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枯原(上)
“無論是誰家的刺客, 主子都不能在這裏多呆了, 行蹤已經暴露......”
“明日城門一開便走, 約莫要換路線了, 繞一下,不要直直朝長安走。”
“本地縣尉希望我們留下來協助辦案。”
“不必理會他......他還留不住我們!”
長夜,細小的讨論聲未曾止歇,到了三更, 趙寂挨不住瞌睡,抱着衛初宴的胳膊睡着了,初宴把她放到床上,繼續和衆人研究着路線、确定明日行走的方向。
第二日出城門時, 果真被攔住了。
“大人有令, 命案還未差個水落石出, 你們不能出城!”
守門的兵卒得了命令,怎樣也不放他們離開。趙寂亮出萬昭華的令牌,這些人有些退縮, 卻仍是不願放她們離去。
“是朱日郡郡守的令牌啊。”
“那又怎樣, 一家神管一家事, 咱們這是荊州又不是交州, 怕他作甚?”
嘀嘀咕咕,左右拉扯,兵卒仍不放行。
趙寂眉頭一蹙,便要強闖,初宴拉住她:“不可強闖, 此地官吏蠻橫,若是我們破門出城,那縣尉大約要發下文書追捕我們,到那時,我們不僅要提防刺客,還要躲避官卒,哪有那麽多精力?”
“簡直可惡!如此扣押我們、不讓我們出城難道就合理了嗎?”
“他害怕治下不言的事被我們宣揚出去,自是想等着破案再放我們走,殿下,上梁不正下梁歪,此地的風氣,早已被孫隼帶壞了。他們只知欺上瞞下。”
解釋了幾句,見趙寂要發怒了,初宴連忙安撫道:“別急,初宴有辦法。既是風氣的問題,便以風氣治!”說着,她在趙寂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等到趙寂臉上浮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後,走過去把管事的城門小吏拉到一旁,先偷偷塞了三塊金錠過去:“大人,我們身負公務在身,實是不能耽擱啊。”
掂量了下手中金子的重量,那小吏心中頗為吃驚,蘭城是個小地方,如他這種守門小吏,俸祿本是微薄,但守城門是個油水重的活,他也不是窮苦之人,但莫說這麽重的金子,便是銀子,他也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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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婪。”一旁,周祿遠遠看着那城門小吏,冷哼了一聲。
趙寂也見到了,小臉鐵青,不知在想些什麽。
“可這......唉,我們也很為難啊,大人下了令呢......”
周祿又說了句:“貪得無厭。”
這邊,衛初宴笑着再将三錠金子塞過去:“我知道大人你也很為難,但是大齊律法可沒有能夠随意押扣未犯法之人、不讓他們出城這一條啊,你看,你為你家大人做事,我為我家郡守做事,都不容易,何不行個方便呢?”
她将“郡守”二字咬得很重,但在小吏這裏,最重的還是那幾錠金子。
那小吏将手塞進袍袖,思索片刻,揮了揮手:“放行放行!”
“頭兒,這......”
“這什麽這,我說放行你沒聽見嗎?”
小吏得了金子,心花怒放,心想反正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麽多錢,即便丢官,也還是賺大發了!
出了城門,馬車裏,趙寂氣憤道:“他們如此貪贓枉法,我大齊律法難道是個擺設嗎?”
“財帛動人心......”
後又行走了四五天,風平浪靜。當人們心中吊着的那塊大石稍微變輕一些時,第二波刺客,狂風驟雨般到來了。
這一波的刺客,有弓.弩。弩.箭驚馬,馬車中,趙寂和衛初宴感受到的首先是一陣劇烈的颠簸,四周有馬的嘶鳴聲,數匹馬圍過來,擋在馬車前面,衛初宴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判斷出拉車的馬已然中箭發狂,她當機立斷地拉住趙寂,跳下了馬車。
将趙寂護在懷裏滾了滾,胳膊因此脫臼,還未來得及站起,一只手伸過來,她把趙寂推過去,高沐恩長臂一攬,将趙寂帶上了馬,随即有數名侍衛驅馬前行,圍住高沐恩的那一騎,一邊揮刀遮擋着不斷射來的暗箭,一邊驅馬向前狂奔。
趙寂被他箍住,大叫了一聲“衛初宴”,往回看去,見到花小朝的馬停在初宴面前,将人拉了上去,才忍着眼淚回身抱住馬頭,盡量不去幹擾高沐恩,沉默着由他帶着朝前飛奔。
坐在馬上,衛初宴一只胳膊無力地垂着,花小朝只看了一眼便明白過來,将缰繩往衛初宴另一只手上一塞,兩只手空下來給她正骨,又是一陣劇痛傳來,脫臼的胳膊被接上,初宴由花小朝護在懷裏,驅馬向前趕去。
她們這是遭遇了埋伏,最好的破敵之法便是驅馬急行,脫離了包圍便好了。耳邊風聲呼嘯,眼睛随着身體的劇烈颠簸而一上一下,這樣的速度下,本應看不清四周,但衛初宴卻看的很清晰,馬在跑、箭在追、刀在飛舞,映射着陽光,燦爛而絢麗。有幾支箭自她耳邊掠過,她伸手一一将其接住,又擲了回去,不知道有沒有打中暗地裏的刺客。
這是分化以後第一次使用武力,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未經毒害的身體的不同,好幾次,她看着那些箭,都覺得那些箭很慢,而她可以很快。
從接箭到擲回,一切都發生在閃電之間,花小朝尚且只能勉強看清楚她是怎麽做的,前方奔行的衆人,心思全在趙寂身上,完全地錯過了衛初宴的出手。轉瞬之間,跑出去兩裏地,身後冷箭漸消,壓力卻仍在,因他們的前方被堵住了。
穿着黑衣的數十人,騎着馬,手中握着長刀,正安靜等在前方,神色冰冷地看着他們。
勒住馬頭,紅馬前蹄在空中高高揚起,又重重頓在地上,推開幾片泥土,發出幾聲長長的嘶鳴,頓住身形。高沐恩與他們沉默對視一瞬,想到後面那些正在趕過來的追兵,用力一拍馬臀,重新帶着衆人沖了過去。
趙寂在他懷中,俯身抱着馬頭,死死咬着牙關,聽着耳邊刀兵相接的聲音,什麽也無法去想。
一陣沖擊,兩邊的人馬戰在了一處,沖勢被阻斷,衛初宴終于追了上來,她已搶到了一把刀,砍翻了兩人,與高沐恩的馬齊頭了。
危機當頭,她無法再去掩蓋自己的力量,随着徹底放開,信息素霸道地爆發開來,一瞬間壓住了場中其他所有人的信息素,如同獅子沖進了羊群,如此懸殊的差距。
那一刻,許多人都感覺到了心悸。
但獅子是幼獅,羊群中卻全是成羊,不會捕獵的幼獅十分生澀,羊角卻鋒利得能刺破她的肚皮。衛初宴未曾學過武,雖然力量以及速度皆在衆人之上,卻毫無技巧,好幾次都不小心被刺客近身,最後憑借對別人信息素的感應而險險躲開。
這時候已有許多人被砍下馬,高沐恩殺了幾人,渾身浴血,胳膊上中了一刀,已拿不住缰繩,趙寂咬着牙,接過缰繩驅馬前行。
花小朝的馬在她身旁跟着,如一把鋼刀,她們沖破了重圍,身後衆人仍在厮殺,她們顧不得那許多,自己朝前跑去,但仍有人追了上來,情急之下,高沐恩将衛初宴拉上馬背,自己則翻上了花小朝的馬:“衛小姐,主子就交給你了,我去為你們斷後!”
他也聞到了衛初宴的信息素,也見過了衛初宴出手,心中微震,知道自己一直被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下品”乾陽君騙了,但情況緊急,他沒工夫去想這許多,知道衛初宴應當是有能力保護主子的便夠了!
馬上換了一人,花小朝也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再拖下去四人都要被拖在這裏,說了聲“主人小心”,便勒轉馬頭,朝着來時的路跑去。
叮叮,咚咚,此起彼伏的喊殺聲被甩在身後,馬匹馱着她們往前奔去,初宴的發絲揚起在風中,衣袍鼓風,獵獵作響,趙寂在她懷裏,雙腿夾着馬腹,盡量讓自己平穩一些,減輕衛初宴手上的負擔。
漸漸地,砍殺聲消弭了,不知道跑出去多遠,只知道午後的烈陽已變作了傍晚的暖陽。在一處隐秘的山林裏,她們兩人停下來,馬兒一經松懈,便跪倒在地上,抽搐着四蹄,漸漸不動了。
“它死了。”
趙寂蹲在一旁,摸了摸馬兒的脖子,那裏已不再有動脈在跳動。
“......是累死的。”
衛初宴在一棵大樹下靠坐着,看着馬屍,有些難過。
“高沐恩他們......能活下來嗎?”挨着衛初宴坐下,趙寂聲音發顫問道。
“主子......當時的情形太混亂了”,衛初宴深深嘆氣:“若是讓我看,高沐恩他們不會死,刺客人數雖多,但比不上侍衛們厲害,高沐恩讓我們先走,是怕混戰之中無法照顧到你,如今他們沒了牽挂,拼命一番,應當是能把刺客殺滅的。”
“可我看刺客也很厲害,而且他們人多.......”
“所以一定會有人死的,我們這邊,他們那邊......要死很多人。我,我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活下來,但一定會有人活下來的,高沐恩、小朝、周祿,他們皆是有突圍能力的,不會被刺客拖住。”
“但是......你的那些仆從,大約是活不了了。能活下來的,必定是侍衛們。”
“那我們要在這裏等他們嗎?”
趙寂用力把眼淚抹去,惶然問道。
衛初宴看着山林中被旱壞的那些大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不了,我們不等他們了,因我不知道我們能等來的是侍衛還是刺客。主子,接下來的路,我們要自己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第二更在八點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