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中午十二點,龍江機場的公共洗手間內,水龍頭裏‘嘩嘩’淌出的冷水正在機械性地沖刷着符白龍的手背。

他手上那只名貴的腕表被脫下在一旁,身後的門則被他自己給反鎖了起來。

門口因為挂着‘請勿打擾’暫時也不會有其他人進來,兩邊廁所隔間裏面靜悄悄,聽上去也不像是有人在裏頭。

而一次性隔絕住外界的騷擾後,雙手支撐着洗手□□自呆在這兒的符白龍腦子裏卻還是一整個亂糟糟的,吵得他直皺眉。

耳邊,外頭中英文夾雜的機場廣播依舊在整個室內上空響。

剛剛抵達龍江市的陳臻和那個叫陸一鳴的這會兒肯定還在外頭邊休息邊等他出去。

他們之前在到達出口那裏一塊取了托運回來的行李,又一邊往外走一邊湊在一塊聊了幾句。

過程中,那個叫陸一鳴一直在興奮地說自己很久沒回龍江了,這十多年整個城市的變化真是不小。

陳臻在一旁好脾氣地笑着聽,之後還主動建議說今晚成功會面之後三個人一塊找地方吃個飯。

至于符白龍自己,則在雙方那段簡短又公式化的自我介紹後,用了一個爛的不能再爛的借口獨自躲到了這裏。

“诶,原來您就是符總啊,你好!我是陸一鳴!這麽久還真是第一次見,以前就光聽陳臻說你怎麽怎麽樣了,現在見到真人之後,果然給人的感覺好不一樣啊……”

回想起先前打照面時,對方一聽說自己是誰就立刻伸手看向自己的那種開朗又陽光的笑容。

此刻表情冰冷的符白龍便莫名覺得心裏像被塊重重的石頭狠狠壓着般喘不上氣。

他這個人脾氣一直不好,之前向來也不喜歡和人自來熟或是瞎套近乎。

一方面是他天生高傲自負又有些目中無人,另一方面也是他從小到大的家庭背景不允許他随随便便地與人結交。

但剛剛頂着好友陳臻就在邊上微笑注視着他倆的巨大壓力,雙手其實已經暗自握緊的符白龍臉色冷下來之餘,還是維持着全部的修養禮儀和對方象征性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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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初次見面……陸先生。”

這短短的幾個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字,就差點把他的大腦裏的理智和冷靜都快耗盡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從來都是別人敬畏和懼怕着他,各方面條件碾壓常人的情況下,他甚至這輩子都沒有輸過別人一次。

可偏偏這就是他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自己對另一個人的強烈對比。

無論是談吐外貌和氣質,這個第一次正面認識的年輕人都有種他生來就沒有的樂觀和自信。

此前他從沒有覺得自己是什麽君子,但這一刻,他卻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作為陳臻的好友和面對這個人時湧上的不知名滋味。

厭惡有之,反感有之,排斥有之,想要用自己一切的權利和手段去盡情教訓和打壓也有之。

尤其是,在這個人的名字前面,還有着那樣一個讓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前綴。

“……你說什麽,什麽在美國的男朋友?”

“是啊,嗯,具體說起來的話,應該是……去年過年的時候開始的,你還記得嗎,白龍?那時候你剛好在國內忙公司上市的事沒來美國,我有一次去母校的研究所出差講課,正好就和他認識了。”

“……”

“他是學工程機械的,目前還在母校攻讀學位,這次回國也是我們商量好的,他父母早年離異,母親改嫁後帶着當時還很小的他移民去了美國,連姓也是改了随母親的從此姓陸……

“……”

“因為他母親和父親離婚時斷絕了和國內的聯系,多年來的他連生父和大哥的名字和住址都記不清了,那次相遇之後,聽說我也是龍江人他就覺得很親切,我們當時也在異國他鄉聊了許多,彼此都覺得對方很投緣,那個新年,還有後來的感恩節我們都是在一起過的,之後就經常出來一塊周末旅行,之後又确定了關系……”

“……”

“也是湊巧,三個月前,一鳴的大哥竟然不知道通過什麽特殊途徑找到了他,還從國內發了郵件給他,對方告訴他,他父親幾年前已經不在了,但他目前還在龍江市工作生活,還想再見見他,所以為了了結他希望再見見親人的心願,我就決定和他這次一起回來,正好也讓你正式認識一下他……”

“所以,你是……在和我說認真的,陳臻?”

“嗯?當然,如果我不認真,我就不會帶他來見你了,白龍,我是在正式的和你介紹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愛人,你現在難道不替我高興嗎?”

挂滿了水珠的洗手間鏡子裏,因為剛剛那番發生在機場出口的倉促對話,将襯衫紐扣解開的符白龍看上去臉色冰冷扭曲的吓人。

對比之前滿懷期待和愉悅的來機場接人時的樣子,他此刻的情緒确确實實已經肉眼可見地變得非常糟糕了。

尤其是,想到自己待會兒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出去,去面對好友陳臻大老遠帶回來給自己的這個‘驚喜’……

腦子裏一旦冒出這個念頭,半個胃都覺得在灼燒難熬起來。

雙手死死握緊的符白龍勉強維持着自己的體面從西褲兜裏掏出手機。

同時下一秒,趁着四下無人就快速地就給機場門口還在大張旗鼓準備歡迎儀式的瑞秋張去了個短信。

而因為他暫時還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遭遇,所以這封匆忙的短信裏也只有簡短的三句話。

“你們開車先離開,不要找人跟着我,也不要問我為什麽。”

對于還留在機場外的八卦女秘書本人而言,收到這條短信的感想,怕是除了自己老板和老情人順利回合,還想要今晚甜蜜獨處怕是不會有第二種想法了。

偏偏事實有時候也正好與設想中相反,她家老板此刻的心情倒是前所未有的暴躁和糟糕。

而待這條語氣壓抑着怒氣的信息全部編輯完發送出去後,符白龍先是擡起手捂上自己被混亂,煩躁充斥着的眼睛。

許久,低頭咬着牙一聲不吭的他才像是突然無法克制惡劣糟糕的情緒般,重重擡起自己的拳頭砸向了旁邊的洗手池。

“——!”

這一下,砸的手邊大理石表面都發現一聲悶響。

莫名對着手邊東西開始發起無名火來的符白龍的手背上通紅一片,伴着裏頭濺到他頭發的臉上的水漬,瞬間半只手的骨頭關節都淤青發紫了起來。

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火氣,并讓自己亂做一團的大腦重新開始對眼前的事情正常思考。

而原地低頭平複了大概一分鐘之後,從洗手間鏡子裏确定自己的表情終于看上去沒那麽事态的符白龍這才佩戴好手表,又擦拭掉臉上狼狽的水漬重新走了出去。

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的軟弱,除了陳臻之外,別人所能看到的符白龍都該是最強大的。

而懷揣着這樣的想法,即便今天對他而言可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一天,他還是一步步地帶着冷靜和自持走向了那對讓他渾身不自在的情侶身邊。

出來的時候,外頭機場的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逆着兩邊閑散的往外走出去的人群,四周圍只有少數最晚下機的空乘人員在拖着行李箱往前面走。

遠遠的,走出來和他們回合的符白龍看見那個陸一鳴和陳臻都拎着行李站在邊上一邊看手機一邊聊天,見他回來了才朝他這裏笑着招招手。

“白龍,就等你回來了,一鳴剛剛接到電話說,他大哥今天竟然也來機場接他了,那正好,我們四個可以晚上一起吃個飯,我們正在商量去吃什麽……一鳴,你找到你大哥現在人在哪兒了嗎?”

這番話,陳臻還沒對他完全說完,就立刻看向了自己身旁正在打電話的男友。

他沒去注意符白龍從洗手間回來之後的任何反常,反而是将自己帶着關切的目光從始至終地牽挂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這讓本打算認真回答的符白龍心裏莫名又是起了一個疙瘩,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冷,連望着陳臻的眼神都有些變化起來。

畢竟,眼前這個人看上去和出國之前并無太大區別,依舊體貼,溫和,整個人溫文爾雅。

但讓他實在難以迅速适應的是,此前的陳臻只會将這種關心施加到作為摯友的符白龍身上。

如今有了心中更重要的人的他卻會下意識地忽略許久未見的朋友,而一直更多地和自己的愛人說話交流。

自己站在這兒,抛開了那麽多的工作特意來接他,把最好的,所有的都給他。

可是在他看來,就好像是不存在的。

在他的世界中心,最好的朋友這個名詞仿佛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所到之處,就只有他的‘寶貝’和這位‘寶貝’一把年紀,還土裏土氣不認識機場路,失散多年的窮酸親戚……

而面無表情地将這一切看在眼裏,襯衫袖口因為濕透而挽着,青腫的手掌也被隐藏在西褲兜裏的符白龍只抿着唇冷冷地盯着他倆也沒說話。

接着沒等他開口發表意見,那個看上去真的在找人的陸一鳴倒是肉眼可見地有點着急地四處張望了一圈,又疑惑地拿着手機看了看又喃喃自語道,

“嗯?沒有啊……明明說好了咱們今天一下飛機他人就來了,而且他還說到時候一定會很顯眼地舉着我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只粉色大狗熊來見我……總不會,他開始給我發的號碼就是錯的吧……”

“應該不會吧,你大哥都不接電話嗎?”

很明顯,陳臻這個溫溫吞吞,腦子系在男朋友身上的老媽子又開始跟着操心了。

“對啊,他是不是今天上夜班啊,我上次和我說他夜班挺忙的……诶,我哥到底去哪兒了……可我也沒有他的照片……”

嘴裏這麽說着,一直将手機貼着耳邊的陸一鳴也踮着腳往機場出口那邊着急地探頭看了看。

本還在旁邊一臉嫌棄和冷漠的符白龍聽着他們隐約提及了一句什麽粉色狗熊,腦子裏好像不知為何也竄上來一些模模糊糊的記憶。

他不自覺皺了皺眉,越想越覺得自己好像不久之前剛在哪兒見過這個什麽什麽可疑的狗熊。

而讓他怎麽也沒想到的是,這邊三人正說這話呢。

下一秒,有一個隐約從他們正前方單手扛着只粉色大狗熊晃過來的身影就逼着他被迫想起了什麽。

接着,在今晚經歷數次沖擊的符白龍那驟然間愕然的鎖緊的瞳孔中。

他只看見一位面向格外眼熟的‘流氓先生’一個猛撲就朝他們這裏跑來,又簡單又粗暴地越過像障礙物般堵在前面他和陳臻,直接一把摟住那個陸一鳴激動地嚎了一嗓子道,

“卧槽!一鳴!是你嗎一鳴!哥在這破機場先是被神經病碰瓷,又來來回回地找你半天了!我的寶貝弟弟啊!整整十二年了!哥這回終于是把你給盼回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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