去想他了好嗎?”

喬昊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用蒼白無力的語言去制止他思考。但顯然,這并沒有用。

石冬冬像更清楚地記起了那些可怕場景,情緒近乎崩潰地被喬昊禁锢在懷中,他仍是不住地搖頭,身體劇烈地顫抖,喬昊硬掰過他來,竟發現他幾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

只是一瞬間,喬昊想也沒想,擡起了那人的臉便吻了下去。

他的唇重重蓋在了石冬冬的嘴上,舌頭拼命地探了過去,強迫他張開了緊咬的牙關。石冬冬溫熱的氣息傳來時,喬昊覺得自己渾身振顫了一下,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彼此。他溫柔地将舌頭送了進去,輕輕纏繞住石冬冬微涼的舌尖,不斷地吮`吸,緩緩地撫`慰。

那是喬昊此生從未有過的深吻,懷中的人慢慢停止了顫抖,安靜地任喬昊索取,以致喬昊幾乎忘了他是為何而開始的這樣一吻。周圍沒有一點聲響,他只能聽見彼此都漸漸沉重的呼吸,濕潤而纏綿的感覺讓他貪婪地希望這樣的時刻永遠也不要停止。

“嗯……”很久很久,石冬冬終于悶哼了一聲。

喬昊仿佛驚醒的人般,一下放開了他。

石冬冬的唇泛着潮濕的紅,眉頭仍緊蹙着,但是身體已經放松了下來,不似剛剛那樣歇斯底裏地緊繃。但他也似乎極度疲倦,雙手扯住了喬昊的衣服,微微喘着氣。

“好一些了嗎?”喬昊扶住了他,問了一句。

石冬冬用手背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別過了頭。

見他不說話,喬昊一時有些尴尬,他這一早的情緒像坐過山車般跌宕起伏,如今真是理不出一點頭緒去猜石冬冬的想法。

于是,他只得道,“先換掉衣服,睡一覺休息一下,好嗎?睡醒了,一切就都會過去了。”

石冬冬擡頭看了看喬昊,他沒有說話,但眼神仿佛是在向喬昊求證,是這樣嗎?

喬昊欣然點頭,然後起身,“我去幫你要一套幹淨衣服。”

但石冬冬一把拉住了他,“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就在門口跟他們說一聲,我今天不上班,我會陪着你。”喬昊心頭一熱,說話的聲音也輕了幾分。

石冬冬終于不再說話,他低下頭來,呆呆看向了自己衣服上的血跡。

新的病號服拿來時,石冬冬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

他溫順地任喬昊給他換下衣服,因為太疲倦,幾乎要在擦身時閉眼睡過去。但當喬昊托着他的脖子,讓他慢慢躺下時,他又睜開了眼睛。

“喬昊,我覺得很難過……”這一次,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脆弱。

喬昊只得握住了他的手,緊緊地用力。

“昨天晚上,他跟我借鉛筆,說他想寫點東西……我沒想那麽多,就借給了他,然後他說筆鈍了……所以,”石冬冬說着,哽咽了一下,“所以他用的刀,是我借給他的削筆刀……我真的沒想到,自己會害了他。”

“這不是你的錯,他如果打定了主意想離開,什麽也留不住他。我碰到過他的媽媽好幾次,她告訴我袁剛已經是癌症晚期,他本來也時日無多,這樣走,或許對他來說更輕松一些。所以,你并沒有害他,也許在他看來,你是幫了他。”喬昊在石冬冬的床邊,輕輕撫了撫他的額頭。

“幫了他?”石冬冬扯了扯嘴角,艱難露出一個笑來。

“是的,你要想着,他現在解脫了,用他自己選擇的方式。”雖然他不該這樣吓到你,喬昊在心裏道。

“是這樣吧……”石冬冬茫然嘆了口氣,似乎已經想不動了。

喬昊在床邊看着石冬冬睡着,那人疲倦得像是經過了一場幾天幾夜的激戰,眼皮墜下來時只是輕輕眨了幾下,頭慢慢側了過去,然後均勻地呼吸聲便傳了過來。喬昊仍有些怔忪,目光無法從他的唇上移開,剛剛的那一吻仿佛做夢一般,他有些後悔自己沒有睜開眼睛。

如果睜開了眼睛,此時會不會更确信一些?

身後,病房的門被慢慢推了開來,石崇山走進來的動靜終于讓喬昊回過神來。

“抱歉,敲了幾次門沒有反應,所以我自己進來了。”杵着拐杖的石崇山站在了喬昊面前,眼神裏有喬昊讀不懂的複雜,他看了看病床上自己熟睡的兒子,又看向喬昊,“我想跟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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