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可抗拒

聽了趙寂的話, 衛初宴有些疑惑地停下手上的動作, 略略沉吟, 而後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有些事情, 原先她不去想,如今趙寂将那層膜捅破,那些東西便自然而然地進入了腦海裏。

是的,其實文帝後宮也是有乾陽君的, 只是都沒有封號,如同隐形人一般,所以也讓人重視不起來。

其實也不止是文帝這一個皇帝,似乎大齊開朝以來, 皇帝們便有這方面的風氣, 這些, 大臣們平素當做看不到,只要帝王別将之擺到明面上來,不要冷落各個家族放在後宮的人, 不要明目張膽地為乾陽君封位, 對于後宮之事, 大臣們素來是很“寬容”的。

當然, 這其中也有勳貴之間也流行此風的原因在。

有些人有權,有些人有錢,有些人兩者皆全。處在這個程度,玩膩了坤陰君,總有人會去嘗嘗鮮, 有些人嘗過便忘了,有些則真的喜歡上了這一口......誰又能說得清呢?

“父皇自己便是風流的性子,你瞧,他嘴上說着喜歡我母妃,但該納的妃子、該看的宮伶他可一個都沒落下。況且他自己近日正為神仙丸之事傷神,煩透了臣子對他後宮之事指指點點。若是有人拿朝政上的事來編排我,他或許會動怒,但是這種事,只管讓他們去告!你且看着吧,看看是我先被父皇呵斥還是他們先被我父皇不喜。”

暖黃的燈光之下,趙寂笑容有些涼薄,衛初宴所擔心的這件事,她早已慎重思量過了,正是明白自己可以做到一個什麽程度,她才會在那些人面前也不怎麽掩飾自己對衛初宴的在意。

那些人是衛初宴選出來的,而她想看看其中有幾個是眼神明亮的聰明人,也想看看這些聰明人裏,又有幾個是眼亮心也亮的、真正的聰明人。

“終歸不是什麽能拿的上牌面的事情,日後還是低調些罷。”

跪坐在桌後,整理了一下書桌,将硯臺放好,又将趙寂送她的上好墨錠收進盒子裏,衛初宴看着她晶亮的眼睛,為那雙漂亮眼睛裏的神采而心動的同時,又擔心她的鋒芒露的太多了。

被說了,趙寂卻反而笑了,衛初宴一接觸到她的目光,就好似被一團火灼燒了一下。趙寂不知她的所感,雙手撐在厚重的黑色書桌上,幾乎湊到了書桌後的她面前。真的很近,再近一些的話兩人的鼻尖就要碰在一起了。

灼燒的感覺更強烈了,衛初宴低下頭,黑發如瀑布般滑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眼,她輕喘了一聲,帶着一些壓抑的。

“我很高興。”抑制不住的悸動裏,她聽見那個輕易占據了她全部心神的少女,笑吟吟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她于是疑惑擡頭,正撞進少女月牙兒一般的眼睛裏。

“你方才,只說讓我低調些,卻并未再說,‘我們這樣不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很高興。”

是這樣嗎?衛初宴張了張唇,卻發現喉頭幹澀的緊,趙寂發現了她的這個小動作,眼兒一眯,直接湊上去,一口親在了她的唇角——本是對着她的唇瓣的,卻被她偏頭躲開了——于是印在了唇角。

雖然沒準确印上去,但因此而來的沖擊卻并未因此少上一星半點,眼睛睜大了,身體也好像變得僵硬,衛初宴定了片刻,而後像才醒悟過來一般,反應極大地往後邊一縮,薄薄脊背倏然磕上了牆壁,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她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怔怔的摸了摸唇角,那裏,好似還殘留着那個人微熱的體溫。

還有她的,清甜的香氣。

夜風寂寂,燭搖影動,偷襲沒有成功,趙寂懊惱地低哼一聲,還想去再親她一口。衛初宴這次有了防備,沒給她親實,撐在桌上的少女卻一點退路也沒給自己留,身子前傾間失了重心,陡然向前倒去,衛初宴又急忙去把她接住,不出意料地,最終将主動“投懷送抱”的殿下抱在了懷中。

熟練纏上衛初宴的脖子,趙寂坐在她腿上,稍微仰起頭來,靜靜看着她。衛初宴被迫低頭,看了她幾眼,觸及她眼神深處的得意時,低聲抱怨道:“你怎的,都不知道羞的?”

趙寂賴在她身上,聞言忽地嘆了口氣:“誰叫我喜歡上一個這麽內斂的人呢?你這麽羞澀守禮,半點不似乾陽君,我若同你一樣,要何年何月才能接近你呢?”

她說着,摸了摸衛初宴撲閃的眼睫,又是甜甜一笑:“你看,我不過是親了你一下而已,都未親到實處,你都不敢看我了。我難道還要奢望,你會對我主動一些嗎?”

墨發紅衣的少女依偎在懷裏,眼中有些笑意、有些委屈,衛初宴的手指蜷曲起來,将她抱住,甜美的桃花香氣于是鋪面開來,她屏住呼吸,有些緊張,終究沒沖動說出什麽确定的話語。

看着她這個樣子,若說不難過,亦是假的。但趙寂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她知道自己看上的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守禮自持是這個人的優點,也是這個人的缺點。

她有時喜歡衛初宴的這一點,有時又讨厭,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減弱她對衛初宴這個人的喜歡,一點點也不能。

“你不主動也沒關系,我主動便好了。我知道你心裏總是有很多事,也知道也許你有着這樣那樣的擔憂,但是,你看,我們這麽親近,你也沒有絲毫的排斥。你喜歡我的,我知道。”

清軟的聲音響起在房間裏,帶着一些洞悉,衛初宴有種被說中了心思的慌亂,而那聲音還跟着她:“所以,你可不可以別總是躲着我呢?”

她眼神明亮地看着衛初宴,小心翼翼地試探,她本來是這大齊朝最尊貴的人之一,此刻卻在一個臣子面前做足了低姿态,衛初宴看着她這樣,忽地有些想哭。

前世資質被廢、最黑暗艱難的那段日子,她沒有哭過;被牽連入獄,數道刑罰加身時,她也沒有哭過。

可是趙寂只是輕輕巧巧的一句話,便令她的眼淚湧了出來。

重生以來,因着趙寂太小了,她其實一直不太願意正視趙寂對她的感情,是的,太小了,即使此刻滿了十四,也即将成年了,她還是覺得趙寂太小了。

這麽小,一切的情緒,喜歡或厭惡,高興或悲傷,實則都是很容易受親近的人影響的,她從來不覺得被一個身份尊貴的小殿下喜歡是什麽值得人自豪的事情,因為她一直很擔心,在趙寂的人生觀念還未成熟的時候,她過早地接近了她,最後所得來的,會是虛假的愛意。

誠然,她一開始躲開趙寂,其實是因為前一世太痛了。

她曾經那麽奮不顧身地去愛過這個人,可是最後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人命何其寶貴,她最後把自己的命拿來做了年輕帝王在掌權路上的墊腳石,雖然她并不為此而後悔,可是那種過早地自塵世中剝離開來的痛楚、以及和所愛的人分離的傷痛,也不會因此而減弱半分。

每個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她也是凡人,人是這樣一種聰明的動物:被火燒過會記着遠離火焰,被利刃割過會小心避開刀刃。她也是人,她當然也有這樣的本能,前世受過那樣的痛楚,她很難忘記。她其實也很清楚,正是因着和趙寂有了那種牽絆,才有了後來種種的艱難,也才有了最後的犧牲。如今重來一世,她若是立刻就能放下前世,毫無芥蒂地再次同趙寂牽扯在一起,那她便不算是一個正常的人了。

有過掙紮,有過迷茫,最近,她開始重新思考起和趙寂在一起的可能來。

有時她覺得她和趙寂也許命中注定要牽扯在一起。看吧,是新的一世了,一開始她也很努力地在将自己的生活軌跡往另一條比較平靜的路上拉過去,她也成功掩飾住自己的品級了,也決定不再去長安了,于是她去了榆林,于是......又遇上了這個冤家。

從再次見面的那一刻起,一切的發展便再次從她手中掙脫了束縛,變得無法捉摸了,無論是情願還是不情願,她終究又回到了長安,也同樣與趙寂牽絆至深,她也掙紮過,但是好像無論如何掙紮,最後都反而會跟趙寂離的更近。

究其原因,誠然有趙寂主動纏她的原因,但她自己呢?若她沒有給趙寂纏她的機會,若她一直能果斷一點、冷血一點,難道還會是現在這個局面嗎?

最近,大概是從趙寂醉酒要求她不要娶親開始吧,她動搖了很多次了。

其實已經打算再和趙寂試一試了。于是随之而來的又有新的問題。

和前世不同,前世的她和趙寂,是兩個成年人,對待感情自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可是現在的趙寂不一樣。

她還是太小了。

她一直都覺得,這麽青澀的一枚果子,不應過多地吸收外來的雨露,因為,吃下什麽東西,便會受什麽東西影響。

說到底,她覺得趙寂還小,還不懂什麽是真正的喜歡,而她,很擔心因為自己與趙寂的親近,而欺騙了趙寂的觀感。

但是現在,這個洞察力與判斷力日益出色的少女跟她說:“我喜歡你,我也願意主動,我只求你不要總是躲着我。”

就是這句話,某種和前世有些熟悉的成熟感露出了一點氣息,她驚覺,原來不知不覺中,這個曾經伏在她背上不安大哭的女孩兒已經長大了。

不僅是長大了,她還開始認識到自己的情感、并且勇于追求起這種情感了。

其實是有些複雜的,聽到趙寂的那番話,衛初宴之所以會落淚,其實是因為,那話語裏的寵溺感太重了。

她,趙寂,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在感情一事上,好像比她這個換了個芯子的、實際上很大了的人都要來的勇敢、果決。

她于是有些想哭。

縱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受到這個人的恩寵,但是從前的趙寂其實是個很吝啬于表達情感的人,她是大齊的王,一切一切的重擔都壓在她身上,她唯一能夠放開自己、可以放肆地哭、放肆的笑的時候只是在床榻之間。

其他時候,她雖然也總是很溫和地對待衛初宴,偶爾也會想辦法折騰她,但卻很少像這樣,露出這種幼獸一般求撫摸的表情。

衛初宴沒有應對這樣的趙寂的經驗,于是她又一次手足無措起來,這一刻,她寧願趙寂像個真正霸道的君王一樣對她命令,而不是像這樣。

她真正無法拒絕的,恰是這樣柔軟的趙寂。

前世今生,所學都是儒家正學,今世因為突然信了鬼神的關系,接觸了道學,還夾雜了一些道派的自在無為,所以衛初宴其實是個很心軟又很講理的人。人以柔軟待她,她就很難以尖銳回報,而更何況,這個人不是其他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啊。

這是她喜歡的人。

前世今生,唯一喜歡的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粗長吧,真的月底啦,又是打劫的好日子,來吧來吧,灌溉一下啦。

愛你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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