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得不說, 李邪今晚回來的時機還真挺湊巧。
差一點,這天生八字不合,每次撞見都沒好事發生的兩人今天就這麽直接擦肩而過了。
可八點五十剛過,從外頭回家的他就從巷子口一個人拐進來, 正好就這麽趕上了符白龍沒走成。
原本他這兩天是有首都航天局那邊留給他的‘正經活兒’在身的。
加上這段日子陸一鳴那邊找他,他都沒來得及回,所以今天晚上一開始他壓根沒打算那麽早就回家。
自打上回的那一場秘密遠程聯系後, 首都那邊的任務接頭人把張氏和原子研究所的部分信息留給了他。
李邪原本就是要完成這次的臨時任務,自然是想着盡快抓到人最好,也就沒和他們客氣,一股腦上手全用了。
為了找出那一晚那個人體變異化的流氓‘王強’, 這幾天他動用了航天局留給他的一些安全信息網。
碰巧那個和他一直有聯系的‘房二’大學時代就是網絡安全專業出身。
所以李邪就讓他和自己一塊來回查找了一圈那天晚上龍江市地面生活區所有的監控錄像, 一番折騰下來,還真就讓他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原來,那天在老城區外面搶劫傷人之後, 這個闖下大禍的‘目标’王強曾在大約晚上9:45分時, 獨自一人驚慌無比地出沒于一家叫做阿香發廊的小理發店。
這家地處偏僻的發廊離事件的第一發生地點有一定距離,暫時在網上能查到的工商局注冊信息是一個叫做陳阿香的外地女人。
她和王強一直以來是非法同居關系,那一晚走投無路的‘目标’王強也是在第一時間去找了她。
也因為這個緣故, 當時正對馬路的一個已經廢棄多用的監控攝像機剛好記錄了下這一幕,也将狼狽逃竄的王強當時已經接近‘非人類’的怪異樣子掐在某一瞬間拍了下來。
這張透過監控攝像機中截下來的那張模糊的深夜光線圖, 可以隐約看到鏡頭裏的那個人形直立生物更偏向于某種科幻電影裏的外星來客。
‘它’的身體呈現出奇怪的灰色, 身上不着片縷, 頭顱骨骼膨脹開來, 一種類似母胎中天然産生的黏液也是順着四肢在不斷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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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和人很像,但無論怎麽看這幅怪異的模樣并非是人。
可包括李邪自己的內心又很清楚地知道,這或許就是那個‘王強’能夠一夜之間爆發出異常人體基因化的真實原因所在了。
“這就是目前官方定義下的‘亞種’,就在半個月前的時候,首都也出過這樣一件事,一個叫趙曉鵬的大學生在山裏失蹤了,失蹤之前還有人看到山頂上有奇怪的飛行物劃過,當時大學生希望之聲和電視臺都在幫忙尋人,可搜山人員怎麽進去也找不到,後來讓我們給在山裏某個天然鐘乳石山洞裏找到了。”
“……”
“找到的時候,那大學生就和照片裏這個‘王強’差不多,樣子變得很奇怪,就像是電影裏的外星人一樣,我們把他帶回軍區醫院秘密救治,但他卻一直凄慘地哭嚎着要走,還說要立刻回到山裏的洞穴去,等着天神下一次降落的時間點回來接他,不然他就會死在地球上。”
“……”
“我們開始也不信,而且放他回去誰也不能承擔責任,可兩天後,亞種化的趙曉鵬真的在某天淩晨突然呼吸困難,不到兩分鐘就搶救失效了,我們用了醫學上所有可能的辦法去救治他,但當時他的身體已經不能說是人類了,藥物也對他幾乎失靈了,事後我們在征求他家人同意後安排醫生進行了死因調查,發現他的基因發生了一種奇怪的變化,有将近百分之四十一夜之間被轉化了,只剩下百分之六十還和人類相似。”
“……”
“對了,他還稱呼那些天神叫,atatal,說自己是七天神的後代之一。”
Atatal,這個詞一下子就把李邪腦海中的某些塵封的記憶給喚醒了。
一瞬間他擡頭望着灰色監視器裏那個‘王強’變異的樣子眼神真的很沉,像是透過這張照片想起了很多,但片刻後他還是一語不發地繼續起了連日來調查的工作,什麽也沒說。
眼下剛有了那麽一點線索,自然乘勝追擊才是最重要的。
但偏偏趕在今天又是個本身對他而言還挺不一樣的日子,所以,原本還和房二在一塊試圖尋找出那個的他還是決定先動身回家了。
而一開始同樣也沒留心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見李邪人這都快走了,隐約想起來點他從前發生的事的房二才後知後覺的望着終端電腦下方的時間愣了一下,又有點欲言又止地問了一句道,
“喂,今天是‘那個日子’吧,你一個人這麽走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
一副沒事人樣子的李邪回答。
“……我以為你心裏至少會還是……會留有一定傷疤,畢竟這事放在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都是一輩子都難以走出的陰影,從心理學上角度而言,面對突如其來的重大災難,最好的化解方法是應該及時發洩出來,憤怒也好,暴力也好,哭泣也好,總之需要一個正确的出口。”
“……”
“但我聽說,你自從五年前受傷退役之後,連上頭專門給你請的心理醫生都拒絕了,單獨的身體複健也是一次沒正經去過,你這樣去一直想辦法逃避有些事,其實很不利用走出那件事,真正開始新的生活,有些人有些事你早晚要放下的。”
“……”
這番話,和他關系不熟,但出于同事角度還是想提醒一句的房二說的很小心翼翼。
這種像是在誠心勸告的語氣一時間給李邪的感覺有點耳熟。
仿佛好多年前,在那間白慘慘的病房裏,也有一個打着專業角度的人在他面前用誘導性的語氣在和他說着同樣的話。
你應該想辦法發洩出來,你應該憤怒,你應該喊叫,扔東西發火打人怎麽樣都好。
你明明已經失去了一切,正常人都會崩潰了,為什麽你現在看上去都不難過呢?
哪怕是有一點點,一個小小的缺口能為自己發洩出來也好。
這樣你心裏無窮無盡的痛苦折磨和負罪感也會減輕,你才能盡快從悲傷中走出來,把那些糟糕的事情趕快忘掉。
——那麽,自己當時的回答又是什麽呢?
那句他佝偻着身子面朝着牆壁親口回答主治醫生的話,因為時間太久遠的緣故,現在好像也已經記不清了。
但他本來就是性格孤僻,又十分不好相處的人。
現如今整天也都是得過且過的,所以一路上回家的時候,他就直接把房二的話當做一個屁一樣徹底忘在腦後了。
進老居民區前,門口那個賣煙酒的小超市都已經關門了。
他餘光有注意到門口停着輛不太眼熟,造型但挺暴發戶的黑色豪車停在那兒,但他也沒看清楚具體車牌。
他當時第一反應是想,這車哪個缺心眼的給專門停在這兒的,怎麽和錢多的沒處花的似的也不怕被附近小孩劃了。
但左右想想這也不管自己的事,自己還窮困潦倒,吃不起飯的李邪同志也沒多想先回家去了。
可他沒想到他從樓下上樓,還等他完全走上燈壞了的樓道,遠遠的他就看見有個人杵在他家門口。
而一瞬間汗毛一豎,差點以為是他那位房東今天特別堵在門口要斷他水電了。
身為堂堂城市英雄,其實也會提防房東的李邪同志正準備趕緊想個辦法也度過今晚這一劫,他就這麽對上黑暗中那人的臉了。
“你……今天怎麽會在這兒?”
某句話脫口而出的話響起的剎那,兩人面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下。
樓道裏站着的李邪和今晚等他好久的符白龍兩個人一時間好像都沒反應過來,面面相觑間表情也都一個賽一個的精彩。
而率先回過神來,趕緊又擡頭看看不遠處牆上的門牌號。
差點以為走錯地的李邪先是松了口氣,又打量了這位不知怎麽回事竟然又找上的‘冤家路窄’。
見明顯已經在暴躁邊緣的符總本人不僅腳旁邊放了個熱水壺,手上捏住的紙袋隐約還能從輪廓中看出來是什麽東西,腦子裏一下子搞懂對方為什麽來的他頓時也不吭聲了。
“李先生,請問……你現在明知故問嗎?”
“……”
“醫藥費,賠償金,還有你的東西,這些都是你上次留下來的,我之後都沒辦法正常聯系上你,聽說你最近十分繁忙,連你弟弟都找不到你,所以出于禮貌和尊重,我才會站在這兒浪費那麽多時間希望感謝下我的‘救,命,恩,人’。”
“……”
“我不希望以後有人再拿這件事戳我的脊梁骨,或是使些小把戲用所謂的回報威脅我,但麻煩你自己也好好想想自己說過的話,不要随随便便地開無聊的玩笑,然後就很不責任忘在腦後!這是對自己,也是對旁人的尊重。”
“……”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你們這裏周四的熱水是晚上九點準時停的,如果你有一點公德心,就應該早點回家避免給別人熱水房留下麻煩,下次也別麻煩別人。”
這麽一通劈頭蓋臉的‘暴風驟雨’。
今晚回來前,還因為某些事而心情不好的李邪從頭到尾都表情怪怪地沒敢吱聲。
他覺得面前的符白龍好像真的生他氣了。
但本質上他倆也不太熟,撇開陸一鳴和自己的那層關系,陳臻和他的那層關系,他們倆就也有過那麽幾次交集吧。
可他現在這副沖着自己無緣無故發脾氣,還要自己去道歉哄他的詭異态度,自己還真的有點心虛……是怎麽回事?
這麽想着,原地幹站着沒動的李邪頓時也開始懷疑人生了。
可看看腳底下那瓶他幫自己去大費周章打的開水,又看符白龍明顯真的等了自己很久的樣子,他心裏那點每逢今天,就會再次一股腦的負面情緒好像也突然散了。
而左右想想,也無非是放低姿态哄一句的事,放在平時,壓根不會這樣的李邪也幹脆沉默了下,又擡頭望着對面突然開口道,
“謝謝。”
“……”
“我這兩天真的有事,下次你直接讓一鳴給我吧,這樣你也方便,不用大費周章親自來。”
“……”
“嗯,還有,對不起,今天是我不對。”
“……”
他這麽一反常态地開口,這下輪到原本還挺生氣的符白龍愣住了。
他本以為自己這麽上趕着和他吵架。
李邪這種人肯定還是和之前一樣拿話各種譏諷嘲諷他,誰知道這人今天居然也和中邪似的對他主動道歉了。
可作為今天特意過來付醫藥費和感謝款的人,他本來也是不該在這種情況下和對方吵架的。
而看符白龍一臉被自己,被他都哽的沒話說的樣子。
某種程度上真的回回見面,都在和他莫名其妙吵起來的李邪也不知為何又有點想笑,但想了想,今天真的沒心情和人吵的他還是忍住又自覺轉移話題道,
“你頭好點沒?”
“……這事和你有關系嗎?”
一看李邪和自己搭腔,符白龍警惕地看着他。
“随便關心一句,好歹陳臻和一鳴咱倆都認識,他倆是什麽關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本質上也是朋友啊,腦震蕩那麽重這麽快就出院了,不再養養?”
“……不勞你關心,我想什麽時候出院是我自己的事,還有他們是他們,和我沒關系,請你別随便亂認朋友。”
一聽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頓時又想起自己那和他是親兄弟的情敵陸一鳴了,符白龍也冷冷地道。
而看他簡直和只一句話就立馬生氣的刺猬似的。
而且是那種明明內心很脆弱很敏感也很情緒化,但讓人一碰就紮手的要命的刺猬。
一開始就什麽都看出來的李邪也懶得再刺激他對陳臻的那點正常人都能看出來的‘意思’了,直截了當地就這麽來了句道,
“行,早點出院也是好事,醫院那種地方,一般人沒什麽大病呆着也怪沒意思的,會把人憋死的,那就再謝謝你一次了,恭喜你順利出院,身體徹底恢複健康,符總。”
這尚且是李邪第一次挺認真地叫他一聲符總。
可符白龍大概是被這人損好幾次了,這會兒聽了總覺得他在話裏話外嘲諷他。
而很清楚本質上兩人也不熟,今晚符白龍會找上門也是為了一次性了結過往恩怨,從此不和他這種人扯上關系。
所以當下李邪就也不繼續逗他了,簡簡單單說完這句兩人就這麽散了。
等兩人和接頭似的把雙方的東西交接完畢,符白龍又和徹底解脫似的冷着臉快速下樓了。
也沒跟下去裝作假客氣送他的李邪眼見對方的背影消失。
樓底下先是響起車門合上的聲音,随之一切外界聲音漸漸遠去。
獨自站在黑暗樓道裏的他臉上所有努力僞裝出來的表情這才一點點褪去,又面無表情地拿出兜裏的鑰匙開門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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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章一起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