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喜歡你

突然說這樣的話......

趙寂看了衛初宴一眼, 觸及到她溫柔的眼神時, 又不好意思地轉過頭, 望着四周掠過的風景, 小臉微微發紅。

牛車颠啊颠,車上的小人兒左搖右晃的,沒一會,趙寂“晃”到了衛初宴肩上。

“你騙人。”枕着初宴的肩, 趙寂小小聲地說了一句。

“我哪有......”

“你先前,都不願意給我做伴讀,也不願意随我回長安。好幾次,我都發現你想要遠離我, 你如今便不認賬了嗎?”

“那時......是那時, 那時的我, 沒想明白一些事情,如今我想明白了,不會再想要逃開的。”臉頰挨着趙寂蓬松的發頂, 衛初宴輕聲同她解釋着。

她之前總想着離開, 可意外總是接踵而至, 婢女、分化、遇刺.....這麽多事情混在一起, 反而将她和趙寂牢牢牽扯在了一起,如今,她哪裏還能離開趙寂?

不說心中放不放得下這個小奶包,便說趙寂自己,難道還會放她離開?

離不開, 她守着心裏的那道線,不像前世一般越過去便好。

今生不比前世,經歷過這麽多事情,長大以後,趙寂應當也不會像前世那般強迫于她了。她倆,不會再有個那樣的開始了。

可是,沒有開始,自然也不會有結果啊......

心中一陣失落,衛初宴在心裏罵自己,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又為何失落呢?

“那現在呢?”

正自傷神,趙寂拿小腦袋頂了頂她,帶着幾絲羞澀問道。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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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現在啊,你,嗯,你還那個我嗎?”

她的聲音軟綿綿,她頂衛初宴的動作也軟綿綿,衛初宴給她這麽一頂、一問,什麽苦澀都給擠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柔軟。

“那個是哪個啊?”

側頭望着肩頭那個黑漆漆的腦袋,連日的奔波,那裏也不再柔順,但好在兩人都未受什麽重傷,如今這境地,能平平安安地到達長安便是好的。

說起來,兩人都許久沒洗漱過了,身上髒髒的,趙寂平時那麽愛潔的一個人,卻還每次都蹭過來,似是并不在意她身上的髒污。

好罷,趙寂自己也髒髒的,兩個人誰也別笑誰。

衛初宴突然變笨了,還問她“那個”是“哪個”,趙寂心中一急,脫口而出:“就是你喜不喜歡我啊,現在的我,在你面前的這個我。”

說罷,她看到衛初宴嘴角噙着一抹笑,正靜靜看着她。

即便抹了泥土、有些髒污,衛初宴笑起來仍然很好看,趙寂看着,原本又氣她逗自己的,此時卻忘了抱怨她。

然後她聽見衛初宴說:“喜歡啊。”

怎麽會不喜歡呢?

小時候的趙寂,長大後的趙寂,眼前的這個剛剛褪去一點點奶氣的趙寂,她統統都喜歡啊。

她總希望自己克制一些,不要太喜歡這個人,可是她早就失敗了啊,在前世就失敗了啊。

如今趙寂年歲尚幼,她每次想起自己深愛的那個人,腦中仍是趙寂長大後的樣子,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她分的很清楚。可是......趙寂會長大的啊。

到那時,她要如何去克制自己的愛呢?

不知道衛初宴心中的隐憂,趙寂滿心都是她的那句“喜歡啊”。說來奇怪,趙寂自小是被人誇到大的,父皇、母妃,從來不吝啬于表達對她的感情,她也聽過很多哥姐叔伯說過喜歡她,卻從無一人,如衛初宴這樣只是清清淡淡一句話,便令她開心的要跳起來。

有了這句喜歡,一路上的苦楚仿佛都淡了些,雖然還是難受,雖然心中永遠忘不掉那些東西,但是跟那些東西在一起的,還有這樣一個人、還有這樣一句“喜歡”啊。

但是......果然,衛初宴這人最讨厭了。

明明喜歡她,為何又要裝作讨厭她呢?害她先前生了那麽久的悶氣,還想來想去的,總也不太安穩。

“我可不喜歡你。”

悶悶的,趙寂十分“冷酷”地對衛初宴說道。

心下大訝,衛初宴動了動肩,而後聽見趙寂罵了一聲:“你這騙子。”

算是在罵嗎?怎麽聽起來,像是貓兒在撒嬌呢?

車輪碾過地上的石子,隊伍仍在前行,有一瞬間,好像有淡淡的笑聲自牛車上傳來,清風一般,等到販子用心去聽,那笑卻又隐沒了。

如同一閃而逝的花香。

這一段,姑且算作苦中作樂。兩人都不是能夠沒心沒肺地忽略眼前的困難的人,但這日之後,幾乎被這一路的黑暗所污染的心好似突然被甘泉澆過,變得不那麽令人喘不過氣了。但那黑色,仍然難以輕易抹去。

那黑色有些模糊,或許,我們可以将之稱為灰色。

七月二十,他們在益州北部的一座小城裏歇下。

處在逃亡的時候,兩人一是對周圍的人敏感,二是對時辰敏感。自第一撥刺客現身那一天起,接下來每一天,都清晰得仿佛有人刻錄了牌子放在她們眼前一般。她們清楚地記得那之後每一天所發生的事情,也根本不需要去想今天是什麽日子。

因為心中無時不刻不在數着日子。

這是煎熬,也是煎熬時日中少見的那一些希望,至少她們知道,每度過一天,便意味着她們多得了一天的平安,變意味着她們離長安更近了些。

這座小城不甚繁華,城牆是少見的厚,好似越往北,人們便越喜歡将城門弄得結實,這與北地常有匈奴犯界有關。

但這個地方,還是沒有被匈奴的馬蹄踏過的,四處是一片平和。

殘酷隐藏在平和的表象之下。

于這座城的居民而言,四處是安全的,家中是溫暖的,他們在這裏做買賣、在城外種地、在書院裏讀書、在青樓裏嘗着伶人柔軟香甜的唇......

他們對親友鄰居報以關心,卻對來來往往押送奴隸的車隊表示冷漠。許多年了,許多個地方,到處都有這樣的奴隸販子,到處都有奴隸生意。

人們早已見慣。

可總有人不習慣。那便是這些新近成為奴隸的荊州人,一路走來,趙寂和衛初宴聽過很多人的哭泣,有時響起在晨間,有時響起在夜裏,總是十分可憐。也有人試過要逃跑,可是沒能跑出多遠,便總會被抓回來,一頓好打。

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多了,販子又開始喂他們喝藥,想來是快到長安了,他們也不希望節外生枝。

到了這座名叫北岩的小城時,為了不吃那些讓人手腳發軟的藥,衛初宴與趙寂已有兩天未進食,她們兩人都知道,若是繼續這樣下去,即便不喝藥,她們也不會再有逃跑的力氣了。

“我們今夜便跑吧,此地距長安不遠了,我們跑出去,買一兩匹馬,快馬趕回長安。”

災民頻出的地界抓到的人,那些販子倒沒想過搜一搜她們身上的財物,想也知道,都窮到背井離鄉、變成流民了,身上哪還有什麽值錢物什?

對于販子來說,這些人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便是他們自己了。

因此,衛初宴和趙寂身上的那些金子、玉佩還一直好好揣在身上,衛初宴說要去買馬,并不難做到。

趙寂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走之前,突然有些猶豫。跟着這些人一同被運送牛羊一般運到這裏,她知這些人的痛苦絕望,如今自己将要離開了,卻又有些想幫他們一把。

“我們能救他們嗎?”

衛初宴輕松掙脫繩索,在黑夜中偷偷幫她解着繩子的時候,她伏在初宴耳邊,悄聲問了一句。

初宴手上的動作不停,不假思索道:“不行,人太多了,帶着數十人逃走絕不可能。”

趙寂沉默片刻,點頭不再勸說。

這幫子人不是自願發賣為奴隸的,而是被奴隸販子抓來買賣的,本身其實是無辜的,若不是這樣,他們也不會總試圖逃走。正因如此,趙寂才覺不忍。

可她也不是先前那個看到誰落難都想幫上一幫的天真又善良的小殿下了,她走出那座安全的宮殿,不僅看到了人間的繁華美麗,也見過了許多人的疾苦,也親身嘗過了這許多苦頭。

她那時總覺得世上沒有壞人的,因她心中沒有黑暗,可跟着衛初宴自荊州逃亡益州的這一路上,她見慣了人間慘相,也遇上過想要把她和衛初宴當做“兩腳羊”吃掉的饑民,也遇上過被活活強死的坤陰君伏倒在路邊......

尤其是,她經歷過兩場殘酷的刺殺了,也親手殺過人了。

或許她心中仍存善念,卻不再那麽天真無知了。

換做從前那個趙寂,也許早在那些販子鞭打同行的孩童的時候,她便忍不住奮起反抗了吧?

可是現在,她要想着自己,她想活下去,她想活着回長安。

她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小心思而拖着衛初宴,她一點點都不想衛初宴受傷,衛初宴很辛苦了,這麽遠的路,那麽壞的人,她帶着她走過來,她累,可一直護在她身前的衛初宴才是最累的那個。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髒髒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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