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善的和惡的
子時一刻, 萬籁俱寂, 天邊的明月掩藏在厚厚雲層之後, 只肯露出小半張臉, 便是這樣,仍然有清輝灑落,映照着山河湖泊,映照着大城小池, 也還勻出來一點,映照着趁着夜色逃離某座囚籠的小人兒。
她們的逃離,基于一支小小的木簪。
是衛初宴自熟睡的一個少女頭上取下來的,這些人喝了藥, 此時已經睡沉, 衛初宴過去找了簪子又過來, 動作輕巧,并未吵醒任何人。門是自外向內由門闩鎖着的,從裏面推不開, 但是要破解并不是很難, 将一竹片自縫隙插過去, 往上騰挪, 一下一下,将門闩頂開便好。
那日刺客吊在趙寂窗前,用的便是這樣的手法,他拿薄刀代替竹片,而衛初宴拿發簪代替, 也是一樣。
磨、頂,一連串簡單又細致的動作後,門闩自外高高支起,而後滑落在一邊,衛初宴小心地停下動作,将門推開,庭院之中月光如水,樹影幢幢,空無一人。
她緊緊拉着趙寂的手,正欲閃出去,趙寂小聲“啊”了一聲。
初宴回頭看去,見到先前睡在趙寂身邊的一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以被捆縛的雙手拉着趙寂的褲腳,眼睛亮的驚人,仿佛發光,如同見到食物的餓狼。
他盯着扶着門框的衛初宴,小聲喊了一句:“救救我。”
衛初宴看向四周,除了他之外,無人醒來,心中有些猶豫。
數十人救不了,這一人卻不一定不能救。
可是......這個人,他的左腿是斷的啊。前些日子逃跑的時候被打折的。
如此累贅,如何能救?
的确也是因為腿疼,這人才醒醒睡睡,剛才很不容易才睡下,稍有動靜便醒了,此時他看到趙寂她們要跑,心中燃起了希望,抱着趙寂的腳怎麽也不肯放開。
“不行,他斷了腿根本跑不動。”
衛初宴蹲下來,心一橫,便要把他的手掰開。趙寂低頭看到他轉瞬間暗下來的眼睛,有些猶豫,她也蹲下來,小聲同衛初宴道:“我們幫他把繩子解開,剩下的便看他自己吧。”
聽着趙寂的話,那人連忙點頭,他好像也怕販子聽到動靜,一點聲音也不發出,十分識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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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在這裏和他糾纏,給他解開繩子所花費的時間不過一瞬,衛初宴點了點頭,過去幫他松了手腳,正要帶着趙寂離開,那人卻用剛獲得自由的手更加用力的抓住了趙寂。
“你們,得帶我走,我走不了,你們不能幫人只幫到一半。”
方才還很可憐的人露出了獠牙,衛初宴和趙寂都明白過來,他一開始便沒打算只解了繩子就放手。
“你們,你們若是不帶我走,我便大聲呼喊,別想着打暈我,即便我只能喊出一聲,也足以讓他們聽到了。”
人心......為何是這樣的?
趙寂蹲在那裏,臉若寒霜。
衛初宴卻在想,若是她出手,這男人想要呼救也無可能!正想着,還未動手,男人卻突然跌倒在地,沒了聲息。
是趙寂,方才,就是蹲在那男人面前的趙寂閃電般伸出手來,把他打暈了。
“我們走吧。”
趙寂小大人一般嘆了口氣,情緒有些失落。
人心啊。
出了門,小心将門闩按回原處,衛初宴緊緊拉住趙寂的手,帶着她自院牆翻出去,開始在夜色中奔逃。
跑過長街、穿過小巷,道路兩旁黑漆漆的房屋一閃而過,她們跑的太快,風聲響起在耳邊,似是野獸的嘶鳴。
趙寂被衛初宴牽住手往前跑着,有時拐過一個街口,風聲稍歇,她聽到初宴略顯壓抑的喘息聲,混雜着她自己的急促喘息,心中安定的不像話。
明明是在逃亡,明明還未看到真正的安全,可是衛初宴帶着她,把她的手牽的這麽緊,她曉得,衛初宴一定會把她送回去的。
如此,又如何不安定呢?
跑出半個城,在一挂着燈籠的客棧門口停下,衛初宴喘了幾口氣,等到呼吸稍微平穩一些,上前敲響了門。
過得不久,門打開了,這家客棧的掌櫃林鈴兒,一個睡眼惺忪的年輕女人,自門外探出一個頭來,看到門外這兩個“小乞丐”時,翻了個白眼,打着哈欠又閃回了門後,打算關門。
便在此時,一個有些髒污的小拳頭卡在了門上,林鈴兒被擾了睡眠,本是不爽,但也不想為難這麽小的孩子,本來是打算當被貓狗擾了下的,此時見這兩個根本作不起生意的乞兒還要與她糾纏,頓時有些上火,豁的一下把門打開,便要罵人。
然後,她見到那拳頭張開了,一顆閃閃發光的金錠正躺在小小的掌心中。
罵人的話立刻給憋了回去,瞌睡也全沒了,鈴兒喜笑顏開地把金子抓回手中,以指尖掐了一下,确定是金子無疑,又掂了掂重量。
這麽一塊金子,包下她整間小店可還有找!
原來不是乞兒,而是財神!
“兩位客觀,這麽晚了,定是要住店了吧?”
她笑着将兩人迎進去,順手關上了門,而後聽見走在前面的那小孩說:“可有上房?”
“有的有的,自然是有了,不知你們是要一間還是要兩間?”
“一間。”小的那個立刻說道。
“好嘞,一間上房!”
“對了,掌櫃的,勞煩你差人燒些水送到房裏,我們得洗一洗。還有,給我們弄兩身幹淨衣衫吧,這些辦妥,錢便不用找了。”
衛初宴說罷,轉頭看了趙寂一眼,想到她兩天未進食了,又道:“勞煩再送些吃食過來,要清淡一點的。”
應當沒有遺漏了,衛初宴拉着趙寂的手往樓上走去,沒走幾步,聽見趙寂補充道:“今夜我們宿在你這裏的事情,請不要說出去。”
奇怪的客人,奇怪的要求,可手上的金子卻是足金足兩的!心中猜測這可能是兩個與家人鬧別扭而離家出走的小孩,卻也不敢怠慢。她們開着店門做生意,許多事情都是看破不說破,唯有銀錢,是要牢牢攥在手裏的。
“明白明白,今夜并無客來,你們放心吧,我這人別的不說,就是嘴巴緊。”
爽朗一笑,林鈴兒将金子放進荷包,腳步輕盈地先叫了廚子去弄吃食,又回房把自家妻子喚醒,一個去柴房燒水,一個去給她們弄衣衫了。
小門小戶的,哪有什麽夥計,廚子倒是有的,但只管竈上事,平日裏這些瑣事都由她和妻子兩人操持。
有時候半夜裏來客人,她們就要這樣忙碌的。
進了掌櫃的指的那間房,關上門後,衛初宴和趙寂對視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趙寂又有些心酸,她撲進衛初宴懷裏,擦了擦流出來的淚,初宴摸着她的小腦袋,眼角也有晶瑩,但她還能克制,并未像趙寂這樣委屈又喜悅地直接哭出來。
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先前的緊張感過去,如今心中是一派輕松,雖還有一段路要走,雖然知道不到宮中便不是真正的安全,但是逃出來後,便代表橫在面前的又一座山給翻過去了,她們兩人,也終于可以放下一些心神,好生休息一夜了。
伏在衛初宴懷裏哭了一會兒,有人敲門:“客人,水已燒好了,請問是現在用嗎?”
和之前那個略有些潑辣的聲音不太相似的溫柔嗓音。
衛初宴打開門,見一相貌清秀的婦人站在門前,腳下放了一桶熱水,臉頰微有些發紅,應該是一路拎上來的。
“你是?”
一瞬間,衛初宴有些防備,不過,一會兒之後,她的眼神複歸平和。
緊張了,緊張了,這應當是客棧的人。
一路逃亡,戒備已成常事,方才那一下,她好似把人家吓到了。
“我家當家的讓我給你們燒些熱水,噢,就是方才給你們開門的掌櫃的,我當家的。”被一個孩子吓了一下,楊h秀兒愣了片刻,而後吶吶解釋道。
這時林鈴兒風風火火地抱着幾件衣衫過來了,見到楊秀兒已經到了衛初宴她們門前,也不意外,只是在看到那桶水時嗔怪地掃她一眼:“叫你去燒水,又沒讓你提上來,你的力氣能有我大嗎?水是都燒好了是麽?那幾桶我去提就好了,你不準再動了。”
被當家的當着孩子的面“訓斥”一頓,楊秀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跑的那樣急,我看客人應當也很急,沒想那許多,便提上來了,左右也不重,你何必又來說道我?”
“你啊!”
把衣衫給衛初宴,林鈴兒解釋道:“這麽晚,街上哪家店都關門了,除了我們這種做客棧生意的,買不到衣衫的。這我小時候穿過的,看了下,你們應當能穿上,放心,洗的幹幹淨淨的放着的,那時我未分化,這上面也不曾有什麽氣味,不會攪擾你們的。”
衛初宴捧着衣服,看了一眼趙寂。趙寂沒顯出什麽排斥的表情,她連死人的衣衫都穿過了,眼前這又算什麽呢?
“有心了。”
道了聲謝,衛初宴見林鈴兒催着妻子去睡覺,輕咳一聲,懷着幾分歉意道:“掌櫃的,我們可能需要多洗幾次......還得勞煩你們多燒幾次水。”
“嗨,這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你們付了錢的,那麽多錢呢!便是今夜不睡覺,也得給你們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的,你們就放心吧!你等着,下邊還有幾桶水,我先給你們提上來,先洗過這一茬,下一鍋應該也就燒開了。”
又道了聲謝,衛初宴也下去幫着提了下水,趙寂不願和衛初宴分開,衛初宴走到哪裏她便跟到哪裏。像是小尾巴一樣跟在初宴身邊,等到初宴提了水,她也拿了一桶水想要帶上去,被初宴搶走了。
說是盲寵也好,說是溺愛也罷,只要她自己能做到,她便希望趙寂過的舒服一點。
這個人啊,已吃了那麽多苦了,原先是沒有辦法,她現在有條件對她好一些了,便對她好一些。她是大人的靈魂,這些時日這樣地走過來,尚且覺得被那些東西壓的喘不過氣來,何況是真的只有十歲的趙寂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愛大家,今天的米糧是稍微粗長一點點的米糧。
明天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