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取笑
兩手各提一桶水, 衛初宴帶着趙寂往樓上走去, 她的發絲也很雜亂了, 黑藻一般披在肩上, 輕易鋪滿大半張脊背,趙寂跟在她後面,驚覺衛初宴瘦了很多。
以前初宴瘦,可也有肉, 可是現在看來,莫說是肉,若是她彎下腰,好像都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脊骨了。
怎麽會這樣呢?明明每次吃東西時她都看着衛初宴吃下的, 為何, 她還是瘦了這麽多?
抿着唇幾步趕上去, 趙寂兩手摸上了衛初宴左手的桶,想要搶過去:“我可以提的。”
她用了力氣,卻未搶動, 衛初宴穩穩抓着桶, 偏頭看着她, 狹長眼睛水霧層層, 深邃如海:“很快就到房間了,你乖一點,跟在我身邊。這些事情,不需你去做。”
“我幫你提。”
“聽話,我知你很餓了, 方才幾次都跑不動,現在又在哪裏偷了力氣?”
這樓梯不知多少年沒翻修了,趙寂身輕,可是衛初宴自己拎着兩桶水,每踩上一階木梯,那木頭便吱吱作響,抖落許多灰塵。
在哪裏偷的力氣?大約是在衛初宴身上偷的吧,衛初宴說她很餓,可難道衛初宴自己就不餓嗎?她們兩人都是幾日未進食了不是嗎?
趙寂把衛初宴攔下,執拗地要給她提水。衛初宴怕她搶的時候給熱水濺到,只得把桶給她:“小心一點,這裏邊都是滾燙的熱水。”
提了桶,雖然有些累,但是趙寂突然感到一陣滿足,勁頭鼓鼓地往樓上走,又怕衛初宴突然反悔,小腿邁的飛快,兩步都想跨作一步走,衛初宴見她這樣,在後邊不放心地喊她慢走,走上幾個臺階,見她慢下來一點,又在後面輕嘆說道:“說了你力氣不夠的,現下是不是有點累了?”
趙寂搖搖頭,一口氣爬上梯頂,而後想起衛初宴這句話,突然想到先前客棧那掌櫃的埋怨她妻子的那句話:“你的力氣有我大嗎?又沒叫你提上來......”
真的有點像呢......不過,人家是一對兒,她同衛初宴可不是,她長大以後,要招驸馬的。
噢,不對,她得娶坤陰君為妻,要娶正妃,要納側妃,像哥哥那樣,十五歲時大婚。
但是她又不能标記坤陰君,那時候要怎麽辦呢?對了,标記就是在鎖骨那裏咬一口嗎?咬一口,然後就生小孩了嗎?
可是她在路上看過被強死的坤陰君,只是看了一眼,衛初宴就把她的眼睛捂住,帶她離開了。但她看到了,那個可憐人衣衫不整的,身上也有淤青,是發生了其他的事情嗎?
Advertisement
懵懵懂懂地想了一會兒,覺得那些事情十分遙遠,想不明白,幹脆便不想了,趙寂推開房門,解放一般,将木桶放在地上,自己坐到桌邊,呼哧呼哧地喘氣。衛初宴跟在她後邊進來,直接将水倒在了浴桶裏,而後提起她的那一桶,也倒在了裏面。
而後又下去幾次,同掌櫃的一起來來回回,總算将熱水及涼水都提好了,浴桶的水沒過大半,水溫也正合适,掌櫃的退出去重新加柴燒水,房間裏,衛初宴給趙寂脫衣服。
習慣了有人伺候,此時衛初宴給她處理衣衫,趙寂便很自然地伸出胳膊,張張合合,配合着她。但是等到胳膊露出來,趙寂看了一眼那裏的髒污,小臉微微發白,捂住衣襟,不讓衛初宴再脫了。
初宴明白她的羞窘,手上動作稍停,安慰道:“好些日子沒洗過了,有些髒污,不妨事的,洗幹淨便好了。”
“你,你先別看了,我自己可以洗的。”
衛初宴不說還好,一說,趙寂小臉由白變紅了,她知道自己身上髒,但是未見過便不會有太多的感覺,尤其是這段時間一直跟髒髒的大夥兒待在一處,便更無想法。
如今一看,哪還能坦然讓衛初宴看去?
衛初宴忍住笑:“可你一直是有人伺候着的,我看你衣衫帶子都不曉得如何系,洗澡......能行麽?”
趙寂臉頰似火燒一般,大聲說道:“如何不能行了!我自己,我自己曉得的,這,這不一樣......”
她也不是總讓婢女給擦洗的,洗澡......除了背和發,其他地方她也都是自己弄的。
“好罷,那你先洗,記得先不要進浴桶,先就着這桶水做一個擦拭,否則縱有再多的水,也不夠揮霍的。”
“那你呢?”
“我等你洗過一遍,再用那水洗一遍便好,左右要洗上幾次,最後一次再用清水洗淨便可以了。”
她說的自然,趙寂卻覺得有些羞赧,讓衛初宴用她用剩下的水什麽的......是否太欺負人了?衛初宴也是大家小姐,從前,也沒嘗試過這樣的事情吧?雖說她的身份尊貴無匹,應當也不算折辱,但是......她髒髒的......身份再如何珍貴,身上的髒污還在那裏啊。
“要不,我少用些水,你不要用我剩下的水。”
“無礙,快去洗罷,否則水要涼了。”
将屏風支起來,隔着一道屏風,衛初宴在桌邊坐下,等了一會兒,後邊漸漸傳出水聲。
過了兩刻鐘,裹着一層寬大的衣袍,趙寂自屏風後頭閃出來了,她的發絲有些打結,看起來仍是沒洗幹淨,小臉倒是紅撲撲的,已沒了塵土,手指也幹淨的很,連指縫裏的髒污都不見了,看樣子,是下了一番大力氣去洗的。
“你去洗罷。”
“吃食已經送來了,我放在桌上了,寂,你記得要慢些吃,也不要吃太多,吃一點便停下。否則容易傷胃。”
衛初宴跟她說罷,去了屏風後面,卻見到那浴桶裏是半桶清水,一旁的幾個小桶裏,則都是污水,有一個桶空着。
意外地挑了挑眉,她沒想到,趙寂竟會這樣做。
趙寂應當是個很自我的人,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因着她一出生便是風子龍孫,自小習慣被人衆星捧月般對待,自己極少會去在意別人的感受。不是說她不在乎人,情到濃時,趙寂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來,可若說那其中究竟有什麽是适合衛初宴的,趙寂不會去想。
雖說也真的不會去嫌棄趙寂洗過的水,但是趙寂能這樣做,令衛初宴心中微暖。掐着時間,快速将自己搓洗了一遍,洗完後,那浴桶裏的水,與那幾個小桶中的水的顏色一般無二了......
還需再洗幾遍。
這樣想着,掌櫃的又在門外敲門了,是第二鍋水燒開了。她們将髒水提下去,換做熱水提上來,如此反複,又折騰了好幾次,總算将自己洗幹淨了。
确切說來,是衛初宴自己洗幹淨了......
“我竟不知你還有這樣的本事,每次洗出來,便将頭發上的結打的更多一些。”
将衣袖高高撈起來,露出一截晶瑩清瘦的腕子,衛初宴給乖乖坐在浴桶裏的趙寂理着發絲。趙寂的發絲又在逃亡的過程中變得蓬松髒污了,一下子理不順,偏生她又不是有耐心的人,胡亂地去洗,可不是越洗越打結嗎?
“都是它們自己纏在一塊的,我也不曉得為何會這樣。”
裹着棉質的澡巾,将身上遮的嚴嚴實實,趙寂低着頭,看着桶裏的清水,聲音有些郁悶。衛初宴聽着她這推脫責任的話語,一邊将一個結輕輕解開,一邊附和道:“是是,都是它們自己不好,要去纏在一起,同我們殿下是半點關系都沒有的。”
趙寂聽出她話裏的笑意,氣憤鞠了捧水往後撒去,初宴躲閃不及,被幾滴水珠濺在了臉上。
“你在取笑我。”
“我可沒有,我分明是在教訓這些不聽話的發絲”,笑着将臉上水珠擦去,初宴念道:“頭發啊頭發,我給你們解開,往後,你們可莫要這麽調皮了。否則再有纏在一起,有那浮躁的,說不準會直接将你們割了呢。長了這麽些年的,一朝削下,豈不可憐?”
“你!我,我怎會削我自己的頭發!你可不要胡說。”
眼裏含着層溫柔笑意,手指靈活穿梭于趙寂的發間,衛初宴将最後一個結解開,又拿了皂角給她在頭發上抹勻,細心地搓洗起來,趙寂等了一會兒,不見她說話,反而被她這一連串溫柔的動作弄的貓兒一般服帖了。
水霧浮起在房間裏,身上溫暖的不像話,趙寂抱着膝,想了半天,小聲說了句:“削了發,便不好看了。再如何,我也不會那樣呀。你總愛污蔑我。”
這麽小,還知道要好看了。
薄霧之後,初宴嘴邊的笑意始終未曾隐沒。
......
半夜的忙碌,等到腹中充實、身上幹淨地躺在床上,天邊已浮現了魚肚白來。趙寂抱着初宴的胳膊,一沾床,眼皮便沉的緊,很快便睡熟了,初宴躺在床上看着床頂的帷帳,聽着身邊奶包沉沉的呼吸聲,仍然沒有什麽睡意。
不到長安,不見到趙寂進宮,她心中就總有一口氣仍然提着,怎麽也不能落下。
她也不太敢睡下,雖然此時已經确定刺客應當是追不上、也找不到她倆了,但......趙寂的命系在她身上啊,即便已經确定,但萬一呢?
她不敢松下來。
這種狀态,她知道,自己一旦睡下,也一定會很沉的,兩個人都睡沉了,若是發生什麽,可怎麽辦呢?
“衛初宴。”
睜眼到了午間,趙寂醒來了,揉着眼睛看向她,看到她在旁邊才放心了。
“醒來了啊?”
“嗯。”
剛睡醒,應答聲嬌氣的很,過了一會兒,趙寂看着衛初宴,眼睛逐漸清明:“怎麽眼睛下浮了一層這麽重的青灰啊?你沒睡麽?”
“想了些事情,便沒睡着。”
“那你現在睡會兒吧,不然怎麽趕路呢?”
支起身子,趙寂把被子拉上來一點,蓋在衛初宴身上。
“嗯。你莫要出房間,有事情便叫我。一個時辰以後,便喚我起來,時間緊迫,我們得早點出發,萬一有刺客追來……”
眼中露出一絲倦意,初宴撐着睡意,不放心地跟趙寂說着該注意的事情,趙寂聽着,小腦袋點個不停:“我都知道了,你快睡吧。”
她把手虛遮在衛初宴眼上,黑暗席卷而來,初宴閉上眼,只一瞬,便沉沉睡着了。
撐起身子坐在床頭,趙寂歪頭看着衛初宴的睡顏,覺得心中無比踏實。
她就這樣坐在床上,看着衛初宴,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