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秦梅香進門的時候,楊清菡正在斜倚在榻上,玩兒似地夾核桃,旁邊兒的青花瓷碟兒上已經攢了一小堆兒桃仁兒。聽見秦梅香進來,他眼皮都沒擡一下,拖長了聲道:“還當你死了呢。”

秦梅香把大氅脫下,溫順道:“師父。”

楊清菡還是不看他,手底下咔嚓一聲,惡狠狠地夾碎了一只核桃:“一個土包子都應付不了。往後別說是我徒弟,丢人!”

秦梅香沒說話。

楊清菡把碎核桃皮吹開,桃仁兒丢進碟子裏,終于肯擡頭看徒弟一眼:“過來。”又看到他的狐皮大氅,眯了眯眼:“呦,他送的?”

“是。”秦梅香低頭,走到他身邊兒坐了。

“總算沒迂腐到家。”楊清菡伸手來捏他的下巴颏,一股似有若無的冷香拂過秦梅香的鼻尖。做師父的挑剔地看了徒弟一會兒,狐疑道:“養了好幾個月,怎麽也沒見長肉……”

見秦梅香不說話,他松了手,往後一靠:”說你多少回了,放開了點兒。兩下裏都快活的事兒,沒什麽大不了。再說了,那人我見過一回,人高馬大的,瞧着本錢不差。”

楊清菡什麽都好,拿秦梅香當寶貝似地疼着。就有一點,每回見面沒幾句就要把話繞到下三路上去。秦梅香跟在他身邊許多年,還是沒法習慣。

楊老板自己卻不覺得這事兒有什麽好避諱的。他是梨園裏的一枝奇葩。別人都是迫于生計與人往來應酬,他卻将此視為一件樂趣。

說起得天獨厚,祖師爺賞飯,其實楊老板才是這個行當裏的頭一份兒。楊清菡是票友下海,他天資聰穎至極,學戲時不論聲腔還是身段,再難都不過三遍。加上身形袅娜,容貌姝麗,一雙桃花眼含情萬千,在年輕時是梨園裏紅透半邊天的名伶。旦角兒與老生平分秋色,就是從他那時開始的。雖然如今年紀大了,但他一直注重保養,所以臉上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多歲。上了妝,照樣能演小姑娘。只是可惜嗓子不複年輕時音色亮麗,所以這些年登臺少了。他年輕時演戲,因為在臺上極放得開,人家評價說他浪得可怕又可愛,所以得了一個浪滿臺的诨名。盡管因為與男人明目張膽地厮混惹得衛道士整日來罵,但架不住他臺緣極好,凡登臺必能叫座。如今盛年已過,仍然有許多老戲迷對其念念不忘,一見挂牌,便忙不疊趕來,熱情不減當年。

許多旦角兒一過四十便甚少登臺了,更有吃青春飯的連三十都唱不過。楊清菡到這個年紀仍然綠樹常青,人緣不衰,本身就是梨園裏的一個傳奇了。

這位傳奇師父眼下正趴在徒弟耳邊講些不可言說的小話。秦梅香尴尬得無以複加,嗫嚅道:“……我都知道……您別說了……不是我……是他硬來……”

“硬來就把那兒往死裏掐!”

“可是……”

“三言兩語就哄回來了。還能讓他長個記性……”楊清菡戳他腦門:“我怎麽有你這麽木的徒弟。”

“我是怕……”

“你怕個屁!人都是賤的,你越是不在意,他們就越是上趕着來做小伏低。你就記着一點,你什麽都不圖,只圖快活。要是不快活了,就大耳刮子抽過去。”

秦梅香嘆氣:“師父,我……沒您想得那麽透。”

楊清菡長嘆一聲,翻着白眼倒回塌上去了:“那就啥也別想了,回來好好唱你的戲吧。趕明兒讓班主尋覓尋覓,給你成個親,能擋一擋這些破事。”

秦梅香沉默了一下:“我不想娶妻。”

楊清菡眼睛睜大了:“怎麽,不是說不願意和男人幹那事兒麽。”雖說他們是唱旦的,可下了臺都是男人,一點兒也不耽誤娶妻生子。楊清菡這種天生只愛和男人一塊兒的畢竟是少數。他自己固然離經叛道,但不希望秦梅香走自己的路。這條道兒并不好走,他是過來人,比誰都明白。

秦梅香想了想:“師父,我不知道。”

楊清菡拿他這種百轉千回的心思沒有辦法,不耐煩道:“那就等你想了再說。明兒賞心茶樓有個聚會,是賀邱總長的生日。我懶得出門,你替我去吧。”

秦梅香知道師父這是找機會讓自己露臉,心下感動。楊清菡雖然嘴巴不饒人,成日裏張牙舞爪的,但對他這個徒弟是真心疼愛的。

他點點頭,拿起核桃夾子,開始一個一個替楊清菡夾核桃。楊清菡支肘斜躺着,閉了眼:“唱段兒紫釵記來聽聽。”

這是考校他有沒有把戲放下。秦梅香飲了一口茶,清潤的聲音潺潺響起。楊清菡閉了眼睛,手指在榻上輕輕地和拍子。

一折唱完。楊清菡突然開口:“你不要急。蕙香就是再唱十年,也趕不上你。”

這是一句誇獎,但秦梅香聽了并沒覺得高興:“蕙香師弟他……”

“走他爹那個下苦功磨砺的路子,也能有點兒成名成家的希望。但是終究少了靈氣。”楊清菡冷淡道:“曹家老是不肯認命。”

楊清菡自己天賦過人,他的路數不是光靠苦練能學得來的。所以盡管也在曹家班授徒,但徒兒們始終不能學得其萬一。他本人又是個急脾氣沒耐心的。所以到了後來,雖然他名氣和本事都大過曹小湘,反而是弟子們都走了曹派的路子。秦梅香算是唯一得了他真傳的徒弟。故而曹班主這樣安排秦梅香,他是很不滿的。

秦梅香如何不知道。他把夾好的核桃遞到楊清菡手邊:“我再給您唱一段兒長生殿吧。”

戲正唱着,門房在外頭遞話,說董老爺過來了。秦梅香聲腔一頓,楊清菡淡淡道:“唱你的,誰讓你停了。”

董老爺掀起簾子進來,秦梅香還是停了,起身向他點頭。楊清菡挺沒好臉兒地看着他:“你怎麽過來了,你兒子不鬧了?”

董老爺不到五十歲,面上瞧着卻比楊清菡滄桑得多。他方面大口,笑起來頗為憨厚:“我的事兒,他管不着。”說起來也是唏噓了,這董老爺打小時候起就是楊老板的戲迷,可那時候他一個窮夥計,再喜歡也只能在臺下遠遠瞧着。後來發跡了,又礙着父母之命娶妻生子。到了四十歲往上,妻子病逝,兒子長大,楊清菡身邊也沒人了。他再也無所顧忌,在楊清菡家不遠處買了個宅子,一日三回在楊老板跟前兒轉悠。

旦角兒最好的年紀在十幾歲二十出頭,花朵似的。再往上年紀大了,不用躲避,身邊的應酬也漸漸沒了。楊清菡弄明白了他的心思,簡直有點兒驚奇。一來二去,就應下了。雖然已經這個年紀,但董老爺花的心思一點兒也不少。楊清菡唱了一輩子戲,又沒有抽大煙賭大錢的不良嗜好,其實是很富有的。董老爺送的頭面首飾他不見得很稀罕,可有個人心甘情願地伺候他,他也樂得高興。

後來倒像是年輕人談戀愛一般地過起來了。楊清菡因為性情和經歷,在私生活方面是沒有名聲可言的。董老爺喪妻之後,就是娶個十房八房的小妾也沒人管的着,但他猛一拐彎去和個老戲子相好,這就屬于晚節不保了。是以他兒子隔三差五就要鬧上一番。最近更過分,鬧到楊清菡跟前兒來了,拍出一萬銀元讓他放過自家老爹。楊清菡什麽脾氣,直接把那一箱子大洋從董少爺頭頂扣了下去,把董少爺被砸得夠嗆。

董老爺後來趕過來,把兒子罵了一通拎走。但楊清菡仍然不解氣,好些天不肯拿好臉兒對他了。

這樣沒名沒分的一對兒老鴛鴦,秦梅香卻覺得有點兒說不出的羨慕。雖然楊清菡對着董老爺總是呼來喝去的,但秦梅香始終守着晚輩的規矩。董老爺沖他也點點頭,可很快就把心思和目光都粘到楊清菡身上去了:“北邊兒新送過來的羯羊,我殺好了給你帶過來了。天寒,正好吃點兒羊肉。”

看樣子是要留宿。秦梅香不好打擾,輕聲道:“師父,那我就先回去了……”

“走什麽?一塊兒吃!你也補補。”楊清菡渾不在意。

秦梅香有點兒尴尬,但董老爺還是好脾氣地笑笑:“小香兒也一塊兒吧。”

當晚吃涮鍋子。吃過了飯,外頭雪更大了。楊清菡不讓他走,招呼丫鬟收拾了東廂給他住。正房的燈早早熄了,董老爺也沒走。秦梅香弄了兩團棉花把耳朵塞上了。

一夜好眠。

早上睜眼,竟然睡過了。出門看見楊清菡在門口給董老爺整理領子,臉上半嗔半笑的樣子。董老爺走了,楊清菡一扭腰,打着呵欠進屋去了。秦梅香追上去:“師父……”

楊清菡面上氣色很好,就是眼睛睜不開,懶洋洋地:“怎麽了?”

“你有沒有件不那麽紮眼的冬衣借我穿穿……”

楊清菡斜了他一眼:“穿你那大氅去,沒人說你。”伸手替他理頭發,又帶過來一抹香,是脂粉味兒:“把臉拾掇拾掇再出門,不着急。好的放後頭才叫壓軸呢。”

外頭雪厚,出門前又磨蹭了那麽一小會兒,趕到賞心茶樓時有些遲了。還沒進門,就聽見有人說道:“……秦老板如今算是過氣了。誰能想到呢,當初還覺得他能像他師父楊老板似的,長長久久地紅着……”

“哪兒那麽容易。唱戲的這麽多,能紅上幾年,已經是他的運氣了。再者說,在臺上賣力氣,哪有往床上一躺錢來的容易呢……”

秦梅香腳步一頓,不敢相信這些體面人背後講人壞話是這樣難聽。

也有半信半疑的:”聽說只是病了,保不齊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嗨,說着好聽呗……您看呢,何老板?”

何翠仙的聲音淡淡地:”這個說不準,看他自個兒。”他輕笑一聲,啜了口茶:“我有時候也覺着累。可是沒法子,咱得對得住座兒啊。”言外之意,秦梅香是對不住觀衆了。

立刻有人表示贊同。何翠仙早年因為要強,發着高燒也不肯下戲臺,一直被視為敬業的典型,他也一向以此為榮。別人在這一點上比不過他,也只有由着他嘲諷敲打。

秦梅香正猶豫着,身後響起謝夢泉的聲音:“呦,香官兒來啦。身子可大好了?”

秦梅香回頭向他行禮:“都好。還沒問您老人家。”

謝夢泉擺擺手:“老樣子。得啦,一塊兒進吧。”

兩人一進場,近處就是一靜,周遭紛紛回頭看他。門邊兒那桌說小話的,有的頗不自在,有的滿臉鄙夷。何翠仙上下打量了秦梅香一番,目光在他的大氅上凝了凝,然後施施然起身,向他矜持地點了點頭,往前頭的桌兒去了。

秦梅香擡眼一望,明白了他為什麽往後坐。因為葉小蝶正伴着田委員坐在最前頭呢。秦梅香望過去,葉小蝶也正好回頭望來。他今日穿一件象牙色的綢緞長衫,外頭罩着件大紅織錦鑲滾了金邊的毛朝裏坎肩,領子和衣邊露着雪白的風毛。他本來就生得豔麗,這樣一身裝扮,更把整張小臉襯得粉面桃腮,如珠似玉。相比之下,何翠仙雖然也容色秀美不輸旁人,但衣服上光是一味圖雅淨,過于素氣,就被比了下去。

秦梅香惆悵地看着自己這一身黑狐裘,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雖說他不怎麽樂于在排場上與人争妍,但是穿成這樣出來,未免有土包子開花的嫌疑。相比之下,他還不如何翠仙那一身素淨呢。

而且他也沒有想到,這兩盞不省油的燈今日居然都在。一個已經難纏,何況是一雙。他不願意摻合這些争風的事兒,便拉着謝夢泉,想尋個邊兒上的座位,恰巧看見林二爺同他招手,于是順水推舟地坐過去了。

林二爺今年快七十了,也是秦黨的戲迷。他是個文人,捧人的方式主要是給秦梅香寫戲本子。秦梅香一向很敬重他。許久不見,一坐下便小聲聊了起來。林二爺同謝夢泉招呼過,就老小孩兒似地跟秦梅香獻寶:“我又給你攢了兩個好本子。何翠仙來找我,我都沒給他瞧!回頭你來看看,排出新戲去演,包管火。”

林二爺其人,是前朝進士出身。寫戲詞的本事沒話說,但安身段安唱腔的事,他就不太在行了。是以也有明明是個好本子,但上臺以後并不能讓觀衆喜歡的事。秦梅香唱他的戲,火過,也砸過。所以這位爺的話只能聽一半兒。不過秦梅香仍然真心地笑了:“那我就要謝謝您了,還沒忘了我。”

林二爺擺擺手:“哪兒能呢,外頭傳的那些混賬話,我是一個字兒也不信的。戲迷們離不得你,你又怎麽舍得撇下我們呢……”

兩個人正在小聲說着戲,秦梅香餘光一動,看見何翠仙身邊一個花枝招展的男孩子一面斜眼看他,一面趴在何翠仙耳邊低低說叽咕着什麽。謝夢泉也瞧見了,冷笑一聲:“如今真是,什麽貓兒狗兒也能紅了。”

秦梅香疑惑道:“那位是……”

“何翠仙同門的師弟,叫楊銀仙。還沒出科就紅了,如今滿城裏追着捧他。也就這一兩個月的事兒。”

你方唱罷我登場,這也沒什麽稀奇。秦梅香點頭:“既然是何老板的師弟,想來有他過人的地方。不知同我師弟蕙香比如何。”

謝夢泉直言道:“依我看,不及蕙香。蕙香是曹老板親傳,功底沒話說。只是缺人捧。不過紮紮實實地唱也好,一點一滴慢慢來。他歲數還小呢。少年乍紅,未必就是好事。”

謝夢泉是過來人,講話自有他的一番道理。秦梅香深以為然。

臺上終于開戲了。邱總長打扮齊整地上臺來了。這一出戲湊人湊得很齊,龍套們也都是名流票友,陪這位熱心藝術的總長過一回票戲的瘾。

秦梅香看了一會兒,覺得以票友的标準看,唱得是真不錯。只是做工就很一般了,這也是票友的通病。但捧場還是要捧的,于是随着衆人的喝彩聲,也拍了拍巴掌。

好容易唱完了一出,邱總長仍然不過瘾。臺下有親友跟着慫恿:“不如再來一出汾河灣,那可是您的拿手戲。”

邱總長心中癢癢,但還有個為難之處:“誰來柳迎春呢?”

衆人笑道:“這還不容易,幾位旦行的老板都在呀。”

因為葉小蝶坐得離臺上最近,所以大夥兒都看他。卻見他面露難色:“能與邱總長搭一出戲,本是小蝶的榮幸。只是我唱花旦出身,難免在這出戲上差了些。倒是何老板的一向工青衣,不如……”

其實他們這種程度的好角兒,陪票友唱戲,就和陪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是挺沒意思的一件事兒。尤其又是面對這樣身份的票友。唱得太好呢,平白得罪了人;往不好了唱呢,又堕了自己的名聲。

何翠仙如何不知道葉小蝶扔過來的是一個燙手山芋,于是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葉老板這樣說了,我原不該推辭。只是今日瞧見秦老板過來,想着他久未開腔……”

邱總長何等精明,對于如此這般的敷衍,面上有點兒不好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于是四下瞧了一圈兒,目光落在了楊銀仙身上:“也不曉得秦老板坐哪兒了……不如,楊老板同我搭一出?”

楊銀仙風頭正勁,這番邀請再合适不過。楊銀仙驟然被點,頓時覺得很有面子,于是忙不疊應了,匆匆往後臺去裝扮。

何翠仙硬擠出個笑,與葉小蝶目光相碰,各自扭開頭去。這一番暗戰,以何翠仙敗北而告終。

秦梅香躲過一劫,暗暗松了口氣。萬幸今日到場的名伶很多,他在其中不顯什麽,所以這番小插曲很快過去了。

楊銀仙的柳迎春也就那麽回事兒,但是臺上很懂配合遮掩,把邱總長的不足之處都掩蓋了過去。最後平平安安唱完,也得了大大的喝彩。邱總長心中高興,有意擡舉這個年輕孩子,沒口子地誇他,要他再來一段兒拿手的。

楊銀仙有意炫技,挑了白蛇傳裏的一折。這段戲唱在其次,主要是水袖的身段很吃功夫。臺下的喝彩一聲接着一聲,但許多名角兒臉色卻都不太好看。無它,楊銀仙年輕氣盛,一味只想表現,犯了梨園裏的一項忌諱。因為他演的這個版本,是楊清菡早年重排的,如今這是秦梅香的拿手戲。楊銀仙雖說也姓楊,但和楊清菡八竿子打不着。偷戲這種事,私下裏練練沒人說什麽。但人家正經的傳人尚在,公然拿出來演,就是當衆與人叫板的意思了。

饒是秦梅香再好的性兒,也忍不住變了臉色。

葉小蝶回頭看了一眼秦梅香,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何翠仙定定地盯着臺上,一動都沒有動。一折戲完,臺下掌聲響了好一會兒。楊銀仙志得意滿地下臺來,瞟見秦梅香的臉色,臉上更添驕色。邱總長大笑起來:“楊老板真是少年英才,這出水袖,可堪稱一絕。”

東道主這樣發話,旁人無有不應和的。卻聽見葉小蝶聲音甜蜜,狀似無意地笑道:“銀仙師弟的這出功夫,不知與楊清菡楊老板有什麽淵源?”

他這是明知故問。邱總長鬧不清他們梨園裏複雜的關系,還以為楊清菡是楊銀仙的同族長輩,聞言立刻聽出不對,探究似地看向楊銀仙。楊銀仙方才只顧出彩,沒往深裏想,這會兒反應過來,也知失策,只得含混地應了一聲:”倒也沒什麽……”

邱總長卻被勾起了另外的興致:”我今日也邀了楊老板,不知這出戲他瞧如何……”說着回頭張望,恰恰看到了秦梅香:“呦,秦老板。”

秦梅香已經冷靜下來,起身上前,向邱總長行了禮,溫聲道:“家師年紀大了,冬日不便行走,特意差我過來,給邱總長慶生。“說着把準備好的壽禮拿出來,是一幅名家的花鳥松鶴圖。邱總長略推辭一番收了,調侃道:“你師父的禮到了,你的呢?”

秦梅香一笑:“身無長物,唯有一藝以獻。”

邱總長大感興趣:“那就快快演來。”

秦梅香立刻往後臺去了。一進去,便向後頭的人要一丈二的水袖。平常旦角兒水袖不過三尺五尺,長些的七尺也夠了,哪裏有一丈二的呢。最後只找到了件袖長一丈的舊水衣,算是勉強湊合了。

秦梅香與樂隊師父嘀咕了一會兒,略吸一口氣,上臺去了。

開臺就是楊銀仙方才演的那段白蛇傳。臺下立刻大嘩。秦梅香不為所動,只将水袖甩得上下翻飛。古人雲,長袖善舞。水袖這門功夫,只要技藝到家,自然是越長越好看。秦梅香的水袖比楊銀仙長了一倍,功夫高下立判。臺下漸漸靜了,須臾之後,胡琴調門兒一轉,從白蛇傳變成了嫦娥奔月。秦梅香身形袅娜,水袖翩跹。兩根丈長的雪袖如游龍般饒身而動,忽若流雲,忽若煙霞,真真是天衣飛揚,有若女仙。

臺上人似要乘風而去,臺下人個個目眩神馳。及至樂聲消失,滿堂的人才回過神來,喝彩聲似是要掀翻屋頂。

秦梅香起身向座下行禮,飄然下臺去了。

一離了前臺,他就垮下來。主要是手痛。水袖功夫的勾,挑,撐,撥都是靠不同的手指使勁,他托大用了一丈的水袖,布料比尋常重了一倍有餘,手指吃勁兒很費力。他手指僵硬疼痛的毛病始終沒好,這一場下來,十個手指幾乎不會動了。但這種場合,也不容他歇,于是略捂了捂手,換下衣服出去了。

邱總長果然熱情至極。拉着秦梅香的手稱贊個不停。秦梅香被迫應酬,笑得臉疼。好容易臺上又開始演別的,他便找個由頭往外去了。

茶樓裏并不暖和,他身上只有一件長衫,于是不得已拿起那件不合時宜但是十分溫暖的大氅重新披在身上,悄悄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腳步就是一頓。

許平山不知什麽時候來的,正倚在門口,兩眼冒綠光地盯着他。

秦梅香心下一凜,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被攔住了。這土匪趁別人都在大廳裏瞧戲,光明正大地在他耳邊吹了一口熱氣,聲音不懷好意:“秦老板,害我好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