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摸摸大
明戈邁着步子略顯愉悅, 往前走了好幾步徒然發現許花朝并沒有跟上來, 正好聽到她問話便回頭啊了一聲, “什麽?”她眨眨眼, 看到許花朝期盼似的看向某處,風卷着蘆葦叢朝着一個方向傾倒, 周圍寂靜一片。
這個情景有些凄美,枯色的蘆葦叢中衣衫黯淡的單薄人兒, 天空中的陰霾一層層地傾軋下來, 熒光漫天, 仿佛整個天地都是因她而混沌初啓。
霍輕瞳擦着許花朝的鼻尖一動也不敢動,彼時四面相對, 兩心卻只有一人明了, 她維持着一個古怪的姿勢傾斜在蘆葦杆上,身後的風将她穩穩地拖在空中,她緊閉雙唇, 睫毛都不敢動一動,生恐被對方察覺了自己的呼吸。
許花朝發了許久的呆, 似乎是在感知什麽, 擡起手朝着虛空摸了一把, 指縫裏漏出去的螢火蟲映照着眸中光華。明戈等得不耐煩,連忙走過來納悶地拉了許花朝一把。她回過神,眼裏的光彩也瞬間就暗了下去,遲到的回複帶着些許迷茫,“沒什麽, 我聽錯了。”
明戈揚揚手裏兩個白瑩瑩的疙瘩,裏面的白術和沈綠像襁褓裏的嬰兒蜷縮在一團,初生的狀态幹淨而讓人心疼,“你不是說要把她們關到邶風樓嗎?趕緊走吧!等鬼族追過來就不好解釋了。人家一氣之下,要把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撕個粉碎也不一定呢。”
許花朝嗯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這一望裏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含着怎樣的期待,好像是期待着有人能将她從這層疊大霧中抽離出去,溫暖的手心裏只有她的溫度。
而這一眼也看得霍輕瞳心跳突然加快,她的骨肉就像是要熟透一般,這股突如其來的溫熱感讓她眼前閃過一個場景:焚屍百萬的蒼莽戰場,兩個女子相依相偎在火光硝煙裏,其中一個面如死灰,定定地望着某處,道:“有這短短半載,我再無遺憾。我總想着你瞞着我的辛苦,半分也不敢對你太好;我也怕,我對你關心太甚,抵去了你留給我的溫存,那往後萬萬年的時光,我該怎麽過?”
這念頭起得奇怪,落去時徒然留下幾分黯然。
霍輕瞳重新看過去,許花朝已經走遠,她想着最近總是能想起夢中所見的片段,不禁撫上額頭,疲憊爬滿了眉心。走出蘆葦叢中,霍輕瞳現出真身,單薄的身影在偌大的蘆葦蕩裏顯得異常蕭條,卻帶着一種睥睨衆生的氣勢,百草讓步,萬物噤聲。
她腳下踩到一根枯枝,咔擦一聲就斷了,就像是刑場上一聲令下,刀起頭落。
“我就知道你不會失約的。”許花朝的語氣輕快,像是捕快終于發現了盜賊的蹤跡,她漫步走過來,朝着霍輕瞳展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你到底是什麽人?剛剛一直都在這裏看着我們嗎?”
霍輕瞳被這猝不及防的回馬槍打得微懵,錯愕間卻不知如何作答。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阿綠也是一時被迷了心智,等我們找到那個罪魁禍首,她一定會清醒過來的。”許花朝篤定地望着霍輕瞳的眼睛,主動告訴她自己的想法,她又往前走了幾步,似乎并不害怕霍輕瞳給人的陰森感,突然踮起腳尖伸手摸道,“就是這個感覺,以後不管你躲在哪裏,我都能辨認出你了。 ”
她鮮有的笑容裏仍舊帶着幾分疏離,可是言語之間卻對眼前的人十分坦誠。
“你能摸得到我?”霍輕瞳擡了擡袖子,詫異之色溢于言表。
許花朝搖了搖頭,“是你的體溫,你身上出奇的冷,我從未見過有人像你這麽冷。這是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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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霍輕瞳似乎有意回避這個話題,巡視四周道:“你不去照看她們,留在這裏,不怕出事?”
許花朝想着明戈帶沈綠和白術過去邶風樓還需要一段時間,便趕緊說:“你上次說,如果我想學可以再來找你。我現在來了,你能教我什麽呢?”
霍輕瞳靜默許久,眼前的女子比之前少了幾分悵然,“你的心結打開了?”
許花朝驀地沉靜下來,目光投向遠處,卻分毫讓人看不出心底的情緒。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世間萬法終究離不開一個“容”字。”霍輕瞳不再繼續追問,反而覺得今時今日的許花朝,終于變成了她想要的那枚棋子,她和沈綠追求的本質相同,卻能比她高出一籌,這本身就是一種天賦和通透,容得下世間萬物,便是大仁。有此大仁即可容得下天下蒼生。
她笑道:“試問,你連蒼生都盡納掌中,何愁不能放他們自由?”
“這也是你上次說的制衡?”
“牢籠或者自由只在一念之間,你所求的自由未嘗不是另一種束縛;可即便同樣的束縛,善者賜予的是新生,作惡者便是不停地奴役和壓迫。”霍輕瞳輕描淡寫地說,“鑽營之人執着因果,成大事者卻能因果循生,造出萬般生路,雖死不悔。”
許花朝自覺這一次又比上次懂得更多了些,這些晦澀的道理壓在她的心頭,卻絲毫沒有讓她煩悶,踱步良久,恍然大悟道:“這便是君子求仁得仁,我明白了。”她揚起的嘴角洋溢着滿足,忍不住握住霍輕瞳的手,輕輕一拜,“恩人大德,堪稱一言之師。”
霍輕瞳臉面微微一熱,扶她一把。
“還不知恩人的名字,我該如何稱呼呢?”許花朝周全地垂首立于霍輕瞳的身側,激動的模樣讓人不禁心生喜歡,霍輕瞳心知許花朝對閻羅王這個身份的怨怼頗深,躊躇一霎便搖搖頭道:“來日方長,有緣自會知曉。”
許花朝不依不饒地問,“那我喚你一聲先生,我聽說私塾裏的學生都這樣尊稱夫子們。”
霍輕瞳不言語,拂袖往前走,許花朝追在後面,同樣的路程許花朝已經跑得氣喘籲籲,而霍輕瞳卻氣息平穩毫無怯弱之色。
邶風樓之上,風輕月高,許花朝和霍輕瞳并肩坐在琉璃瓦上,似乎是有人嘆了一口氣,說:“我當不起你的先生,你此生的造化都是靠自己。”
是否能夠離開這裏,不光要憑借一顆仁心,更不是要靠旁人的點化。還要看機緣,可機緣也是自己掙來的。
許花朝悶聲答應,沐身在月華之下忽而覺得心內澄明,好像以前想不通的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簡單起來。她悄悄看了一眼霍輕瞳,打心底裏覺得她來的蹊跷,好在她并不在乎。不管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歷,知曉多少事情,她早晚都會離去,像她的苦楚和短暫的歡欣一起消失的無影無蹤。
至少,現在她還是在的,有別于這個殘忍的城池裏任何人的存在。
她稚嫩的內心裏泛起一絲絲的溫度,她想珍惜着短暫的時光,在夢碎之前,擁有屬于自己的溫暖。明戈說沈綠太過于依賴她,可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子,有誰是不想有人可依賴的呢?她的所有肩膀都給了阿綠,負重在肩,偶爾也會很沒出息的想有個人保護。
眼前的人哪怕是居心叵測又如何呢?她冰冷的話語裏卻飽含着期許。許花朝也不知道這個人在期許什麽?可就在她第一次說“這麽多年,你竟一點長進都沒有”的時候,她的內心就被深深地撼動了,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卻逃避似的不想去看。
“小時候我很怕死,所有我努力讓自己比別人更加霸道,更加聰明。可是小聰明用多了,反而想不懂很多大道理。那個鸨母死的時候,我真的是怕極了。其實我并不是怕死人,邺城裏每天都會有很多死人,這些人活着和死了其實并沒有什麽區別。就像白天和黑夜,對我們而言只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而不是為了安樂休憩。”
那些屬于正常人的生活,已經漸行漸遠。她怕的,只是在耳濡目染中她和他們都變成了世所不容的怪物。
霍輕瞳靜靜地聽着,突然問了一句,“你讀過書嗎?”
許花朝正要回答,忽而聽到腳下的宮殿裏有了動靜,她慌忙站起來,霍輕瞳拉住許花朝,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道:“這個你拿着,遇到危險可逢兇化吉。”
“這麽貴重?”許花朝往回推了推,霍輕瞳笑道:“這本就是你的。”
明戈從邶風樓走出來,看了眼臧藍的星空,想着她被關到第六百年的時候,老頭突然過來看她,此後的一切就像是注定一樣,照着戲本子上的劇情慢慢上演着。她一聽到屋裏的動靜,立刻跑出院子,朝着屋頂發呆的許花朝揮揮手,示意道:“上鈎了,我們快追。”
許花朝會意回頭,再轉身霍輕瞳已經從身旁消失了,仿佛剛剛和她說話的人壓根都是臆想。她拿起手裏的荷包輕輕地嗅了嗅,淡淡的帝屋香氣讓她感到異常親切。
明戈努力追着沈綠和白術,他們并非自己逃出去的,而是被人所救。此人意料之外的強大,因此追蹤的難度慢慢變得有點大,一直追到了鬼冢附近,明戈才覺察出不對勁,“怎麽好像,反而是他們故意引我們上鈎似的?”
許花朝猛地站直了身軀,感覺身後一陣陰森,空懸在黑暗裏的鬼魂露出猙獰的面目,呲牙咧嘴地朝着她們過來,厲鬼傾巢而出,不知何處滾落一截蛇頭短哨,金色的光芒灼傷陰沉的天色,以至于許花朝都能清楚地看到前排領頭的那只鬼頭領的臉。
這是個分外幹淨的年青少年,可就是他帶領着鬼族要将她們撕碎。
“就是她們吹了趕屍咒!殺了她們攻進邺城,讓這些貪心不足的人也嘗嘗我們的厲害!”不知鬼群裏誰喊了一句,所有人的鬼魂們都憤憤呼喝起來,而那個少年人卻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許花朝遠遠地都能感覺到迅速沸騰起來的怒氣以及接踵而來的陰沉力量。
她知道此時解釋無用,唯有亮出自己的武器,然而她常用的那支羊皮小鞭教訓一下人還行,現在和戾氣如狂龍的鬼群比起來,簡直弱如草芥。
“不要總想着依賴你的玉璧,試着喚醒你潛藏的力量。”霍輕瞳的聲音突然響起,近在咫尺般讓人覺得安心,她看向明戈,發現明戈并無異樣,于是試着在心裏說,“可是沒有玉璧,我怎麽可能有法力。”
白玉璧是許花朝無意中撿到的,自那以後她才慢慢發覺自己竟然天生帶有一些法力,小到可以清理屋子控制着物件來回晃動,發揮的好也可以傷到一些要不軌之徒,保護到自己。僅此而已。
許花朝重新回想,這才覺察到沈綠每次都對旁人說“我姐姐可厲害了”的意思。她大概是早就發現自己隐瞞了法力的事情,以她的心思細敏,對自己的疑惑和怨氣大概是源于此處。
信任一個人,真的是說來簡單道來艱難。
霍輕瞳繼續沉聲道:“你的力量是與生俱來的,那塊玉璧只不過是意外觸發了你的神識。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放下所有雜念,接納他們,承認他們,試着将她們釋放出來。”
接納?承認?是說要結納另一個自己嗎?許花朝琢磨這句話裏的真意。
對面的鬼群毫不留情地厮殺過來,單憑明戈一人擋得了一時,卻難敵千軍萬馬。許花朝看到明戈在辛苦抵擋,身上已受了多處重擊卻還是嚷嚷着跟撓癢癢似的,但表情卻從淡然變得略微嚴肅起來。
她認真起來的态度讓許花朝更加急迫,屏氣凝神,守着一方清淨閉目打坐,腦海裏卻閃現另一個戰場。同樣也是滿目兵戈,流血漂橹,顱頂懸着黑霧的鬼兵不知疼痛,不畏生死,步步緊逼,那些模糊的人臉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然而下一秒卻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她猛地睜開眼,明戈已經滿頭大汗,“十二你坐在那幹嘛呢?快來幫我啊!”
許花朝定了定心神,重新開始,不一會就感覺身體盈盈然空懸起。繼而似乎有無盡光華精氣納入心神魂魄,只覺得身體裏似乎有股清泉清冽在流,貫通奇經八脈。
明戈累得癱坐在地上,幹脆給自己罩了一個冰藍色的小結界,喘着氣直呼累死了,鬼群仿佛有人在指揮似的,布陣列隊洶湧而至。
下一秒,她就看到許花朝從地上坐起,廉價的羊皮小鞭揚在空中突然變成兩條銀白色的鏈條,如蛇般攀附在她的手臂,手臂上蔓延出若隐若現的瑤草胎記,自她的腳跟滿地都生長出蔓麗柔美的小嫩芽兒,那些鬼群全都愣住了,站在原地來不及逃跑的鬼魂被那蜿蜒生長的瑤草纏住,瞬間動彈不得。
許花朝輕輕一拂,瑤草即刻化作千萬女子,頃刻将衆鬼吞入腹中化作一片片葉子,許花朝收齊了葉片握在手心,正想着該如何處置,她身後便出現一個身影。
明戈餘光掃過手指輕輕一揮迅速将他打落在地,那男子摔倒在牆壁上沒了蹤影,轉而出現在許花朝的背後,手指掐在她的脖頸上,急切地喊道:“姑娘,別傷害我的族人,有話好好說。”
許花朝握緊手裏的瑤草,豪不慌亂地淡淡地說:“我無意傷害你們,是你和你的族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攻擊我們。”
“就是,那趕屍咒可不是我們吹得。傻子都看得出來這是個圈套!”明戈揚聲叫罵,伸腿踢了一腳滾在地上的蛇形哨子,鄙夷道:“真是一群莽夫。”
那男子見許花朝不驚不懼,明戈也絲毫不在意同伴被挾持,愕然之餘,忙問道:“姑娘的意思是,是有人利用趕屍咒離間人族和鬼族的關系?”
明戈癟嘴道:“還能有誰,不就是……”她話說一半,許花朝望了過來,于是又不情願地改口,“不就是那些居心叵測的人麽?”
那男子并不欲繼續追問,站在原地小心地詢問,“姑娘可否放了我的族人,既然你們不是陷害我們的人,那我一定保證,他們絕對不傷害兩位。”
“就你?”明戈甩了個白眼,不太看得上的樣子。許花朝攤開手掌,默念幾句咒語,那一片片的葉子都紛飛而去,落地成形,男子見狀連忙致謝,與此同時許花朝突然化成一籠煙霧從他手裏脫身離去。
男子這才知道,原來許花朝并非沒有能力抵抗,他納罕感慨,立刻回過身對着鬼群大聲道:“大家稍安勿躁,先回家,等我消息。”
鬼群似乎很聽這個人的話,他一聲令下,這些鬼都消失了蹤跡。
“姑娘是妖?”那男子見着明戈,思慮良久謹慎地問。
明戈疑惑,“是妖又怎樣?我又不是自己闖進來的,我被人關在邺城已經快一千年了。你們這些人才是雀占鸠巢!”
許花朝和男子同時一怔,還是許花朝先問,“說起來,我也不曾問你的來歷,你是因何被關在邺城?還有你說的……你被關在這裏一千年?這裏不是岫澤囚犯服役的皇陵嗎?你為什麽會說是我們占了你的地方?”
男子沉吟,“莫非?這邺城并非我們想的那麽簡單。”
明戈知道瞞不過,說的話半真半假,半虛半實,“邺城本是草野荒冢,陰陽的交接處。百餘年前岫澤開國帝王親征,伐至邺城便決心将此處歸為己有。城內雖存放供奉着歷代帝王的牌位,然而其實是個幌子。岫澤從一個凄慘的邊疆小國,坐鎮西南,享受百年江山,憑的正是守護着邺城的鬼冢。九州列國,得鬼冢者得天下就是這個道理。”
許花朝沉思,如果邺城真的有這樣的秘密,那岫澤的帝王怕是也知道其中的內情,那把犯了罪的臣民關押在這裏……難道是因為犯的事情都和邺城的鬼冢有關?皇家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會借服役之名将所有知情人圈禁在這裏,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震撼萬分,忍不住求證,“請問這位公子,你是因何被關在此處?”
男子道:“家師被陷害與妖族勾結謀反。”
“可是京都的舒隴觀?”許花朝吶喊,正覺得十分巧合,便聽那男子道:“我便是那觀裏的弟子,只不過如今還了俗。姑娘喊我長辭便罷。”
“長辭?”好一個與世長辭,許花朝黯然,想到當年的百裁,不由地感慨道:“我有個朋友也是舒隴觀的弟子,若果他也在鬼族,興許也同你一般大小。”
長辭道:“說不定在下認識此人。”
許花朝搖搖頭,“生死榮辱一念之間,緣起緣滅自有緣法,不強求。”
長辭點頭,心裏似乎也想到什麽,望了眼遠處燈火闌珊,按着胸口不做聲。
寅時已過,鬼群采納了足夠的食材貨物回到東山鬼洞,而長辭卻留下來同許花朝一起,道:“姑娘頗有見地,在下不才,願意陪姑娘一同調查此事,也借此洗白我鬼族冤屈。”
許花朝重新審視長辭,“那薛家上下百餘人,果真不是你們抓的?”
長辭搖搖頭,“鬼族與人族和平數百年,怎麽會無緣無故開始攻擊城民?要不是有人利用趕屍咒驅使我族人搗毀城門和百姓的屋舍,兩族何至如此?別說你人族不勝其擾,我鬼族傷亡更是慘重,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怕是有人想坐享漁翁之利罷了。”
許花朝一點頭稱是,卻隐隐感覺這更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一環套這一環,想解開又無從下手。
霍輕瞳旁觀着他們,許花朝已經領悟到了神女的天賦之力,這讓她一直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了。渡人即是渡己,作為姑媱神女有義務和責任完成她的使命,而許花朝的一生對于她而言僅僅如蜉蝣一夢,是她的劫難也是她的飛升。
“她還是挺有悟性的嘛。”崔珏突然冒出來,抱胸站在霍輕瞳的身側,伸長了脖子盯緊許花朝的一言一行,霍閻君這個小媳婦很不錯,這不過是個八歲的黃毛丫頭,想事情做事情已經能如此通透果斷,将來同閻君執掌昭仁殿,簡直是神仙們的福祉。
霍輕瞳雲淡風輕地看了眼崔珏,“我去旭國和蠡國查過了,以蠡帝的心胸萬不能花心思用幾百年布這麽大的一盤棋。利用素有人傑之稱的旭帝毀掉九州最強戰的蠡國,兩敗俱傷,現在又在岫澤盤桓。這三者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鬼冢,他們想要的可遠不止逃脫天譴那麽簡單。”
崔珏春風得意地點頭,“臣也是查到這一點,因此特來向閻君禀報。”
她微微哈了哈腰,笑容愈甚,“鬼冢是人間通往鬼門關的通道,如果是有人想動鬼冢,必然是想要對酆都不利。如今昭仁殿轄地內已經有蠡國、旭國、岫澤三地受到重創,岫澤如今岌岌可危,萬不能再成為第二個旭國。”
霍輕瞳正色,“必不能重蹈覆轍,岫澤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閻君明鑒,臣還有一事啓奏。”
崔珏嘴角不覺帶上幾分惬意,“閻君可曾記得三年前城外,您為了救神女頂替了姑媱小仙入了生死薄,如今生死薄有變,您還需得根據這小仙的命數,陪着神女一同度過難關。所以,您得屈尊留在邺城。”
霍輕瞳愣了一下,“我改動了許花朝的命數?”
崔珏忙忙搖頭,“不不不,閻君您沒聽懂。是您動了那小仙女的命數,因而禍及自個,要代替她完成這命薄上的一生,而她的一生都是陪伴着許花朝的,所以您也得陪着許花朝。”
這不就是間接改了許花朝的命數麽?霍輕瞳皺着眉頭看上去有點為難,崔珏輕輕地咳了一聲,“閻君可以白日裏履行您在凡間的職責,到了夜裏我派殿官将折子送到您這裏來。”
“上次讓你修正《陰律》一事,進展如何?”霍輕瞳突然發問,噎的崔珏一嗓子眼的得意驟然消散,“這……這個已經修了大半,如今還在繼續。”這可是個大工程啊,崔珏暗暗叫苦,別看閻君查案忙,她面對着一對的法條,更是痛苦不堪啊。
霍輕瞳哦了一聲,道:“你添上一條。”崔珏茫茫拿筆,匆匆記住霍輕瞳的每一句話,“凡仙家下凡歷劫,如有其它諸神任意幹涉(包括使用法術,誘導,替身,助力渡劫等),輕者下三劫百年,重者諸魂臺處刑。”
下三劫?崔珏默默想着,這可是給天上那些品行低劣的重罪神仙準備的刑罰,閻君這是被傷重了吧?下手這麽狠。
“你回去吧。”
崔珏疑惑地擡頭,“那閻君您?”
霍輕瞳長嘆一口氣,臉色僵了又僵,“夜裏給我送折子過來。”
崔珏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笑出了聲。再看四周哪還有霍輕瞳的身影,她掐指一算,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招果然妙,閻君自己必不能知法犯法,如此一來甚是妥帖啊。
崔珏完成了任務,滿意地離開。
而許花朝卻又犯起難來,現在擺在眼前的路四通八達,阡陌縱橫,她不管怎麽走都有可能會錯。那到底如何才能将損失降到最低?先選一條正确的道路?可是薛家以及法器失蹤,鬼族和人族被利用岌岌可危,阿綠被神秘人蠱惑在逃,進鬼冢拿到扭魂璧查當年的究竟,這樁樁件件都是重要的。
除非這些事情本身就是一樁事,只差一條線将她們聯系起來。
此時,明戈仍舊一副不關己事的樣子,在旁邊轉悠。
長辭突然問道:“既然兩位姑娘見過有人吹趕屍咒控制我族人,那是不是也能因此找到一些線索?”
明戈冷哼一聲,許花朝面露難色,道:“不瞞公子,我不僅知道此人是誰,此次深夜至此,也是因為這個人。”
長辭立刻追問,“既然知道,為何不将他正法?嚴刑審問之下必能查出更多線索。”
“她是我妹妹。”許花朝沉聲道,“她被人利用至深,如今恨極了我,恐怕再也不肯再多說半句。我和明戈本來是想故意放走她,引出背後的那個人,可是到了這裏卻遇到了你們。可見,我們仍舊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暗中那人的厲害,實在出乎意料。”
長辭駭然,卻不知再說什麽,良久才問道:“血脈至親固然可貴,可是在善惡黑白面前,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她與你背道而馳,你若還要顧念親情,便會害了更多的人。”
許花朝:“你都不曾知曉她的脾性品性,她并非生來如此。若非是有人故意引導,若非我照顧不周,怎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她還是有些許愧疚。
“你說的并沒有錯,善惡黑白,可是這世間真的能如此是非分明?人性複雜,你敢說你從未昧着良心行事?阿綠雖然可惡,但是人性本善,如果為了殺戮而殺戮,那我們和那些惡人有何區別?”
“你……剛剛說什麽?”長辭猛地擡起頭,臉上的震驚讓許花朝徒然生惑,“阿綠?你是說沈綠,你妹妹是沈綠?”
明戈鄙夷地揚聲坐起,“可不是嗎?這位沈大小姐可厲害了,單憑一曲就讓你們整個鬼族為她效命,今夜引我們上鈎,怕也是想着借你們的力量滅了我們吧。可惜,有的人還顧念什麽骨肉親情,還恩啊救人……什麽的。救的人救不了心,有的人就是天生陰暗。”
許花朝打斷明戈,自知她妖性難馴,“妖亦有道,你用自己的想法揣測旁人,難道就一定是對的麽?”
明戈不屑地轉過身去,耳朵卻警醒地聽着他們的對話。長辭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幾乎是緊盯着許花朝,繼而抱住她,“你妹妹是沈綠?那你就是小棠?”
小棠?許花朝微微一愣,腦袋裏乍地一聲,眼眶立刻就紅了。奶娘喚她棠姐兒,沈綠一直叫的是棠姐姐,若是這世間還有人用這個名字稱呼她,那就只能是那個人,那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人。
“你是百裁?”許花朝不可置信地看着長辭,他的面孔果然和小時候的百裁有幾分相似,只是年歲漸大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了。她急迫地想要問,想要說,然而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百裁死後,她和沈綠托人在鬼族打聽了很久,都說百裁的亡魂并不在鬼族。當時他們心想,也許是鬼冢的火太過厲害,百裁就此便是魂飛魄散了,一晃便是三年,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年輕人,卻說他就是當年的百裁。
“你有什麽證據說是你認識十二啊?”明戈顯然也不信,蹿到中間,急切地把兩個人分開,“套近乎,拉關系?我們一人一妖,還怕你個鬼啊!滾遠點。”
長辭笑中帶淚,聽明戈這麽霸道,便說:“對……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許花朝看到長辭,即刻又想到了沈綠,若是阿綠知道百裁還活着,心裏的戾氣是不是會散去一點呢?
“你剛剛說阿綠被人利用?這是怎麽回事?”事态緊急,誰都來不及敘舊,長辭開門見山地問。
明戈一把推開長辭,“話還沒說清楚呢,你問什麽問?是敵是友總得講明白才行。”
許花朝逝去眼角的霧氣,往後退了半步,思索道:“我記得當年我們設計逃走,那一夜我為了讓大師兄他們聽我的話,拉着你和阿綠一起演了一場戲。”
長辭道:“你讓我事先給大師兄吃了點馬齒苋,等到他頭回解手之後你就出來威脅他們;阿綠佯裝肚子疼,吃下你事先藏起來的饅頭末讓他們誤以為是解藥;等到他們都害怕了,你再把“解藥”分給大師兄,讓大家相信你不是唬人的,也是借大師兄的震懾他們。”
明戈納悶,“既然是饅頭,你們那個大師兄會嘗不出來?”
長辭冷哼道:“若是平常大師兄自然疑心,可是當衆受辱,那饅頭末裏又被加了土,誰還會細細嚼咽?”
那時候大家年紀尚小,雖也有諸多破綻但也算成功。可惜第二日,營地突然冒出來許多女鬼,将領頻死,很多同伴也相繼重傷死去,所謂的“解藥”再也沒有辦法給他們。這一切都像是一場預言,一語成谶。
說到這裏,長辭的身份了然如是。
而許花朝卻突然想到,“當年京城出事,先是有少女失蹤,後來官府就從我們家和舒隴觀查到打量符咒,還有妖怪的屍體。後來我們被押往邺城,途經之地似乎也多鬼怪亂行。邺城偏居疆南,我們來的時候城中的百姓就說過鬼力亂行,似乎比往年更甚。這些事情似乎都是和鬼怪有聯系,難道說邺城和京城的事情也有聯系?”
明戈臉色微變,暗暗轉過身去,長辭揮拳長嘆,“果真如此,我們便可以從邺城查起,說不定這才是所有事情的根源。”
他剛說完,東方日出,乍起微光,長辭俯身化為烏有,唯有餘音道:“我已是死人,唯有夜間才能出現。小棠,多謝你今日之言,我先回鬼族與長老們相議,戌時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三章合一,感謝大家的支持。
霍輕瞳:MMD,媳婦的初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