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野火(下)
深覺衛初宴說的有道理, 趙寂打算立刻改道去找孫隼, 但此時蘭城城門已關, 她們無法離開, 只能耐着性子歇上一晚。
便是在這天的夜裏,刺客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湖面的漣漪起于石子,一經波動,便向遠處擴散開來, 将四處的魚兒都吵醒。這夜,第一個摸到趙寂房外的刺客便是這樣一顆石子,他吊在窗外,掏出鐵片自外向內開鎖, 只磨了兩下, 屋頂上守夜的暗衛便将他打落。
便如被投下石子的湖面, 一切的魚兒都醒了過來,察覺到某種危險,它們朝中間奮力游去, 要保護它們的王。
喧嚣, 起于一人的墜落, 起于幾聲預警的哨聲。
所有侍衛都醒了, 他們提刀,他們飛奔,他們在路上與人刀棍相接......四處都是由此而來的嘈雜聲音。混亂中,以高沐恩為頭兒,侍衛們敲開了趙寂的房門, 屋裏,聽到動靜,趙寂和衛初宴已匆匆套上了衣袍,随即,在刺客與侍衛們的交手中,她們由數人護送着往更安全的地方趕去。
驿館本地的兵卒也被驚動,随即跑上來保護他們,但高沐恩等人擔心有刺客混雜其中,不讓他們靠近,而是打發他們去和刺客交手了。
“便在這裏守着吧,主子你到裏邊。”
在驿館一樓的牆角處,趙寂被護衛在裏邊,衛初宴因一直被她拉着,此時也處在裏圈。
“刺客約有十五六人,我們殺掉了三個,傷了幾個,但活着的仍然拼了命地要沖進來,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不能确定對方是否有弓箭手在外邊埋伏,只能委屈主子在我們身後躲一躲。”高沐恩擋在趙寂身前,警惕注視着四周,目光掃過趙寂身後的那兩面牆,他沉思片刻,将三人調到了趙寂身後:“這牆面有些薄,萬一對方有重弩,有可能穿牆而過,主子要小心。”
随着他的安排,那幾人沉默而堅定地去往趙寂身後,他們都知道,一旦有重弩穿牆而入對自己來說意味着什麽,但沒有人去退縮,他們甚至有些驕傲。
趙寂的人護衛着趙寂,衛初宴旁邊,周祿和花小朝也正寸步不離地守着,場面混亂而冷靜,衛初宴朝他兩做了個手勢,要求他們去護衛趙寂。
一瞬間,兩個仆從眼裏顯出不甘來,他們是衛初宴的侍衛,心中也只在乎自家主人的安危,因此有點不想挪步,可衛初宴的眼神卻很嚴肅,不容拒絕,沒法子,周祿往趙寂那邊去了,花小朝卻怎麽也不肯動。
“她那邊都有那麽多人護着了,主人......反正我得守着你。”
一邊掃視着戰圈,花小朝一邊嘀咕道。
衛初宴看了眼趙寂那邊森嚴的守衛,心中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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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和周祿交過手,明白周祿的實力,見他也走到趙寂身邊護衛,高沐恩松了口氣,對衛初宴的好感提上去一截。
至于衛初宴會不會因無人護衛而受傷,他不管這個。
他們這些人都是為小主子而活的,若是主子有事,他們辜負了貴妃,萬死也不能贖罪。
趙寂這是第一次遇上有人刺殺她,一開始方寸大亂,如今已經稍稍冷靜下來,見衛初宴的護衛跑來看着她,她瞪了衛初宴一眼,把周祿推回去了:“你守着你主子去。”
把人推走,她的目光又落在自己的幾名護衛身上,高沐恩頓覺頭大,立刻阻止道:“主子,萬萬不可啊,他們是沖着主子來的,衛小姐哪有主子危險!”
初宴也搖頭:“讓周祿看着你我才放心,主子,初宴不會有事的,你看那幾名刺客,他們肯定看過你的畫像,如今目光只要往我們這邊瞟,都是落在你身上的。”
趙寂盯着場間,不再說話,手指微有些發抖。
黑衣,白刀,鮮紅的血雨。
從信息素來判斷,這幫刺客的品級都不低,應當是受過極殘酷的訓練,他們武藝高強,和皇家精心培養的暗衛比起來,也未遜色多少。他們殺起人來極利落,人頭滾落、胳膊飛揚,侍衛的血混着他們自己的血,無論被噴上多少,他們的神色仍然十分冷酷,有數人在混戰中被趙寂的暗衛捅傷了,但他們仍在戰鬥,臉上甚至沒有痛楚的表情。
仿佛只要不死去,便會一直揮舞手中的刀。
趙寂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悍不畏死的人,而且這些人還是她的敵人,而且......她是第一次見到有這麽多人在面前滿載着血腥死去。
和餓死渴死不同,這些人的死亡更具沖擊力一點。
因為血肉的鮮紅,是最能抓住人的眼睛的東西。
趙寂的手指抖的更厲害了。衛初宴本來警惕着有刺客沖破包圍,見到她這個樣子,伸手過去拉住了她的手,衛初宴的手有些冰涼,但是這樣握住趙寂,卻令趙寂奇異般地冷靜下來。
“如果可以,我想捂着你的眼睛。”
一蓬蓬的血花在空中綻放,化作霧氣灑落下來,鮮血和碎肉齊飛,桌椅被砍翻,木屑灑落在地,數具屍體橫在地上,厮殺已近尾聲——若是這幫刺客只有這個數目的話。
衛初宴有些反胃,她是純粹的文臣,上輩子見的最多的,是自己的血。其實她也怕,在人命一事上,她和趙寂沒什麽差別。
可是趙寂也怕啊,她知道趙寂在怕,所以她自己不能怕,她得平穩地牽着趙寂的手,告訴趙寂,不要害怕,有人會保護她。
也不要害怕見到人死去。
“捂着眼睛,看不到卻也能聞到血腥味,也能聽到他們的厮殺聲。”
趙寂顫聲說道。
“至少會好過一些。”
沉默片刻,初宴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
這時場間最後一個刺客被殺死,這邊有人去門外查探了半晌,确認外面沒有殘留之後,才護送趙寂兩人回另一間房歇下。
驿館是官家地界,這裏的激鬥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不多時,幾隊兵卒持矛跑來,蘭城縣尉驚慌詢問此間發生的事,待得知是有刺客刺殺朝中勳貴後,兩腿抖的厲害,屁股燃火般連夜調集了全城兵力去搜查刺客餘孽。
他是不知道趙寂真實身份的,但既是能歇在驿館的,又怎會沒有背景?
這事若是傳到朝中,在他治下發生如此惡劣的刺殺事件,死了這麽多人,莫說頭上這頂官帽,便是人頭都難以保全。
已排查過一遍危險,如今又有本地官員協助搜查,侍衛們皆松了口氣,但這夜仍然只有少數人能夠入睡,他們輪班守着趙寂,不僅警惕着黑夜中的刺客,還警惕着後來來到驿館來回巡視的兵卒。
還是原先那句話,擔心有刺客混入。
“可惜未留下活口。否則的話,也許有機會問出幕後主使。”
趙寂房中,未燃燭火,但卻有數人置于黑暗中守着她。想到之前那些刺客,高沐恩有些惋惜。
周祿冷笑一聲,嘲諷道:“他們一看便是死士,又豈會輕易給你留下活口、套出話來?不過依我看,即便沒有活口,你家主子會招哪些人刺殺,你們心中也有數!”
他還在為之前衛初宴要求他去保護趙寂而不忿,因此神情很是冷漠。在他身旁,花小朝擦着雪亮的刀,贊同地點了點頭。
跟着衛初宴許久,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在衛初宴決定去長安的時候,他們便已得知了這位讓主人處處受限的“萬家小姐”的真實身份,面對今夜的刺殺,他們皆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對方手腳慢了。
高沐恩雖是閹人,卻也很有一身本事,他因此很驕傲,只在主子和小主子面前低頭,面對周祿的冷嘲熱諷,他也冷了臉色,想着那些刺客才按捺着沒有發作。
不知那些刺客是傾巢而出還是仍有餘力,他們不能在這個時候內讧。
趙寂見他們快吵起來了,深吸了一口氣:“的确不必去問。會刺殺我的......除了我的那些哥哥姐姐,還會有誰?”
她的心頭一陣陣地發冷,太子哥哥才被廢了多久,那些人便開始對她下手了,今夜來的那些刺客,個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需要花數年培養的,真是大手筆!
原來真的不存在置身事外。
“廢太子此時自顧不暇,我猜測應當不是他。其他......此時也看不出來。”
坐在趙寂身側,衛初宴贊同地點了點頭,她是了解如今的那幾位乾陽君殿下的,二皇女看似仁善,為人卻最是陰狠,幾位殿下之中,她最有可能。三殿下好大喜功,空長了一副高大英俊的好皮囊,肚裏卻無半點詩書,草包一個,此時應當還沉浸在太子被廢的喜悅裏,未回過味兒來刺殺趙寂。七殿下比趙寂大不了幾歲,如今應當還未掌實權,但他舅舅是當朝太尉,太尉心狠手毒,如此看來,也有可能。
這些分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衛初宴并未出言多說。她若說了,如何解釋她為何對這些殿下這麽熟悉?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更。你涼已經是個廢涼了,打滾求花花。
評論好少,好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