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皇上明鑒,臣奉太後之命,去給皇後送酒,并沒有說要送毒酒。”

梁太後冷着臉:“酒呢?皇後呢?”

梁靜看了看元灏,道:“皇後現在還在宣和宮。”

梁太後道:“把她叫來。”

片刻後徐陵便被帶來了,她滿臉是淚,哭的不行,梁太後很嚴厲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梁靜同內侍捧了酒來。

梁太後道:“皇後,哀家賜你的酒,你為何不肯喝?”

徐陵只是伏首默泣:“妾死不足惜,可是妾的孩子還年幼,臣妾不忍棄之而去,只懇請太後娘娘留妾一條生路。”

邊說邊哭,又将元灏涕泣懇求。

元灏十分震驚看着她。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看看徐陵,又看梁太後。

皇帝年輕的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元明姝是什麽都明白了。

梁太後冷笑一聲,向元灏道:“你氣勢洶洶便來質問哀家,你哪知眼睛看到哀家要賜死她?你說哀家賜給她的這是毒酒,梁靜,你給咱們皇上瞧瞧,這是不是毒酒。就在這,喝給他看看!”

梁靜當即捧了酒喝下。

确實不是毒酒。

元灏表情木然,不吭一聲,梁太後直身站起來,突然一巴掌打到他的臉上,怒罵道:“咱們的好皇帝,哀家生的好兒子,為了一個女人,為了這麽一丁點的破事,不分青紅皂白就跑來質問他的母親!你果然是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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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政

元灏挨了這一巴掌,怔忡許久,然而他很快冷靜下來了,寒聲道:“母親身為太後,就該時刻檢點自己的言行,第一不該幹涉政務,第二不該揮霍自己的名聲,辱沒先帝的臉面,第三不該信重小人,毀壞我元氏祖宗創下的基業。母親若還認兒臣是是這個皇帝,那便請母親放手朝政退居後宮,母親若以為兒臣不配做這個皇帝,那便請母親當着宗室文武大臣的面,陳述兒臣的罪過,并以先祖皇帝以及社稷的名義,廢黜兒臣的皇帝之位。”

說完這句話他曲膝跪下,取下頭上的冠帶,端端正正放在地上,像梁太後行了個長禮。

梁太後氣的臉色發青:“身為皇帝,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祖宗的臉都被你丢盡了。你當哀家不敢廢黜你?”

她的聲音嚴厲,平時的娴靜雍容全然盡失,梁靜連忙叩首,大呼:“太後息怒。”殿中宮人随之也迅速嘩啦啦跪下一片。

元明姝噗通一聲跪下,懇求道:“母親不可!”

她急跪上前拉了梁太後的襟擺:“母親,哥哥說的是氣話,咱們是自家人,血緣至親的,切莫為些外事傷了和氣,讓親者痛仇者快。”一面又急的斥元灏:“哥哥,你胡說些什麽,君主廢立的大事豈能兒戲,這種話是能随便說得麽,還不快給母親認錯。”

梁太後冷笑道:“他哪裏是胡說,他這話怕是憋在肚子裏憋的久了,都憋出臭了,好不容易找着個機會開口。”

元灏眼中淚下,涕零如雨,哽咽泣道:“兒臣不敢心存妄想,母親生養一場,這麽多年辛苦教養,兒臣心中不是不知。兒臣不敢對母親不敬,只是兒臣不願意做這樣無能的皇帝,懇求母後将我廢黜,發配去封地,另立賢能之君,兒臣絕無怨言。”

梁太後看到他的眼淚,聽到這樣的話,頹然好像老了好幾歲。她只有這一個兒子,廢了他還能立誰呢,難道要廢了自己的親兒子,去另輔佐一個宗室外親孩子來當皇帝?不可以,她不願意。

要是元灏生的有兒子也好了,孫子也可以立。

可是元灏偏生就沒有兒子,她只能忍着他。

元明姝發現梁太後的表情有點不對,擔憂道:“母親……”

許久梁太後收回神思,嘆了口長氣:“哀家年紀大了,精神也累了,近來身體不适,朝中的事情也管不得,都交給皇上去決定吧。”她看了一眼元灏:“你翅膀硬了,想要自己去飛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飛得多高去。哀家把話先放在這裏,你還嫩的很,年輕人做事太沖動,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剛讀了幾本書曉得幾樣道理就當自己是個人才,覺得自己什麽都懂很了不起,就憑你身邊那群黃毛小子,若捅出什麽大簍子來,可別怪哀家沒提醒你。”

她伸了手出,梁靜連忙上前去攙扶,元明姝目視着梁太後往簾內去了,這邊驚魂未定,去看元灏,元灏還跪着,她趕緊幫忙扶起來。看元灏垂着眼默不作聲,她頓了頓,到底是沒說話,等元灏站定她松了手,又瞧了一眼徐陵,跟着去追梁太後了。

梁太後躺在床上,閉着眼睛,梁靜低着頭正退下。

元明姝小心上前,站了一會兒,試探了開口。

“我把宋聆音叫來,繼續給母後彈琴吧?”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梁太後并未睜眼,沒有回答她,反而問了一句,聲音帶着說不出的疲憊。

元明姝看了眼不遠處的漏壺金瓶,回答道:“現在是子時了。”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梁太後又問道,這回睜了眼睛。

元明姝道:“沒有下雨,在下大雪。”走上前去蹲在床邊,握住她手:“母親,不論什麽時候,女兒都會一直陪在母親身邊的。”

梁太後遙想道:“我生你的時候也是在這月份,大雪天大晚上的,在那永巷囚室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那個樣子,我一個人,還是把你生下來了,還把你養活了。我知道他們許多人都在背地裏罵我,說我不知廉恥,但我就是不聽,我從不後悔生了你,不但生了你,我還要寵你,讓你做公主,享受富貴尊榮,所有女人都羨慕你,所有男人都要奉承巴結你。”

元明姝極少極少對人動感情,聽到這些話卻還忍不住兩滴眼淚掉下來,她連忙低了頭眨眼睛眨掉,免得被梁太後看見。

她知道梁太後說的都是真心話。她在這個世界活了快二十年,真正疼她對她好的也只有梁太後。她父親元翊為人很冷漠,眼睛裏只有權力官位,元明姝同他沒有感情。

元明姝在床邊守到半夜,梁太後睡下了,她這才出殿去。殿外雪光耀目,避風處立着個人,不是別人,乃是皇後徐陵。她已經換下了皇後服色,此時荊釵素服,見到元明姝急忙上來。

雖然梁太後對元灏讓了一步,但是徐陵被廢卻是肯定了的,元灏也不會再為她跟梁太後争執了。元明姝道:“你這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你整天在皇上耳邊說那些閑話,太後也不會要廢你。”

徐陵卻不肯認錯:“我同皇上說的話并沒有說錯,我問心無愧,我的好壞旁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皇上心中也是有數的。我是意氣用事激切莽撞了些,不曉得做人,落到這個地步我也認,你也不用再嘲諷我,我只是有件事想懇請你幫忙。”

元明姝道:“你要我幫你什麽?”

徐陵道:“皇上把我的媛兒指給蕭婉儀身邊去養,別人我都不相信,我只信你,你時常在宮裏走動,有機會就替我看看她。”

元明姝道:“好。”

徐陵苦澀地笑了笑,元明姝道:“你為他費這麽多辛苦,把自己都搭進去了,要是他改日另立皇後,你怎麽辦?”

徐陵頓有哀色:“事已至此,我拿他又有什麽辦法。”

元明姝不知道說她什麽,一時無語,徐陵道:“明姝,咱們兩個好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生過嫌隙,我一直是喜歡你相信你的。你人比我穩重,比我靠的住,每次跟太後那裏有事,或者皇上那裏有了不喻,都是你在幫我,我該謝你的。”

元明姝對此也是無言以對。

元明姝坐在案前,高昶也進來了,元明姝道:“你在承露殿當值,天天晚上就當到我母後的寝宮裏來了?比我還得寵啊?”

高昶湊近了拉她手:“我沒有摻和這件事,真的不知道,我在承露殿當值,太後讓梁靜來傳我,跟我說話。沒過多久你跟皇上就進來了,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他暗紅的朝服襯的脖子臉頰雪白,眉目精致,豔豔生春,美麗而單純。

“太後怎麽了?”他低聲問道。

元明姝道:“太後說她累了,要還政于陛下,你等着升官吧。”

高昶道:“太後只是嘴上說說吧,怎麽可能真的還政。”

元明姝嘆了口氣,對這個現狀感到很茫然,片刻她将煩惱轉移到了高昶身上:“你整天沒出息的,就知道養你那張小白臉,然後就是吃飯睡覺搞女人,看到你這沒出息的樣我就着急。”

高昶很害羞笑道:“你不要心情一不好就遷怒我,這跟我有什麽關系,神仙打架,我是凡人,看看就行了,搞不好要受連累的。我要真攪和進去了你又得說我不懂事了。”

這家夥有點日漸的精明了,元明姝心說,說話做事都是十足的熟潤圓滑,這一點連她一貫欣賞的何偃都比不得。何偃聰明智計,但功利心太強了,元明姝很看不上他這點,總覺得這小子太能幹太會折騰了了,哪天不小心要死于非命。高昶身上這穩重狡猾勁兒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哪裏學的。

連嘴巴都比以前好使的多。

元明姝沉重的閉上眼。

☆、元翊

隔日的早朝,朝堂上便有了大動靜。

“皇上免去了長廣王殿下大司馬錄尚書事之職,由司空劉言之接任,升了溫秦為中書令,崔史為尚書令,廣陵王元子政為左将軍,臨川王元宥為右将軍,其他官員的職司也各有變動。”

元明姝在太後的長樂宮未出,下了朝後,元明姝把高昶召進長樂宮來,高昶便向她一一說了。他記性好,那份名單冗長的诏書,足足念了一個時辰,他卻一個字不忘的記得。

這份官員升任名單傳達了很多訊息,元明姝大致也聽懂了。總體來說是十分溫和的,除了長廣王元翊被貶職,其他官員的職位都無大的變動,甚至還有升遷,朝中的重要職位還是由一些有聲望的老臣擔任。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大範圍的起用元氏的皇族宗親,但凡姓元的差不多都封了個官,而且重要的武官軍職幾乎都換了元灏的親信去擔任,把軍權收回了。

元明姝道:“那你當了什麽?”

高昶道:“皇上升我為中領軍,右金吾衛劉珧為中護軍,掌管禁軍。”元明姝默了默,沒發表意見。

元翊在宮門外,要求見梁太後。元明姝知道他必定會來,并沒有把這個事告訴病榻上聽琴的梁太後,只是回道:“太後生病了,不能理朝,現在朝中一切事物都由皇上做決,皇上的意思便是太後的意思,讓殿下請回吧。”

宮人便依言去回元翊。元翊聽到這話心中發寒,追問了一句:“這話是太後親口說的?還是別的人說的?”

宮人回答道:“這是公主的原話。”

元翊心中生疑,梁太後病的詭異,已經有很多日子沒有大臣見過她了,元翊幾乎懷疑她是被軟禁了,否則怎麽可能朝中這麽大的變動她不吭一聲,就任由元灏入胡為。

可是元明姝在宮中能說話,就表示梁太後應該無恙。可是既然無恙,又為何探不到一點消息?他沒有傳召又不能入宮,實在是急壞了。求見梁太後見不到人,回到府中,突然宮中又傳了聖旨來,傳旨的這人是中書舍人何偃,元灏的人,他連忙備了香案接旨,然而等聖旨念完,他整個心都涼了。

元灏命令他去封地就封,即刻動身,不得延誤。

元翊尤不敢相信:“敢問何大人,這個聖旨,太後可知情?”

何偃面上淡淡:“殿下莫不是糊塗了?聖旨自然是皇上的聖旨,跟太後是否知情有何相幹?殿下還是收拾打點,準備動身去封地吧,延誤了聖旨,惹皇上懷疑殿下可就麻煩了。”

何偃離去,元翊府上這邊就炸了窩了,一幹僚屬聚了一廳商議對策,然而商議了一晚上也商議不出個結論,元翊頭疼的嗡嗡的。突然茹夫人又大驚失色的跑上來叫道:“殿下,外面突然來了很多帶刀的武士,把咱們王府給包圍了。”

元翊連忙沖出去,帶兵前來的正是新任的中護軍劉珧,元翊當即以為元灏要殺他,幾乎沒吓暈過去。幸而他很快又見到了另一個人,長敬公主的驸馬高昶,他的親女婿,這才又一口氣活過來,急忙悄悄讓人把高昶請到內廳,詢問他情況。

元灏之所以要劉珧帶兵去看住元翊,逼迫他老實返回封地,但是又怕逼的太緊把他吓壞了要出亂子,所以才讓高昶跟着去,意是安撫他。高昶盡職盡責的把元翊安撫了一回,并勸道:“現在聖旨已經下來了,殿下不妨遵旨先回封地,來日再争取返京也不遲,否則拖延下去,皇上那裏怕是要有想法。”

元翊對這個女婿還是有好感的,高昶這人性子溫和,十分有禮,叫人說不出一點不好來。聽了高昶的話他沉吟半晌,道:“你最近可有見到姝兒?能否讓她來見我?”

高昶勸慰道:“殿下糊塗了,若沒有太後的首肯,皇上如何敢當廷頒布那樣的旨意?朝廷上偌大的變故,太後娘娘怎麽可能不知情,皇上想瞞又怎麽可能瞞的過去?”

元翊神思不屬,他又加了一句,意有所指道:“太後娘娘雖在深宮,朝廷內外的事,卻沒有一件是她不曉得的。”

元翊這邊坐在廳內茫然失神,高昶看他無話再說,便出去了。元灏悶坐了一整夜,哀然而起,命令下人打點車馬,一面表示要遵旨,準備動身,一面想辦法向宮裏去打聽消息,他不敢帶信,只讓人給元明姝傳話,表示在離京前要見梁太後一面。

元明姝這邊見到了帶話的宮人,宮人不但帶了話,還交給她一件玉扣的腰帶。元明姝看了半天不解其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東西應該是元翊跟梁太後之間的某種信物?元翊把這個東西轉交給梁太後,是在懇求梁太後念及舊情?

元明姝心道,元翊真是急昏頭了,這時候敢把這種東西,擺明了是跟皇太後私通的證物送進宮來,現在宮中已經被元灏控制了,他是生怕元灏不夠恨他,找不到借口殺他是不是?

元明姝回了話道:“殿下離京,自當跟皇帝陛下去請辭,一是向皇上表明忠誠之意,二也符合祖制規矩,如何私自向宮內傳話?自古也沒有王子離京要親見皇太後的道理。”

她讓人把這話一字不漏的轉給元翊。

高昶在一邊聽着,等殿中無人了問道:“他不管怎麽說也是你父親,你不幫他說句話?真讓他去就封?”

元明姝道:“皇上對他恨成那樣,怎麽可能容得下他,讓他去封地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他要是留在京中,皇上夜裏睡不着覺的,皇上看到他就睡不着覺了,他能有好果子吃嗎?”

高昶道:“道理是這樣,可他未必明白,說不定還要恨你。”

元明姝既然決定了要幫元灏,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事不能兩全,必定要得罪一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元明姝把那件腰帶在手裏看了看,物件十分精致,是錦制的,青玉帶扣,上面鑲着寶石,男人用的,想必是梁太後當年送給元翊的。當年的元翊是個美男子,目如朗星,氣質絕好,元明姝當初見到這個爹腦子裏就想出了好多贊嘆之詞,什麽春花秋月芝蘭玉樹,什麽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而且嚴肅冷峻,從來不笑,高冷的不行。

元明姝實在很理解梁太後會跟他偷情,這等容貌跟氣質并重的男人,換她自己都把持不住。

但是她是不可能去幫元翊說話的,她要是顧東顧西拖泥帶水,只會把事情搞成一灘爛泥,背離自己的初衷。

“你親自去送他,別出什麽岔子,別讓人趁機害了他性命。”

元明姝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高昶點頭道:“我知道。”

元明姝摸了摸他手,把腰帶遞給他。

“幫我帶回家去,放在梳妝匣子旁邊的箱子裏。”

元翊得到這個消息,當夜氣的吐血,直接一病不起了。

不說就封,他連爬都爬不起來,奄奄一息。

茹夫人還有女兒韓夫人在一旁哭的眼睛紅腫,他的兒子最大十五歲,最小三歲,都在床邊哀戚傷感,他病倒了,外邊衛兵又把王府圍得鐵桶一般,阖府全是大難将至的悲傷氣氛。元翊暴躁發怒,把兒子女兒小妾全趕了出去。

朝廷上都知道元翊跟梁太後那檔子事,皇帝對這個叔叔恨的牙癢癢,誰敢觸那黴頭幫他說話,沒人敢說,哪怕是平日相交的好友也都保持了緘默。衆人都緘默的時候,只有高昶這個女婿,上書給元灏,當着朝廷衆臣的面言辭切切意氣肯肯,稱長廣王元身患重病,不宜舟車勞頓,懇請元灏允許他暫緩就封,留在京中養病,等身體好些再去封地,以全宗族之情。

其實這話大家都想說,畢竟大臣們都有點拿不準皇帝的意思。太後突然不管事了,皇帝親政,一親政就對自己的叔叔動手,難保他不會趕走了元翊又對其他人下刀,只是因為元翊跟元灏的關系實在太那啥,沒人敢開口。槍打出頭鳥。

所以高昶一起頭,出于兔死狐悲的憂慮,衆臣也都紛紛附議,請求元灏允許元翊暫留京城養病。

元灏心中十分生氣。

然而高昶說的處處在理,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他都不能反駁。元翊确實沒犯什麽罪,他總不能跟文武百官說元翊犯的罪是把自己親娘睡了,他想處罰高昶,然而一個高昶是驸馬,元明姝的丈夫,二則人家幫自己的岳父說話,于情于理都是應該的,他為這個去處罰人傳出去也不好聽,人家名聲好聽受了處罰成孝子,他得罪人還得被罵昏君。

☆、離世

元灏對元翊拖延着不肯就封的事很是生氣,讓人把他召進宮去。他看元翊病的也不怎麽樣,面色紅潤肌膚有光,很疑心他是裝病,他将元翊狠狠的敲打了一頓,責令他不肯拖延,立刻去就封。然而元翊回到府中,仍然沒有要出發的跡象。

當夜病情加重,又是吐血。

元明姝萬萬沒想到元翊會一病病死。

四十多歲的人了,幾經宦海沉浮,多少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來了,竟然因為一個就封的命令,一病至死。元明姝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有點渾渾噩噩的,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梁太後許多日子不問世事,聽到這個消息,她揚手給了元明姝一耳光。元明姝撫着臉,心中的痛比臉上更甚一百倍。

梁太後道:“他要見我,你為什麽攔着不讓他見我?你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麽,全當我不知道嗎?他是你父親!”

元明姝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要讓元翊見到梁太後,梁太後勢必會阻止元灏,那元灏就再也沒機會親政了,也許梁太後還會一狠心廢了元灏,或者母子翻臉,幹脆殺了自己的親兒子,她既然選擇了幫助元灏,肯定就不能讓元翊再見到梁太後的。

她本以為讓元翊去封地可以救他一命。

難道讓他繼續掌政,跟元灏矛盾不可調和,最後鼓動梁太後殺了元灏,成為衆矢之的,兩人一起被殺,死于亂兵之手?

元明姝強忍了痛楚,被梁太後打了一巴掌,然而她不能傷心,也不能因此軟弱。元明姝強作鎮定,道:“人固然都要死的,母親當節哀順變,我讓信得過的太醫去看過了,太醫說父親這些年身體不好,有嚴重的肺疾,所以才會一急之下突然病重,并非死于意外。”

梁太後捶床怒道:“所以呢!這就是你的道理!”

元明姝道:“母親,父親過世我心中也難過,可是……”

梁太後厲聲打斷道:“沒有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你在幫助一個外人逼死你的親生父親,身為人子做出這種事,你到了黃泉能安嗎?上天也要降罪懲罰你這個不肖之女。”

元明姝頂着劈頭蓋臉的痛罵,無話辯駁,垂淚跪下,梁太後氣的不想見她,罵道:“不要在我眼前下跪,滾出去!”又急着下床,叫梁靜:“把皇上找來,哀家有話要問他!”

元明姝含淚勸道:“母後,這事跟皇兄沒幹系的,他并沒有害父親性命,父親是自己病故。”她痛哭流涕的,梁太後看不順眼,抓着床邊的手杖照着她背狠狠給了她一下,罵道:“混帳東西,為娘的白疼你一場,滾出去!”

元明姝被梁太後拿着手杖打出殿外去,元灏匆匆趕來了,看她跪在階前雪地裏只是哭,連忙攙扶她:“快別跪着了,起來啊,怎麽了?”元明姝泣道:“不要管我了,你去見母後吧。”

元灏聽到殿內梁太後在痛罵,無暇顧及她,只得趕進殿去,仍舊是挨了劈頭蓋臉一頓血罵,被梁太後拿手杖打了一頓。

他怒氣沖沖的出來了,讓人把梁太後看守起來。

元明姝在殿外跪的裙衫盡失,最後還是自己爬起來了,梁太後正動怒,不肯見她,她只好出宮去。她坐在馬車上仰了脖子哭,也說不出是委屈還是傷心,這麽多年壓抑的痛苦憋屈全發作出來了,哭的眼睛通紅,怎麽停也停不下來。

她大半夜出宮,哭的止不住,又碰到巡夜的士兵,一隊人馬齊步奔上來盤問。元明姝自己只是哭,讓車夫去交涉,然而車夫半天沒交涉清楚,外面一人伸手揭開了車簾。

韓傥一手挽着簾,一手提着燈籠,就照見馬車中元明姝那張淚眼朦胧的臉。他有些震驚,心突然控制不住的跳了跳。

夜色中,燈籠微弱的亮光中,她的臉很美,因為哭泣,梨花帶雨的,透着讓人心疼憐惜的柔弱。她一向是美麗而高貴的,韓傥意外的撞見她隐藏的從未示人的另一面。

他心跳的厲害,強壓着鎮定下來,放下車簾,道:“是公主,夜裏行路不安全,臣帶人護送公主回府吧。”

他一路不安定,心中在想,她在哭什麽呢?誰欺負她了嗎?為什麽會在這大半夜裏出宮來?他想來想去的有點魔怔了,又想到元明姝讨厭他,聽說有幾次他本來可以升官,都是被元明姝給壓下來了,導致他事業一無進展,兩年多就沒升過官。

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她。

難得一次碰見她,還是在這樣的夜裏。

他要不要想辦法讨好她一下呢?

到了高府門外,他很殷勤的揭開車簾去扶元明姝下車,他握到她的手了,冰涼涼的,又細又軟,他心就跟着一蕩。

元明姝啞聲道:“韓校尉現在任的何職?”

韓傥道:“臣任的六品中郎将。”

是個武官,元明姝眼睛含淚,心裏想怎麽自己一直在打壓他,這韓傥還能混個中郎将,是了,他那樣的貴族出身,就算自己打壓,在朝廷中謀個職位也不難。這樣不好,回頭還得想辦法關照他一下,這個壞東西,不能讓他爬太高。

韓傥不知道元明姝此時的想法,還當自己今晚送了她一程,說不定能博得她一點好感。要知道元明姝是這心思他肯定要氣吐血了,他聽見元明姝說:“韓大人,辛苦了。”心裏還有點高興。

元明姝剛下車,高昶就匆匆從門內出來扶住她。

高昶也到現在都沒睡,元明姝進宮去了,他不放心,但他又是無诏不能入宮的,只能在家裏幹着急。幾個仆人跟随着,他連忙把元明姝摟進房間,心疼的給她換衣服,叫了水來沐浴。

匆忙之中,他還是留意到那個韓傥。

他心中很不喜歡這個人,總覺得他在盯着元明姝,然而心裏這樣想,面上卻很客氣很感激的向對方道謝,并且招呼韓傥往家裏去坐,天氣太冷,喝杯熱酒暖身。韓傥有些不好意思,推辭說自己在執行公務,改日再登門拜訪。

高昶看到元明姝哭過了,元明姝小叫喚一下他過瘾,可真哭的傷心了他又心疼的很。元明姝下車時已經止了淚,只在眼睛上還留着一點痕跡,她聲音沙啞道:“我幾個月沒回來了,你一個人在家,有沒有耐不住寂寞去跟別人睡覺。”高昶也不知道她傷心成這樣還有心思開玩笑,無奈道:“沒有,我哪裏敢。”

高昶好幾個月沒同元明姝一塊睡覺了,他把元明姝洗幹淨了摟上床,攬在懷裏安慰:“這事不是你的錯,別難過了。”

元明姝挨了幾下打,白皙柔嫩的皮子上起了許多烏青,高昶将手撫摸着:“皇上下旨除去了長廣王殿下四個兒子的封爵,收回封邑,人都死了,這樣做有些不厚道,落到朝臣們眼裏,恐怕有刻薄寡恩之嫌,于公于私,你還是去勸一勸吧。”

元明姝道:“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方才,我聽宮裏傳的信,現在聖旨恐怕已經到了長廣王府上了。”高昶道:“長廣王在朝中這麽多年,頗有威望,很得豪門貴姓的支持,這樣說死就死了,恐怕要得罪人的。”

元明姝又要心急上火了,高昶按住她:“明天再想辦法進宮吧,這大半夜的,皇上聖旨剛下你就跑進宮去,你這公主府的消息也未免太過靈通了,而且皇上正在怒中,你去了也是火上澆油,說不準還要遷怒于你。”

元明姝道:“我讓你帶回家的那件玉帶放在哪了?”

“你要看嗎?”高昶道:“我收在箱子裏。”

元明姝要起身去找,高昶道:“你躺着吧,我去給你找來。”

這件玉帶是元翊讓她轉交給梁太後的,沒想到卻成了遺物。

元明姝對着這件遺物又傷心了一場,深感人間悲苦世事無常,元翊說不上是好人但也說不上是壞人,說不上是好爹但也說不上是壞爹,幾個月前還精神煥發的,說去就去了。

下了黃泉也沒臉見他老人家。

高昶抱着她撫摸:“不要再想了,殿下他身體不好,就算沒有這件事,恐怕也難保長久,怎麽會是你的錯。”

元明姝道:“我這個做女兒的,從來都不知道他身體不好,這麽多年也鮮少關心他,已經是大不孝,如今更沒臉了。”

高昶道:“他有妻有子,身邊兒女俱全,就算有病也刻意隐瞞着,不想讓外人知道的,不說你不知道,連太後皇上也不知道。你又不住在王府中,哪能注意到這麽多。”

元明姝知道他是在開解自己,可還是止不住愧疚。

☆、悲喜

元明姝齊衰素服,鬓上簪着朵白色的絹花,未施粉黛,肌膚雪白,顯出一種純的幾近透明的顏色。她踏進殿門向元灏行禮。

元灏自然知道她是為了長廣王府上的事而來,示意她坐,元明姝沒有坐,只是問道:“長廣王何罪之有?皇上削了他官職讓他去就封也罷了,為何竟要連他兒子的爵位也剝奪?我想不明白,皇上此舉,是何道理?能否請皇上給個說法?”

元灏面有怒色:“這件事你不該過問。”

元明姝道:“聖上初涉朝事,然既為人君,攬神器之重,居社稷之危,便當事事謹慎。今遭逢時釁,聖上不思寬仁,安撫人心,怎麽還做出這樣的事情?朝廷的事情我确實不該過問,可是長廣王的事情也是我父親的家事,我自然要問個明白。”

元灏心煩不已:“旨我已經下了,不可能再收回。”

元明姝道:“聖旨不能收回,聖上可以再下一道旨,這又有何難?再下一道旨給長廣王的兒子重新封王。”

元灏心裏很煩,他昨天一怒之下下了旨,回頭立刻就後悔了,然而要追已經追不回來,只能在心中氣恨。元明姝冠冕堂皇的說了一番大話,然後又是哄又是勸又是求,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元灏哄的臉色好看了一些,然後又給他出主意。

元灏對元明姝是有幾分信任還有真感情的。

隔日,元灏又下旨,改封長廣王的長子元翰為常山王,享食原長廣王元翊的封邑,二子三子四子也都封王,把原來元翊的封地分了,一番安撫,才勉強把朝中的議論壓下去。

長樂宮,元明姝把元灏的那條玉帶交給梁太後。

梁太後睹物思人,潸然淚下:“他但凡能想開一些,別這麽固執,也不至于像這樣早死,把命也搭進去了,又是何苦。”

梁太後不複昨日的怒氣,如今也只剩下悲傷。

梁太後跟元翊的關系,說來也并不複雜。

當初元灏的爹,先祖皇帝臨終的時候,是元翊勸他哥哥,請求把太子的生母,當時的梁美人留下。先祖皇帝采納了他的建議,把梁美人留下了,太子登基,梁美人便成了梁太後。

梁太後感激元翊,又孤兒寡母的無依無靠,就把這個小叔子當做依靠,全力信任,朝政大事悉以委之,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元翊出入宮廷,兩人漸漸就生了暧昧。元翊正當年輕,人物風流,相貌俊美,梁太後二十出頭的年紀,年輕貌美深宮寂寞,幹柴烈火,理所當然就出牆了。元翊十六歲就娶了妻,原配早逝,同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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