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魚吃小魚
“聽聞你家中來了些客人。”
落日通紅, 雪花不曾停止落下, 漸漸凍成一片純白的皇宮中, 趙寂與衛初宴隔着一張小矮桌子, 相對而坐,各自捧了熱茶在喝。天冷,因有許多折子要批複,殿內故意未弄得特別溫暖, 茶杯中的水汽便格外清晰地蒸騰而起,缭繞到半空才消散。
隔着薄薄的水汽,衛初宴看了臉色紅撲撲的那少女一眼,而後又看了一眼, 神色之中, 有些惘然。
“你怎麽了?”
對于衛初宴的情緒, 趙寂向來很敏感,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沒什麽呀。衣衫是昨日剛送來的新冬袍, 黑底紅色祥雲紋, 既有天家的工整嚴肅, 又于細小處見繁華, 她知衛初宴今日要進宮,特意換上的,除此之外,配飾上也花了一番工夫,可為何衛初宴會是這樣的神情呢?難道這身衣袍不好看麽?
衛初宴不知道趙寂在短短片刻中完成了從期盼到自我懷疑的過程, 她握着略有些滾燙的茶杯,不覺燒灼,神色略有些恍惚:“沒什麽。”
只是剛剛那一眼,她發現趙寂原來也已經能這樣娴靜地坐着了,并且又發現趙寂長大了一些,便不由得感到惘然,又隐約期待。
她和前世,越來越近了。
“對了,我家中是來了些客人,不過不是什麽好客人。”雪白指尖被茶杯燙的微微發紅,但以她現在的身體強度,這也只是到發紅的程度,衛初宴放下茶杯,微微偏頭想了想,而後找到了個有些滑稽卻又有些貼近事實的形容:“他們是來打秋風的。”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幾滴茶水潑落,趙寂急忙放下茶杯,笑意一直沒止住:“不是你家的親戚麽?我聽說還是很親的那種,是你家其他幾房的弟弟妹妹吧?怎麽,堂堂郁南衛家人,還能寒酸到到姐姐這裏打秋風嗎?”
知道衛初宴已然分家,但因衛初宴太過輕描淡寫的關系,她雖知道大房單獨被分出來是不正常的,但初宴在她的庇護下在長安過得極好,她也就懶得去想郁南的事情。如今若不是那些人過來了,也許她永遠不會提起郁南,不過既然已經來了,她還是有些好奇的,而且她其實一直記得小時候的那些事情,因此她也知道,初宴與以前家裏的那些親人的關系應當不怎麽好。
“這也說不準呢。”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衛初宴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可趙寂卻很有興趣。
她主要怕衛初宴在這些人身上吃虧。
雖然衛初宴是個很厲害的人,但她很清楚,衛初宴同時也是個極重感情、并且很容易對人心軟的人,那些人和她有血緣關系在,她擔心衛初宴吃虧。
“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衛初宴聞言蹙眉看了她一眼,糾正道:“不要顯得你很大了一般,你現在也還很小。”
年齡問題如今已變成了兩人之間的敏感話題,一個恨不得立刻長大,一個知道那不可能,并且在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兩人的距離。衛初宴一糾正,趙寂便氣悶地瞪了她一眼,心想雖然她的确是想偷偷表現得像個大人了,但衛初宴何必這麽認真地糾正她呢?
真是個壞女人。
“那好罷,那你還記得我們最初認識的那一年嗎?”
“自然是記得的。”
“那你還記得麽?有一次我問過你,你在家中是否過的很辛苦?”
衛初宴恍然記起,是有過這麽一回事,她點了點頭。
“那時你沒回答,不過現在看來,終究是我猜對了。無論是你遠走榆林,還是後來大房分家,都表明了,你家和我家一樣,也很不太平。”趙寂看着衛初宴,略微有些心疼。其實已經過去了四年了,但是一切都很清晰,她記得那時候跟着母妃躲在簾後所看到的那張青雉平靜的臉,也記得學堂之上她如一杆青竹一般傲然挺立與衆人辯駁,不過最讓她記得深刻的,還是從蘭城到長安,她們走過的一路。
她知道衛初宴很堅毅,小時候她就能帶着一個小小的她,穿過吃人的旱地,将她帶回長安了,但是這種堅毅是如何而來的呢?那種走一路、騙一路,不肯相信任何人的小心謹慎又是怎麽來的呢?
約莫是衛家給她的吧。
看出趙寂的難過,衛初宴猶豫片刻,擡起胳膊摸了摸她的腦袋,順滑黑潤的發絲自指尖流走,冰涼而柔軟的觸感:“我家中情況有些難說,但并不像你家這般複雜。我娘是個普通人,這是很罕見的,因為我外祖母是個坤陰君。像外祖那麽看重門面的人,是不會娶未分化的普通人的,但他并未想到,作為他的第一個孩子、作為兩個分化之人的結晶,将來要繼承衛家的長女居然會是個普通人。他因此不喜歡我娘,即便後來我娘通過招贅的方式保住了大房的繼承權,也阻止不了大房的衰敗。後來我出身,大房日子好過了些,可後來我無法分化,日子自然又急轉直下了。外祖不喜歡大房,其他幾房趁勢打壓,的确有過一段艱難的時日。”
她說的輕描淡寫,但趙寂完全可以想象出當時的困境,她露出了然的神情:“因此你才會出現在榆林。”
“是呀,因此才會......”思及往事,衛初宴眼裏也有些悵然。
“這樣一來,我不知該幫你教訓他們還是改感謝他們了。”趙寂微咬櫻唇,顯得有些苦惱:“若他們不打壓你,你便不會去榆林了,我便不會遇上你了。那我豈不損失了最寶貴的東西?”
心頭被輕柔地觸碰了一下,衛初宴一怔,而後搖頭笑了笑,清幽如蓮花盛開。
趙寂癡癡看了一會,認真道:“既然不是好客人,那我幫你打發了可好?我聽說他們此刻仍然賴在你家中不走,想來是有所求的。”
“是呀,自是有所求的。但他們求是他們的事,給不給是我的事,你知道的,我們已然分家了。莫說分家的兄弟沒義務為其他姐妹操持家事,即便他們拿長房須得奉養爹娘的法令來壓我們,我們也不怕的。”
“哦?這也能賴過去的麽?”雖是發問,但趙寂十分喜歡衛初宴使壞的樣子,她一手托腮,燦爛發笑,嘴邊一個小小的梨渦。
衛初宴拍了下殿下這顆如今天下第二金貴的腦袋:“什麽叫賴?長房養父母,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同時大齊律法也有規定,分家時長房占多數。我祖父欺我大房在先,大房既然未得財産,又何來贍養的義務呢?”
她在心中默默補充一句:雖然她其實已将大房該得的拿到手了。
這種做法有些陰損。尤其,她最後離開郁南時,做了一個局、又在後來送了一個新的刺史大人去郁南,如今人與局相遇,她能看到将要迸發的火花。這次長信他們過來,應當便是火花已現,衛家落在鄭蒼手中,得要活活剝掉一層皮,必要時還得抽出幾根骨頭,不可謂不痛。
但......就當是她救下前世本該去死的那些人的回報吧。
現在想來,幾年前,她剛剛重生回來,想到前不久看到的衛家的下場,行事作風難免有些偏激。她是極其看重人命的,也是很相信自己的雙手的,滅族之禍在前,若讓她選,她一定選擇把所有家産送出,因她相信她自己也能重新掙下家業,正如很多年前趙寂和同窗争辯時所說的那樣。
而她也知道家中那些人在面臨相同選擇的情況下會怎麽選,因此她沒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她替他們做出了選擇。
雖然現在看來,手段太過狠辣,但是......這是因為大皇子如今被囚了。
所以她不後悔。
“好吧好吧,你說的都對。”趙寂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原本對于衛家她是很親近的,因着那是衛初宴的族人,但是從年前衛平南要做主讓衛初宴嫁人開始,她對衛平南就沒什麽好的觀感了。後來有一次,她去母妃那裏,恰好看到郁南郡刺史之位空懸,也看到了母妃劃掉的那個鄭蒼,她後來又磨着母妃加了上去。
鄭蒼這人,行事才是真的陰損,他眼中有律法,但律法只是他做事的手段,若律法對他有利,他便崇尚律法,若律法對他不利,他便絕口不提。他是極端的小人,甚至能為了權力去娶一個貌醜的男人,趙寂知道他,卻并不喜歡他,但鄭蒼與萬家的這門親事,卻是她一手促成的。
治國,要良臣,也要酷吏。她知道這個人身上有些壞習慣,但是她只要确認一件事就好了:那就是鄭蒼是她的人。
萬家的女婿,不就是她的人嗎?
她将鄭蒼派去郁南做刺史,當時存的什麽心思,其實是不言自明的。不過她也未曾想到,不過是往魚群裏投放了一條略有些鋒利牙齒的兇魚,竟會牽扯出那麽一樁秘事來。
今日她召衛初宴進宮,便是想同她說這件事。
“鄭蒼這個人,你聽說過嗎?”
放下茶杯,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少女懶懶爬到衛初宴身邊,躺在她的大腿上,像是從前還小的時候經常做的那樣,拉起她的手,讓她一下下地輕撫自己的肩背。
“想睡了?”
“一點點。你先回答我,你知不知道鄭蒼呢?”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麽麽大家,我昨天在打針來着。
因為發作過幾次了,所以做了b超,結果發現好像是膽囊結石。也許還有感染?
算了不管那個,只要飲食控制住就好了,沒什麽大礙,愛你們。
回到了熟悉的學習班的日子,朝九晚九,所以我每天中午碼字兩小時,晚上一小時。
日更的。老時間更新,晚上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