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龍江市第八鋼材廠。
6:35AM
稍微暗下來的巷子口, “嘟嘟”幾聲喇叭從對面自行車道上傳來。
幾個附近的孩子踩着大一碼的拖鞋,捧着塑料臉盆從寫着‘鋼材廠鍋爐房’的石灰牆前面飛快跑過。
撲騰着翅膀的雀仔蹲在工廠矮牆上張望,時不時往前面人來人往的居民區上頭的網線裏頭竄。
老鋼材廠這麽多年留下慣例,每逢周四周圍家屬樓住戶一律家中停水。
所以但凡是這天, 附近幾個老職工單元樓的人都會派自家孩子跑到這鍋爐房裏來打晚上洗澡洗腳,刷碗做飯的開水。
這些現成的開水都是要在對面廠子裏的鍋爐房門口按順序排隊打的。
打一次是八毛錢,近年來物價漲了也沒有漲價, 算得上是鋼材廠周邊最良心的打開水的地兒了。
第八鋼材廠,作為自上世紀以來,整個市內外來流動人口最頻繁的老城區。
和現如今隔着一棟大橋,隔江眺望的因而發展迅速, 繁華興盛的商業市中心不同。
這個每棟老房子都緊緊挨着的廠房附近, 彙聚了工廠退休職工,來本地打工的普通務工人員,還有各種連正常衣食住行都無法解決的窮苦老百姓。
單元樓裏的水電三天兩頭就毫無預兆地停一次。
因為物價偏低, 居民收入也很低, 所以各項便民設施還停留在四五年前的水平,周邊連大型超市和加油站都沒有,只有幾個零散的小超市和一個偏僻得不得了的老汽車總站。
符白龍出生在龍江, 父母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但從小到大,他從來都沒有近距離來過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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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而言, 這幫壓根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普通人日常生活是怎麽樣他從來沒認真去了解過。
醫療不完善, 呼吸道感染疾病頻發, 底層社會的種種困境, 對他而言都有距離感的。
也因此,當瑞秋張派來的那位臨時司機七繞八繞地按照電子導航,把他送到自己僅僅留在印象裏的某個地址附近時。
坐在車裏的他一路看着車窗外停的亂七八糟的自行車,到處亂搭建的違章電線,還有堵在車道上的三無小吃攤會眉頭會越皺越緊。
“符總?您要找的人真住這兒?可裏頭我看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住着些什麽人,張秘書之前交代我好幾遍,讓我得千萬小心點,不能再讓你一個人在這種地方遇到任何危險了,咱們到底……還要不要往前開啊?”
“……”
坐在前排的司機小心翼翼地沖他這個問題時,沉吟着望着窗外的符白龍還一時間真不知道回答。
他今天是來找李邪的。
可那個人具體今天在不在家裏,他家又在這附近的什麽地方他也不清楚。
這一是因為他和某人論交情壓根不熟,否則也不會連一個具體家的庭地址都不知道,二就是他到目前為止,其實也并沒有雙方能用來聯系的電話號碼。
盡管來之前,他本可以單獨問陳臻打聽下對方的聯系方式的。
但因為不想暴露自己的目的引起更多壓根解釋不清的誤會,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明顯最方便的選擇。
畢竟陳臻和陸一鳴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那天晚上送自己去醫院的其實就是李邪。
雖然符白龍并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因為對方的一點小恩小惠就必須要當面感謝他,但他從來不喜歡欠別人的,所以該還的還是要還清楚。
可這也讓他今天這場完全心血來潮的‘還飯盒’之行,顯得莫名好像有點草率。
偏偏一時半會地讓他就這麽幹脆放棄找人,直接打道回府也不可能,所以沉默了許久,咱們死鴨子嘴硬的符總本人還是冷着臉回答道,
“嗯,繼續開進去看看吧,路上問問別人,那個人就住這附近,那麽多住在這裏的人,總會有人認識他的。”
“……好,好吧,那,那我繼續往前開開。”
聽自己老板這麽說,那任勞任怨一路碾着不平的小道抄進來的司機也不好說什麽,硬着頭皮就繼續往巷子裏開了。
一路上,不少手上拎着開水瓶的男女老少都好奇又小心地故意繞開他這輛車走。
看那神色也知道他們肯定是在驚訝為什麽這麽輛和這裏格格不入的豪車會故意開到這種只有窮人住的地方來。
剛好前面轉道繞過去就有個門面很小,門口還堆着幾箱飲料的便民超市,見這周圍就這一個人流量大點的店面開着。
作為下屬的司機還親自下去幫符白龍問了問,又捎帶把李邪本人的情況給描述了一遍。
三十來歲,常年一個人住。
和人說都話整天一副耷拉眼睛沒精打采的樣子,長的也平平常常,平時都十分不起眼。
這麽幾個籠統到不能再籠統的特征一說出來,一般人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可能說想起這會誰。
因為這樣的人滿大街都多的是,非要說李邪這種人身上平常有什麽具體到能讓人印象深刻的特點,符白龍一時半會兒還真使勁想不出來。
可說來也巧,這原本趴在煙酒櫃子前在看電視的老板一聽說是住在老職工單元樓的某個人,頓時就了然地哦了一聲,又一拍櫃子就張嘴來了句道,
“哦,哦哦,我知道你講的是誰了!對,這人就住這附近,長的大概這麽高,一個人住嘛,李,李,李什麽,是叫這個吧?他這會兒肯定人不在,家裏的燈都關着呢,整天人也神神秘秘的,看,就那邊那個單元樓,唯一整天鎖着窗戶的那個,就是他住的。”
“诶,不在,那他去哪兒了?什麽時候回來啊?”
“這我可不知道,每天人來人往太多了,我也不可能記得每個人的事,但他住這兒好幾年了,從來不和別人多說什麽話,估計再過一會兒就回來了吧?你們可以在門口等等,诶,話說,要不來包煙?我這不少好煙呢,都是煙草公司熟人直接給的……”
“……”
嘴還挺能說的老板這事不關己地說完,順帶還笑嘻嘻地拉開底下隐蔽的小抽屜自行推銷了一把。
跑下車打聽事的司機無奈地搖搖手拒絕了這些來路不明的‘好煙’,轉頭回車裏也把這事和自己老板說了一下。
而坐在車裏默默消化完某人還真就住在這‘貧民窟’的事實後,低頭看看手表,确認這會兒時間還早的符白龍想了想也皺眉回道,
“他有說有人什麽時候能回來嗎?”
“沒有,人家也說不好究竟什麽時候,就說住對面樓,那個窗戶和監獄一樣朝外反鎖着的就是,聽說這人還欠着好多亂七八糟的債呢,故意耍無賴欠着半年房租不交,都快要被女房東拿掃帚趕走了。”
司機答。
聽他這麽說,眼神略帶疑問的符白龍也往外看了眼。
見不遠處那排陳舊的居民樓裏真有個兩扇窗戶從外面被反鎖的死死的,和一般人家不一樣的破屋子存在。
他一時間也說不出這出租屋有哪裏不對勁。
如果硬是要找形容,或許就和司機口中說的那樣,像個要把裏面關着的人活活鎖在裏面,只能逃不出來絕望等死的籠子裏。
這個形容給人的感覺可真有點怪,所以一時間符白龍也皺眉挪開了自己的視線,又聽着司機接下去往下道,
“符先生,您看,我們接下來是怎麽辦?繼續等也沒事,但就怕耽誤您時間,而且大晚上在這兒也不知道這人具體什麽時候回來,您也沒必要為了這種小事白等那麽久。”
“……”
司機這話乍一聽上去說的其實也沒錯。
但想到自己今天要是真白跑一趟,下次還要原路來一趟找這人,符白龍還從心底立刻拒絕了。
因為他今天原本找過來的目的,就是這次之後就和李邪這個來路不明的名字劃清界限的。
所以無論如何,今天他都把自己欠的東西給還了,然後從此以後都不和這種人扯上關系。
因為這個想法,符白龍當下也在心中做了決定,而這麽想着幹脆望了眼後座那個被他一路帶過來的東西,他還是如此開口道,
“……不用了,你把車在旁邊停一停,別擋着附近人的正常走路,我去樓下等,你在巷子外面等我。”
符白龍的這種态度,不得不說是貫徹了一個強迫症精神完美主義者的核心。
因此即便很不耐煩要坐在這種地方沒目的性地等人,緊接着他還讓司機把車開到附近停好,自己單獨下來往前面破舊髒亂的單元樓那邊去了。
對此,任何事肯定還是要聽他的司機也不好說什麽。
見自家老板——這位龍江市人人都恨不得主動巴結的年輕首富冷着臉拿起放在後座那個也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的白色紙袋子就這麽下去了,也只能先退到巷子外面去等着了。
而對于符白龍而言,要在這種居住環境相當髒亂差的老居民樓底下等人本身也挺奇怪的。
因為相對于說平常,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如此貼近普通人的生活。
樓道外看着着實挺亂的。
兩旁單元樓裏有油鍋炒菜的聲音傳來,還有年紀頗大的婦女在居民房中一直大聲和家裏人吵架。
他本身有潔癖,又有點動不動就不分場合發作,完全不會考慮他人情緒的‘公主病’,一時間只覺得周圍每一絲氣味微妙的空氣都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
可偏偏今天這件事又是他自己完全自找,無論如何他就也怪不了別人,所以可想而知,完全心血來潮一場的符總的心裏是有多煩躁後悔了。
此刻腳底下的地面一眼望去真的很滑很髒。
對面垃圾處理站傳出來的惡臭味道也是從不知名的地方一點點地折磨着他。
大晚上的,樓道裏黑漆漆的,還有從不知名地方的悉悉索索的動靜傳來。
加上他這次見鬼地又沒吃晚飯就跑來找人,所以可想而知,這麽多事情湊在一塊又多不巧妙。
而感覺時間一點點流逝,手上拎着的那個一路拎過來的那個紙袋被自己捏的都快變形了。
外頭樓道的天也漸漸黑了,但有個大半夜不知道在外面做些什麽的無業游民卻還是不回自己家。
親眼望着手表上的時間從六點一點點移向七點,又開始向着八點無止境地前進。
耐心一點點被消磨幹淨的符白龍眼看着就要當場發火,直接扔下手裏的東西不管不顧地幹脆走人了。
——他等的那個人竟也剛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