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戲首演那日恰巧是驚蟄,這倒不是有意為之,只是不得已被劇院安排在了這個檔口。風聲放出去得雖晚,票倒是賣得還不錯。劇院經理見有利可圖,立刻态度大轉,慫恿着他加座兒加場,提前賣票。這是想撈一把的架勢。秦梅香一向是謹小慎微的性子,婉言拒絕了,只說等先演完這幾日再看。

新式的劇場比戲園子空間大,這裏有好也有不好。好處自然是座兒多,能多賣票,且不能吃東西,更文明一些。但空間一大,後頭的座兒離戲臺就太遠了。為了能讓人瞧得分明,臺上用新式的燈,光打得往往過亮。演員被這樣的光晃着,難免下意識地偶爾眯眼,眼法和表情要受影響。演些花團錦繡得戲還成,演吃做工吃唱工的戲,就費勁了。扯着嗓子唱,也未必能照顧到每一個角落。

戲子賺錢歸賺錢,可行規裏放在前頭的一條兒,就是要對得住座兒。人家花錢來看你的戲,你得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盡可能地讓人享受着了。所以因為這個,秦梅香從前只有一小部分戲是放在永安演的。而且因為丢頭面的事兒,他多少對這裏存了一點顧慮。若非不便與同樂樓常駐的曹家班争場,他本來是不想把新戲放在這邊的。

總算是萬事俱備,大夥兒摩拳擦掌,迎來了新戲上演的這一日。誰想臨到開場,外頭夥計突然進來,說許多座兒嚷嚷着要退票。秦梅香大惑不解。很快有打聽消息的人回來,說何翠仙把原本放在後幾日演的新戲提前到了今天來演,葉小蝶今日則挂了壓箱底的貴妃醉酒。這是葉小蝶甚少演的金貴戲,錯過這一回,下次看還不知得等什麽時候。這半年多來,何葉二人名頭正盛,許多跟風的戲迷便想要退票去看他們二位的戲了。

打擂臺也沒有這樣的。這是為了争名氣開始上趕着欺負人了。

經理自然是不同意的,到嘴的錢如何能吐出去?但是臺下嚷嚷得太厲害,明擺着就是有人來攪場子。虞七少爺氣不過,手一揮:“退!退幹淨了!錢的事兒我兜着!”

這麽一折騰,劇場立時空了一小半兒。班子忙活了這麽長時間,還沒登臺呢,就鬧這出,實在是很令人沮喪。

虞冬榮不願意讓秦梅香一上臺面對這樣的座兒,略沉吟了一下,叫過秘書:“去,把洋行和鋪面的人都叫過來。就說今天驚蟄,東家放半日假,請他們來看秦老板的新戲。”

秘書大喜:“得嘞,我這就過去!”

秦梅香管不了那些了。他早早上好了裝扮,獨自在化妝間裏默戲。什麽都不能想,也想不了。他現在不是秦梅香,他是綠珠。

鑼鼓開場,他水袖一甩,目不斜視地飄然登臺。

這出戲本子很好,幾個配戲的演員都很賣力。郝叫天與秦梅香不是頭一回搭戲了,兩個人都是名角兒,在臺上配合得真叫一個天衣無縫。郝叫天其人,唱戲是看人下菜碟兒。對戲的角兒越好,他就唱得越入戲。且他成名日久,觀衆緣比秦梅香更深厚,所以能在開場就得許多喝彩。這樣一來,臺前幕後頓時士氣大漲。

兩個人這樣有來有往地飙着戲,下頭的觀衆也跟着漸漸坐滿了。叫好聲不知不覺響亮起來。因為有了這樣的鼓勵,演員們更加賣力。許多配角兒都是有時日不上臺的,但經年累月的舞臺經驗還在,加之準備充分,一時間臺上各顯其能,精彩連連。

秦梅香并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下怯場。他越唱越投入,且歌且舞,翎子舞與水袖舞得到的喝彩聲幾乎掀翻屋頂。因為綠珠本身就是技藝精湛的舞姬,所以他擅自做主把水袖加到了一丈二,在戲裏添了這段婀娜至極的水袖舞。因為手疾,這場舞他練得甚至比淩空吊毛還要吃力。又因為想還原古舞之美,特地托了林二爺,向藏書大家借閱了許多古代舞蹈與神話的圖冊,甚至佛窟壁畫的摹本,日夜加以揣摩。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場舞一演完。臺下就瘋掉了。後頭的演員不敢上臺,不得不等觀衆自己冷靜下來。

再往後順利得不得了。直到演到最後一場墜樓的時候,大夥兒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綠珠含着眼淚在場上疾走,身後是心懷叵測的豺狼虎豹。她走投無路逃上高樓,為保尊嚴一躍而下,以死明志。

秦梅香流着淚唱完最後一段,縱深從三層桌高的樓臺布景上躍下。他用了最難的淩空起吊毛,身姿輕盈,有若斷線的紙鳶。

戲落幕了。臺下響起了哭聲。

虞冬榮看得心髒病要犯了。花叢布景裏半天沒人起身,他手腳發軟地跑過去,顫聲道:“梅香?”

秦梅香躺在軟毯上,淚痕未幹,臉上卻嚼着一抹笑。他抹着眼淚坐起來:“我沒事兒。快下去,等下要謝幕了。”

虞七少爺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又跑回後臺。

秦梅香起身整了整戲服,搭戲的同行們陸續上臺,大家都是喜形于色。大幕再次拉開,他們一同拱手,向臺下觀衆致謝。

叫好聲要把劇院的屋頂掀翻了。

什麽叫一炮而紅,這就是了。

再往後,票就好賣了。非但好賣,簡直是搶破了頭。報紙上鋪天蓋地的,全是秦梅香新戲的消息。評論贊他技藝大進,功底日深,并斷言綠珠裏的水袖與淩空吊毛,要成為他的獨門絕活兒了。因為那幾日三位年輕的名旦都在演出,所以難免也有些譏諷挖苦的話。但成王敗寇,這些話沒多少沖着秦梅香,倒是都沖着葉小蝶與何翠仙去了。葉小蝶的貴妃醉酒畢竟是大成的戲,相比之下,最後顯得是何翠仙遜色了。

其實不是黛玉葬花不好。只是那出戲走的是南曲的路子,過于陽春白雪,不能雅俗共賞,是以觀衆并不多麽買賬。好在文人墨客裏頗有識貨的,算是替何翠仙找回了一些場面。

反響這樣好,不加演說不過去。這場新戲從最初的三日拖到五日,又拖到七日。第十天的時候,大家商議這是最後一場了。因為許多演員年紀大了,這樣連軸地唱實在是強人所難。

最後這一場,劇院裏擠得人山人海。外頭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頭打仗了。喊叫聲幾乎把人耳朵震聾。因為有了之前的輕車熟路,秦梅香心裏更加穩當。唱念做打,沒有不盡善盡美的。最後墜樓,身形一落,臺下就是驚天的哭聲。座兒也入戲了。

他擦淨了眼淚起身謝幕,看向觀衆席的時候,心裏卻咯噔一聲。

前排的貴賓座上,迎面赫然是許平山鐵青的臉。

戲班衆人在觀衆的掌聲裏連連謝幕,回到後臺,個個都是歡欣鼓舞的模樣。秦梅香被簇擁着,便也跟着笑。心裏卻總覺得惴惴不安。

因是最後一場,許多資助人在演出時一直坐在貴賓席上,結束後和一些前來觀戲的社會名流們一并從臺下來到幕後,每個人都是笑容滿面。這十天演出票房收入近三萬,除去成本,仍然賺得盆滿缽盈。為首的美華銀行董事謝五爺大手一揮:時候還早,大夥兒都去吃個慶功宴!他這樣說了,衆人自然無有不應的。

秦梅香在那一衆資助人裏看到了許平山,那土匪師長神色晦暗不明,絕不是個高興的樣子。

他思來想去,也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事。若說戲上與同行有些什麽,那也只是做戲而已。之前演戲,比綠珠這場過火得多的比比皆是,也沒見他如何。

因着人多嘈雜,前來敘話的人一直不斷,兩人雖相隔不遠,竟沒說上一句話。沒等如何,便被衆人挾裹着,心事重重地出門往鼎泰樓去了。

鼎泰樓的掌櫃聽說了來客,親自相迎,給了他們最大的一間包房。十張桌子坐得滿滿的,又添了許多椅子和碗筷。貴人與名角兒們穿插着坐了兩桌,餘下衆人也随意坐了。酒菜上的很快,不是有人說笑逗樂,包廂裏一直熱鬧極了。

秦梅香因為是主角兒,不免要挨桌與人應酬。貴人們不必說,班底的人他也得去盡心盡力地照顧着。沒有衆人幫忙,就沒有這出好戲,這些情誼,他都記着。

虞冬榮早就從主桌溜下來,帶着小玉麟窩在角落裏吃東西。這孩子是過來幫場的,他怕他面皮薄,吃不好。每上一樣新菜,虞七少爺就同桌上人講如何吃法,其實都是說給小玉麟的。于是最大的海參,最嫩的八大塊兒,都悄無聲息地落進了小玉麟的碗裏。虞冬榮在桌上與人侃侃而談,桌下與小玉麟膝蓋厮磨,有種秘而不宣的刺激。

秦梅香一看小玉麟的耳朵,就知道虞冬榮在下頭沒有老實。他有點兒想笑,又有點兒尴尬。不過除了他,桌上沒人發現這些。大夥兒都忙着吃飯喝酒,虞七少爺的嘴又一直說個不停。

他走過去與人敬酒,虞冬榮便不動聲色地碰灑了他的酒杯,另倒了一杯給他。秦梅香接過來一嘗,是清水。于是把那只出清水的酒壺也一起拿起來,會意地微笑了一下。

因為護養嗓子,秦梅香在飲酒上一直非常節制。但這樣的場合裏還是免不了要多喝幾杯。別人只有比他喝得更多的,所以等他走下一圈兒轉回主桌的時候,那邊的人已經有六七分醉意了。

秦梅香坐下來,與人談笑。說着說着,話題就被帶得有些歪了。桌上的貴人們有幾個是遺老遺少,仍然脫不了舊時宴飲中的陋習,趁着醉意,便嚷嚷着要請人陪酒。也不認得是誰,說何必另請人,現成的戲班子在這兒呢。

伶人侑酒本來是尋常事。為難就在于,這乃是戲班的慶功宴。如今都講西洋的新思想,人人平等。雖然大家知道事實上不平等,但都是體面人,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場合下做也要做個樣子。何況主桌上的秦梅香并不是随意一個可以呼來喝去的小旦角兒。

所以這話一出來,幾個體面些的貴人面色就不太好看。謝五爺打個哈哈:“既然要陪酒,我陪您走一個!”說着滿飲一杯,算是把這個尴尬揭過了。

可偏偏有人醉得狠了,仍然不肯罷休地拉着秦梅香:“秦老板,凳子多硬,不舒服。您往這兒坐……”是指着自己膝蓋了。

秦梅香輕輕把袖子往外掙,面上仍然挂着笑:“申貝勒醉了……”

那貝勒爺尤不撒手,反倒嚷嚷起來:“秦老板是瞧不起我?”

這就過了,一桌人都勸:“喝多了喝多了,秦老板好性兒,別同他一般見識……”

申貝勒醉眼朦胧地放開手,滿滿倒了一杯酒,移到秦梅香跟前,色迷迷地睨過來:“你喝了。”

和醉鬼沒什麽好說的。秦梅香拿起酒杯,才要飲。卻又聽見申貝勒叫道:“慢!”說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來挽秦梅香的手臂,竟然是交杯酒的喝法:“秦老板,我教你喝個好的……”

這就太過了。秦梅香往外躲了一下,酒潑了出去。

申貝勒立刻叫起來:“嘿你個臭唱戲的!爺叫你喝酒是擡舉你……”

話音還沒落,就聽見一聲碟子碎裂地聲音。申貝勒被人臉朝下重重按進盤子裏。

秦梅香大驚,看見許平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身後,正單手按着桌上不停掙紮的人,眼神危險。

這下周遭都慌起來。好端端的吃着飯,怎麽成這樣兒了。虞七少爺聞聲擡頭,也呆住了。他飛快地起身奔過來:“哎哎,這是怎麽了?都消消氣,消消氣……”

許平山誰也不理,鐵鉗似的大手掐着申貝勒後頸皮往盤子裏碾。有人過來拉扯,可一對上他的眼神兒,就怵了,只得小聲道:“您別介啊,別較真兒……今兒是好日子,別同個喝大了的計較……”

秦梅香生怕他真的惹下事兒。申貝勒的背後是老貴族的宗族。雖說不比往昔了,到底仍是百足之蟲。他大着膽子去拉許平山的胳膊,低聲勸道:“算了吧……也沒怎麽着,都是話趕話兒……不值當動氣……”

許平山終于把人桌上拎起來,看着申貝勒五顏六色的臉,拍了拍:“喲,這是怎麽着了?哎呀……實在對不住,今兒太樂了,許某人喝得也有點兒高……您別同我計較,我給您擦擦,給您賠不是了……”說着就拽起申貝勒的袖子,在他臉上重重胡嚕了幾把。然後哈哈笑着把人放回座位上。

大夥兒全傻眼了:這叫哪一出兒呢。

申貝勒被連唬帶吓,酒早醒了。此刻像個鹌鹑似地縮着脖兒,鼻血和醬料糊得滿臉都是,比醜角還像醜角。有性子诙諧的,饒是驚疑不定,也崩不住笑了,順便頗為識趣地打起了圓場:“要麽怎麽說,酒要少喝,菜要多吃呢。來來來,吃菜吃菜,夥計!把這兒收拾收拾!咱今兒是給新戲慶功來着啊……”

戲班子成日和三教九流混,什麽架勢沒見過。名流們也都是在交際場上周旋慣了的,是以這一場鬧劇,就這麽被輕描淡寫地被揭過去了。郝叫天老成,當即開腔,要給大夥兒來一段兒。名角兒這樣說了,自然沒有不捧場的。于是酒席重新熱鬧起來,大夥兒只當看不見申貝勒的慘相。

許平山說醉了,真的一秒就醉眼朦胧了,搖搖晃晃地回到他那桌上,同謝五爺稱兄道弟起來。虞冬榮也在那桌,順勢招呼秦梅香過去坐。于是秦梅香便過去了,與許平山恰好隔着一個人。他三五不時與人聊一兩句戲,餘下時就坐在那裏,斯斯文文地吃東西。偶爾不動聲色地擡頭瞄一眼許平山,看見他在那兒正同謝五爺喝得高興,似乎沒什麽不對勁。

虞七少爺的嘴巴始終沒閑着,話說得比誰都多,酒喝的比誰都少。這是他的本事。一面這樣八面玲珑地敷衍着,一面還能顧及到秦梅香的飲食。一品八寶飯裏的紅豆沙,白扒四寶裏的鮑魚,別人還沒等瞧得清楚呢,已經到了秦梅香的碟子上。當即有人開起玩笑:“七爺怎麽光可着給秦老板一個人兒夾菜,有失公允吧了這個?”

虞冬榮笑嘻嘻地給旁邊的一個富商夾了一箸糟熘魚片。那富商是個有名的潔癖,見筷子遞過來,慌忙護着自己的碗碟,陪笑道:“不敢勞動七爺大駕。”

虞七少爺的筷子便繞了個彎兒,把那箸魚片放進自己嘴裏了。美滋滋地吃完,沖着對面道:“您瞧,這事兒可不怨我。要麽您過來,同彭爺換換地兒?”

那位便笑着啐他:“得,離你近了,耳朵受不住。”

大家都笑起來。

最後吃得杯盤狼藉,桌上有一半兒人都醉倒了。謝五爺嚷嚷着要結賬,掌櫃過來,說劇院經理早就把賬結完了。也是,錢都在劇院手上呢。于是象征性地咕哝幾聲,被夥計攙扶走了。主賓一走,差不多席就該散了。虞冬榮也有了幾分醉意,一一安頓好把衆人送走。回頭一看,咦,秦梅香的位置空了。

小玉麟沒吃酒,過來扶他:“秦老板走了。”

虞冬榮奇怪道:“說好我送他……”

小玉麟的臉上難得有點兒擔憂:“被那個師長帶走了。”

虞冬榮默然片刻,嘆了口氣。

在包廂裏,許平山一直爛醉如泥地往秦梅香身上倒。秦老板無奈,只得架着他往外走,誰料許平山直到上了車也沒撒手,強摟着把秦梅香拽進了小汽車。

車門一關,只見身邊人眼神清明,那有醉鬼的模樣。

這是又演了一場戲。這人不下海唱戲,當真可惜。

秦梅香整了整衣服,待要說什麽。許平山卻一擡手:“今兒可不由你。”他盯着他,聲音裏壓着一股火:“我有帳要同你算。”

無非就是上回沒睡得痛快,想要找補找補。秦梅香有點兒厭煩,但也不好說什麽。他平淡道:“劇院那邊的賬目清點得一向很快,想來四五天也就能把分成送過來了。這回新戲能演出成功,要多謝将軍慷慨相助……”

許平山嗤笑:“老子給出去的銀子,就沒想過要往回拿。”

秦梅香笑了一下:“只是将軍應得的份。這也是梨園的規矩。”

許平山猛地湊近了,咬牙切齒道:“秦老板是同我裝糊塗呢?”

他嘴裏一股酒氣,秦梅香下意識躲了一下:“梅香不知道将軍在說什麽。”他頓了頓,溫聲道:“這幾個月心思都在戲上,若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心胸開闊,便饒了梅香這遭……”

許平山大怒:“你的戲!你為了戲連命都不要了麽!”

秦梅香猛然意識到他在說什麽,又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他斟酌了一下:“只是演戲。再說……我有武生的底子,心裏是有數的……”

“你有數個屁!真當老子什麽都不懂?告兒你,老子沒上山之前,跟武師父練過十年。你們戲裏頭那點兒玩意兒,都是學功夫的玩兒剩下的。”他不由分說伸手,來解秦梅香的衣扣。

秦梅香有點兒慌,看了一眼前面。司機目不斜視的,像個偶人。這個一晃神的功夫,半面衣衫就被許平山扒了下來。他動作粗魯,秦梅香終于耐不住,輕輕地呻吟了一聲。

許平山盯着他的肩背,半晌沒說話。最後他終于松了手。秦梅香低頭默默把衣服穿上了。

“你行。”半天,他聽到許平山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夠狠。”

于是一路寒着臉。再不說話。

到了許公館,秦梅香默然不語去洗澡。洗過後出來,聞見屋子裏是很刺鼻的藥味兒。許平山叼着煙,敞胸露懷地坐在茶幾邊上,正在一個小酒精爐上溫東西,觑見秦梅香,沖他一擡下巴:“過來。”

秦梅香不願意在這個檔口上違拗他,畢竟到時候吃虧的是自個兒。他順從地走過去:“這是……藥?”

許平山把煙摁滅,順手扒下他的浴袍:“矮着點兒身子。”

秦梅香便背過身,習慣性地跪坐下來。熱好的藥酒落在背上,燙得他抖了一下。塗開之後就是辣,整個肩背上火燒火燎的。許平山倒是有點兒刮目相看的語氣:“不疼?”

“習慣了。”這是一句真話,這點小傷痛,根本不當什麽的。他當年學戲,挨的摔打比這厲害得多。

道謝的話還沒出口,一雙手就按上來了,在他傷處擀面似地搓。也不知道揉到哪根筋了,秦梅香只覺得渾身酸脹得厲害,簡直比疼還讓人難受。他實在憋不住,喉嚨裏輕輕地溢出一聲呻吟。

許平山動作一頓,緊接着下手更狠了:“這他媽再多演幾場,你就摔殘了!”

“是我功夫不到家。”秦梅香分辯道:“我師兄就沒事兒。再多練練就好了,往後……”

“沒有往後了。”許平山按在他肩胛的穴位上:“這戲以後不許再演了。”

秦梅香給他按得幾乎跪不住,昏昏沉沉的,只當這是一句氣話。原本一出戲也不能成天連着演。他便含混不清地應了:“嗯,不演。”

許平山嚴厲道:“說好了啊,可不能再演了。”

秦梅香給他拿住了軟筋,一心只想快點兒從他手底下脫身,骨軟筋酥地點了點頭:“多謝将軍,我好多了……”

許平山終于笑了:“別他媽以為我不知道你戲裏摻的小九九。你這是借戲罵我呢。”

這出戲之所以能打動人心,是因為秦梅香與那個角色有所共鳴。但若硬說針對誰,那倒确實沒有。許平山這麽上趕着對號入座,讓秦梅香有些意外。意外之後,又是默然。

還沒等他細細想明白這裏頭的東西。背上又是酸起來。一失神就憋不住,抽着氣叫了一聲。

“操!”許平山罵了一句,身後是皮帶的動靜。沒等回過頭,人就被按着跪趴到了地上。

他整個肩背上都是摔傷的淤紫,層層疊疊的。許平山沒有像平常那樣直接壓上來。他們相親的肌膚只有那麽有限的一小塊地方。

卻深到像是整個身體都被貫穿了。

許平山的手還在他背上按揉。疼,酸,脹。然後又是麻,酥,癢。從背上擴散開去,漫布全身。

可能是因為今晚喝了酒,也可能是別的什麽。一開腔,就仿佛有些停不住。那些破碎的,細小的呻吟和嘆息。

最後所有的感覺都停留在了那個有限的地方。粗糙溫暖又濕漉漉的手覆上來,把他攥緊了。

他在背後的低吼聲裏猛然揚起脖頸,伴着一聲不似人聲的清鳴,癱軟在了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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