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18年10月8日。

9:39 AM

龍江市第八鋼材廠附近,穿過頭頂牽着各種網線電線組成的蜘蛛網的李邪正拎着一袋子啤酒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大晚上的,相比起往常的時間,他今天回來的并不算早。

舊小區門口停放着大量歪七扭八的自行車,在前面自行停好了自己的摩托車又下來後,他只能在裏面艱難地穿梭往前走。

除此之外,他的兜裏另還帶着半包煙,一個廣告打火機,以及墊付完醫藥費裏頭就所甚無幾的舊皮夾。

說起來,從醫院回來路上他就是騎自己今天騎出去的那輛破摩托車來的。

但現在那輛被他某個客戶送修,卻又被他擅自開出去亂來的破摩托車卻被他丢在自己的那家修車店門口。

那家門面很擠的修車店就在街對面。

內部基本沒怎麽裝修,他有時候業務繁忙會直接卷着鋪蓋住那兒将就一晚,來得及就會回出租房住。

這裏裏外外都很髒亂的店面是和人租來的。

但到目前為止,這個月租金水電他都一分錢沒交。

為此,上了歲數的房東老板娘從一兩個禮拜前天天指着他的鼻子罵,還說要立刻斷了他這個流氓無賴的水電,讓他趕緊給自己滾出去。

——“房租水電呢!講好了這個月一次結清!我是租房子不是送店面,不幫飯都吃不起的窮鬼想辦法,識相點就趕緊的,不然我下個月馬上就租給我堂兄的兒子開飯店了!人家可是電話裏和我講好一下子付半年房租的!”

這些電話內容就是昨天晚上他臨時離開陸一鳴陳臻那場飯局的理由。

但他窮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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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手機號碼裏存的狐朋狗友不多,有錢更是為零,所以自然是一個能挽救他于水火的沒有。

而原本昨天是預備着先從那個陳臻和自己那個剛人回來的弟弟那兒想辦法訛點的,好讓自己湊活着度過這半個月的。

誰想到這筆處心積慮‘騙來’的錢還沒焐熱。

今天就一股腦都送出去個不知好歹,還整天狗眼看人低的炸毛‘冤家’去付了醫藥費了。

關于這件事,要是這會兒還在醫院裏呆着的符白龍得知,估計又得懷疑一次李邪這種人怎麽會這麽‘好心’。

但仔細說起來,四五年了,他其實和先前告訴自己弟弟陸一鳴的一樣,過得無非就是給人偶爾修修車打打工,四處坑蒙拐騙混混日子。

碰上哪天心情好就打開門,對外瞎做兩天生意。

心情不好就喝酒,賭博,再嬉皮笑臉地蹭點別人口頭便宜,十天有八天都是這種腦子不太對勁的狀态。

可就是他這麽個沒什麽內在品格可言的混蛋,今晚卻也憑着一時沖動——幹了件不太适合他目前這個身份的事。

彼時,時間還停留三小時之前。

正當符白龍處于意外發生正面遇上那個‘人體異常化’的的第一現場時,當時的李邪剛好還就在第八鋼廠附近的生活拆遷區域。

這地方早幾年靠近廢棄的龍江礦井,房價一直不算貴,所以好多從別的地方拆遷過來的平民都生活在這兒。

算是整個龍江市房價相對較低的地方了。

因為外來人口衆多,人群密集程度大,越是租不起房子,日子過得越拮據的窮人越會集中生活在這附近。

而如之前和符白龍所解釋的那樣,李邪今晚确實是因為別的事,正好路過那裏才碰巧撞見了這件事。

但相比起他自己在醫院裏臨時為了氣人,才想出的那個胡扯理由,他今晚來這附近則還有別的原因。

——他是來見一個人的。

這個人,他通常時隔一兩年都不會主動聯系一次。

他們的關系純屬不熟。

李邪這種人對不熟,長得也難看的成年男性生物那是一點結交的興趣都沒有,更別說給對方一個面子了。

但奈何這次陸一鳴和陳臻回國,對方第一時間就聯系了他,還藏頭露尾地就對他發來了一條這樣模棱兩可的‘消息’。

【房子二號】:

——在嗎?

——我知道你這麽久了都沒換電話,但也不想主動聯系任何人。

——但現在上頭讓我通知你一件事,關于那個‘新任務’的事終于重啓了,你所尋找的‘目标人物’也出現了,你還願意做回從前的你自己嗎?

——我們真的很需要你,我不強迫你的意願,現在也只求你和我見一面,可以嗎?

正是因為這條內容怪異,字字帶着懇求的短信,才讓他腦子一抽,就臨時決定今天來一次八廠拆遷區附近。

而其實白天的時候,他開始是和自己剛認回來的弟弟陸一鳴呆在一塊的。

這小子年輕,性格毛躁,又剛從國外回來,仗着十多年沒見對他各方面很是親厚,一口一個大哥叫的也是相當真情實感。

李邪對此倒是感覺還好,畢竟他的內心對陸一鳴有種特別的關照。

雖然兩人才剛回國‘認親’不久,但因為關乎于他心底的某種承諾,所以在這個世界上,他是絕對不允許有第二個人來傷害他的。

尤其另一方面,李邪也大概看出來了他和陳臻是什麽關系。

所以即便本身對這種男人和男人的特殊感情沒什麽了解的興趣。

李邪還是帶着絲旁觀者的心态,對陳臻和自己這位‘弟弟’周邊的一切默默上心了起來。

趕上今天陳臻去那個原子能生物研究所頭天報道,陸一鳴硬是找了個時間拖着自家大哥就陪他逛了一上午市區。

這種親兄弟間促進感情交流的事,本身就是無業游民一個的李邪自然沒理由拒絕。

陸一鳴想幹嘛他都奉陪,态度好的簡直可以可以評選年度親生大哥候選人了。

而作為一個剛歸國,明明還人生地不熟的人,他這位活潑開朗的‘弟弟’也是精力夠旺盛的。

又是要給男朋友陳臻買東西,又是要給自己這個大哥買東西,不僅如此,沒幾句話竟還要給一個和他壓根沒什麽交情的人也送禮物了。

“符白龍?就那天吃飯的那人?你給他買東西幹什麽?”

“啊?沒幹什麽,就他是陳臻的好朋友呀,哥,陳臻的朋友肯定也是我的朋友啊……”

“哦,不過,你覺得他心裏把你當朋友了麽,我看他那天好像不太高興啊,而且,陳臻有這麽個關系這麽‘要好’的朋友,你心裏沒意見?”

問這話時,故意話裏有話的李邪覺得自己有點心眼不太正。

私心裏,他還是有點護短。

總想着要不提醒提醒他,也好讓自己這弟弟好好防着點有些陰陽怪氣,還把虎視眈眈都寫在臉上的‘小人’。

尤其那位‘小人’看着財大氣粗的,還有個什麽好朋友的身份在,要不是自己昨天故意氣走他了,後面這事還真有點不好說。

但他沒想到他這位‘弟弟’倒是個實誠人,聽他這麽說竟然還坦然笑着反問道,

“不會啊,我怎麽會有意見,符總是個好人,雖然我覺得他脾氣不太好,但陳臻既然能和他這麽久朋友,就說明陳臻也認可了他的人品性格。”

“……”

“哥,我相信陳臻,所以我也相信他的眼光,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信任感,我相信他,所以就沒什麽好去亂猜測的。”

這番話倒讓李邪有點重新看待那個陳臻和陸一鳴關系了。

但他一外人也不好多說什麽,就這麽暫時性地先把這事給放在腦後了,臨走時他有稍微問了幾句陳臻接下來還準備在龍江呆多久的事。

陸一鳴回了句,可能要等那個研究所的項目做完,李邪也裝作不經意地記下了。

到下午李邪終于脫身轉頭來了這兒,還沒等他聯系上自己要見的人,他就正好撞上符白龍被人被‘搶劫’的事了。

關于這件事的具體過程和真相,大致可以将符白龍和李邪這兩邊的視角集合在一起。

李邪最開始真的是純屬路過,而在發現受不明變異人種攻擊的對方是熟人後,他有一秒也真的是不想管閑事的。

但眼下符白龍既然已經被他的胡說八道給‘蒙’了過去。

有些必須被所有事件之外的隐藏的‘真相’就也顯得不是那麽着急被解開了。

“……流年不利,每次撞上這人就每一件好事,這個月……怕是真的開不了夥了。”

這麽想着,這會兒輾轉已經回家了的李邪也摸了摸自己已經身無分文的褲兜,也低低地啧了一聲。

龍江的夜晚像是個大烤爐。

快十點了,路上還是燙的仿佛像是要從路面底下冒出一股股蒸熟人的熱氣來。

他脖子裏有熱出來的汗沿着後背淌下來,還都印在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老虎背心上,這副流裏流氣走路沒正形的樣子,一看就是半輩子都活的亂七八糟的無賴地痞。

只是嘴上抱怨歸抱怨,腦子熱完留下一堆爛攤子之後他卻也還是得老老實實回家想辦法明天怎麽應付房東。

正好在巷子裏沒走幾步,他自己那地兒也到了。

一眼看去,他暫住的那間出租房樓下的小賣部門口,正有一桌老街坊在熱熱鬧鬧擺麻将,對角有個垃圾處理站,都是每天要鬧到半夜的。

住這附近的差不多都認識他,但四五年了彼此的關系卻也不是很熟。

所以晚上他回來的時候,那群左鄰右裏看見他也只是打招呼,再管他叫一聲附近總幫人修摩托,隔三差五不出門的那個。

這麽個普通不到平均一百個人會有二十個人被叫的稱呼,就是他在龍江市作為一個普通人渾渾噩噩生活了快有五年的證據。

除此之外,他手頭給自己準備好的那份,和陸一鳴證明有親屬關系的戶籍檔案上就再找不到任何一絲破綻了。

無論是政府或是任何個人去追查他的真實來歷,都只能從中了解到李邪這個平常無比名字,以及他自己嘴上經常提到的那些個人經歷。

他是陸一鳴十多年未見的大哥。

是個半輩子沒讀過書,也根本爛泥扶不起上牆的混混,在那之外,別無其他任何多餘的身份。

而這麽想着,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李邪對外稍微客氣客氣,就也拎着他的啤酒自顧自上樓了。

等他一個人穿過裏頭黑漆漆,還堆放着亂七八糟東西的樓道,又拿鑰匙開門進了家。

一進入他那個單身男人特有的狗窩,踢開一地的外賣盒和啤酒罐的李邪只将自己的衣服一脫,又順手将頭發撸上去露出了他那雙總是故意耷拉着的眼睛。

這麽看上去,他的身材确實和上次符白龍頭一次時撞見他時隐約所感覺到的一樣好。

後背和腰肌性感結實到讓人臉紅。

一直堅持鍛煉的上臂線條清晰,男人味十足的後肩膀寬度和腰背肌肉更是充滿了成熟男性的荷爾蒙。

只是就是這樣一個平時看上去好端端的身體,在位于後背的皮上膚卻密密麻麻地充斥着各種可怕的術後刀疤。

不僅從他的後脖頸關節處開始有密集黏連的紅色創口。

在他的兩邊側腰上更是被迫綁着一塊黑色的複健腰帶,覆蓋在他精瘦的腰背肌上,維持他這根脆弱無比脊椎每天的正常行動。

這種因事故造成的身體嚴重殘疾,以及由此引發的死死壓迫在脊椎神經上的痛苦,對于任何一個一般人來說都是致命的。

因為一個人如果要正常走路,要運動,要長時間站立,都需要有一根健康的脊椎。

一旦哺乳動物的脊椎損壞,那麽一切神經中樞的運轉都将收到阻礙,所以顯然,李邪目前的身體狀況并無法做到這點。

而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事,明顯只有在一個人呆着的時候,才會脫下這層僞裝的李邪倒也沒什麽所謂的樣子。

等将手裏接下來半個月用以續命的啤酒都塞進冰箱,又在随手拿了一罐拉開之後,腦子裏暫時空空地他幹脆躺在沙發上就和條死狗一樣懶洋洋不動了。

這是他這麽長時間以來生存下去的常态。

從醫學角度而言,酒精通常能麻痹人的痛感神經,但卻不利于很多對神經敏感度要求比較高的工作。

大概四五年前的時候,他都有嚴格要求自己從不喝酒抽煙,更不能除工作外有任何不良習慣,可早已不如從前的他現在也沒什麽大志向的個人信念。

“滴滴——”

面前的破手機在沒由來地震動。

閉着眼睛不用看,今晚爽約了的李邪想也知道是誰發來的,所以一瞬間,壓根不想搭理的他也幹脆躺着沒動。

可他好好坐起來不接,那邊的人顯然也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一直重複不斷地撥打着他的電話。

直到一向做人死皮賴臉的李邪都覺得煩了,又皺起眉拿起電話摁下旁邊的接聽鍵。

伴着‘滴’的一聲,手機上的藍光才剎那間化作一團光束投影到他面前的牆壁上,一個面容平常,在光線下并無法看清楚所處何地的中年男人的面容才出現了。

“編號0019,你終于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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