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這是我上高中那一年。

是名為涼宮春日的人型異常氣象在北高開始肆虐那一年,也是我人生中最波瀾壯闊的一年,光是回想發生了什麽事就覺得煩悶的災難年。翻開記憶相簿,五花八門、讓我目瞪口呆的過往比比皆是。烙印在腦海裏的,其實還有這麽一小段插曲,現在我就說給大家聽吧。

那是夏天餘熱猶存的腳步還賴在列島上空遲遲不走。熱到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人誤觸了操控四季變化的氣象兵器,明明日歷上已是秋高氣爽的季節。

那天,是校慶當天。

那名腦子一整年都處于失控狀況的導演兼監制,從發出電影開拍宣言到所有作業完成,期間徹底發揮了讓演員和雜役的混亂定位更加混亂的特殊效果。丢三落四、有如鬼打牆一般狀況不斷,全拜我所賜這部電影才總算收了尾,

今天是校慶頭一天。也是電影首映日。這部片名為“朝比奈實玖琉的冒險”不知該歸類為電影或是朝比奈學姊的個人宣傳帶──目前應該在視聽教室好評熱映中。

為何說是“應該”?當然是因為我實在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那部挑戰超現實主義到極點的大爛片中。我将DV帶交給電影研究社的人後。就決定做個社外人士逍遙自在去。

所幸,一旦牽扯上細節的交涉或是跟宣傳有關的外交活動,春日充沛的活力就比平常更加旺盛,總是以團長之姿身先士卒。

對春日的異常行為也差不多習慣了的北高師生就算了。也不想想這一天會有閑閑無事來參觀的衆多家長和一般校外人士在校園內走動。她小姐居然換上春初亮相過的兔女郎裝發傳單!不過也拜此所賜,不同于我和春日隸屬的一年五班那麽死氣沉沉,盡義務參與活動的朝比奈學姊、長門和古泉才能一大早就各自忙着班上的校慶企畫。算得上是可喜可賀,

所以我現在的心情可好比晴空萬裏,心境更猶如映照出澄澈水面的明鏡一般。電影的數位剪輯作業一結束。我就無事一身輕,功德圓滿了,我晃晃睡眠不足不甚清醒的腦袋,打算去看看長門占蔔,順便奚落一下古泉的舞臺劇演出。雖說是二流縣立學校沒啥新意的校慶,但是慶典就是慶典,體驗一下和平日不同的氣氛也是不錯:

況且今天我身負着絕對不容錯過的使命。那份使命也已化為一張薄薄的紙條握在于中。

想當然爾。那張紙條就是朝比奈學姊她們班開的炒面飲料攤的優待券。

再廉價的茶葉經由學姊的玉手一泡,就會立刻化為天上甘泉。相信由同一雙手所端出的炒面,和高級中華料理店大廚做的珍馑也相去不遠。讓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叫的期待值在腦內不斷攀升,上校舍樓梯的步伐也輕盈得像是穿了長翅膀的鞋子。

就在我穿過階梯,整個人興奮得像是快登上天堂之際,同行的人冷不防澆了我一頭溫水。

“要送就送免費招待券,豈不是更好?”

全天下說得出這麽惹人嫌的話的。除了谷口以外絕對沒別人了。要不是看在他協助我們拍外景時不慎落入池中的情份上,加上機會難得,否則我才懶得邀他哩.他還想奢求什麽?

“我可是挺你挺到落水。片酬還分文未取喔!你起碼也該招待我去看一下試映吧。該不會我的戲全被你剪掉了?落湯雞的代價只有區區一張炒面七折券。未免太劃不來了。”

你少雞蛋裏挑骨頭,這可是朝比奈學姊好心招待我們去她們班嘗鮮的優待券耶!況且,拍那部電影最劃不來的無酬演員非朝比奈學姊莫屬。我甚至想跟金像獎的評審委員打個商量。要他們頒發一尊奧斯卡小金人給學姊。

“不爽去就別去。快滾!”

聽我那麽一說,另一位同行的人連忙打圓場。

“好了、好了。谷口,一起去啦。反正你本來就打算邊吃邊逛啊,獨逛逛不如衆吃吃,走啦。”

這侗人就是我的同班同學,有着和古泉截然不同的優等生面貌的國木田。

“而且和阿虛一起去,搞不好會得到更多優惠喔。像是多一點高麗菜。你不也很喜歡吃高麗菜嗎?谷口。”

“還好啦。”

谷口爽快地回應。

“那也要看味道而定啊。阿虛,朝比奈學姊不下廚的吧?”

這麽一問,我才想起學姊好像說過她是負責上菜端茶水的。那又怎樣?

“沒有啦,我只是直覺學姊的廚藝菜得很。就算她将砂糖誤當成鹽巴下去調味,我都不覺得奇怪。”

不是我愛念,你和春日到底把朝比奈學姊當成什麽了?縱使她是再稱職的吉祥物兼俏女侍,在這個時代還會誤将砂糖當成鹽巴的小迷糊只有幻想世界才找得到。學姊頂多只會弄丢時光機器,急得手足無措而已。雖然光這一點就很難想像她是未來人。

“真期待。”國木田說:“聽說她們班開的是Cosplay咖啡廳。不管是電影裏的女服務生打扮,或是那天的兔女郎扮相都叫人驚豔,不知道這次學姊會做什麽樣的打扮?”

“超期待的。”

谷口也深表贊同。這兩人畢竟不像我看慣了朝比奈學姊的女侍裝扮。對此,我深表憐憫。

從階梯步上走廊,我也開始在心中描繪了起來。說到女服務生,我那壞去的頭殼就想到學姊在電影裏穿的那套讓人忍不住想伸出鹹豬手的緊身制服。今天總算有機會見到穿着端莊,楚楚動人地端着炒面過來的朝比奈學姊,還有什麽比這更能洗滌視網膜和心靈的呢。我從以前就認為春日喜歡的設計風格太繁複。畢竟那女人的神經可是硬到敢扮成兔女郎站在校門口。那樣剛硬的神經配她那樣的粗人或許剛剛好,但不見得人人都有如鋼絲一般的神經。

朝比奈學姊班上大家共同制作的女服務生手工制服……

唯有在這件事上,我能與谷口異口同聲:真期待、超期待的!

今天的校舍走廊鋪上廠與廉價紅地毯無異的綠色草坪。平日進校舍都強迫要換上室內鞋,因為顧及到外來一般客的方便,只有舉行校慶的今明兩天可以直接穿鞋子進來。在校內行走的人影也變得多彩多姿。特別是有發表會的藝文社團社員,其學生的監護人幾乎都來了,校園頓時成了附近居民打發時間的場所。也有不少學生招待高中不同校的國中時代的朋友來參觀校慶。尤其是山下的女校學生。這可是一年一度誘餌進洞的機會,渴望來個浪漫邂逅的不只有谷口之流。

在北高制服除外的身影都很引人注目的走廊上,我們三人像是被誘餌吸引而來的沙丁魚,在整排都是二年級教室的校舍一角回游,最後在打地鼠游樂場和創作汽球工作室中間的教室前面落腳。

飄出鐵板燒焦的陣陣香氣的入口前面,立有寫着“橡果炒面飲料攤”的招牌。那間教室的人龍排得比每間教室都來得長。不,在長長的人龍映入眼簾前。我的耳朵就先聽到:

“呀!阿虛和阿虛的朋友來了!這邊、這邊,歡迎光臨!”

那是即使離了十公尺遠,我也絕不會聽錯的爽朗女聲,不會認錯的燦爛笑臉。能笑得如此開懷的人,除了惹禍精春日之外,我就只認識一個。

“謝謝三位光臨小店。承蒙關照了!”

那人正是鶴屋學姊。而且是做女服務生打扮。

站在擡到走道放置的課桌前對我們揮手的鶴屋學姊。似乎是負責賣票的,可能還兼招攬客人。

“怎麽樣啊?這套服裝我穿起來好看到不行吼?是醬吧?”

從排隊人潮中探出身子的鶴屋學姊,動作敏捷地朝我們走來。

“那是當然。”

我采取無意義的低姿勢觀看鶴屋學姊。

之前忙着幻想朝比奈學姊女服務生版,一時忘了鶴屋學姊也在同一班。谷口和國木田也是一副本以為釣上了鲽魚,結果魚尾後面卻跟着另一尾緊咬不放的比目魚的釣手的表情,直愣愣地盯着這位長發學姊。也難怪啦。這套服飾雖然不曉得是出自誰的設計。但是她們班肯定有很高竿的服飾專家。和在我們的電影裏朝比奈學姊被逼着穿上的那套可說是大異奇趣。不會太華麗。也不會太樸素,對穿上的人有畫龍點睛之效。又不會太顯眼搶了本人的風采,相得益彰的互補作用将穿著者的魅力度一舉提升到M A X,堪稱是年度最佳工作服。

總而言之這套衣服就是搭到只能以如此抽象的贊美來形容,鶴屋學姊就這麽養眼了,那朝比奈學姊豈不是秀色可餐到只消看一眼。我人就癱了?

“生意真是興隆。”

聽我這麽一說——

“哇哈哈哈!進來吃吧。”

鶴屋學姊輕巧地提起裙擺。不畏周圍的視線直率地說:

“我們班的炒面用的是廉價食材,炒得又不好吃,可是多虧有這麽多客人捧場,可說是賺到翻了!瞧我笑得都合不攏嘴!”

鶴屋學姊當真是笑得很開心。不用推理,也可以悟出排這家炒面攤的人為何清一色都是男客。鶴屋學姊的笑臉有股不可思議的魔力。連我都感染到那份愉快的氣息。這世上的人類,絕對是男性比較容易受騙。

我們排在隊伍的最後面。鶴屋學姊繼續放送免費的笑容:

“請先付款!此外,菜單上只有提供炒面和水喲!炒面一份三百圓。自來水免費喝到飽!”(注:日本的自來水是可以生飲的。)

我将優待券交給她。

“呃——三人是吧?全部收您五百圓就好。優惠大放送!”

她将收下的硬幣丢進圍裙口袋裏,再塞給我三張炒面券。

“好的。請等一下吧!馬上就輪到你們!”

鶴屋學姊說完。就轉身回到入口的桌子前,圍裙裏的零錢發出清脆聲響。學姊的背影消失在長長人龍的前頭之後。

“真有活力。她每天都那麽活蹦亂跳的,怎麽都不會累啊。”

國木田佩服不已的大聲贊嘆,谷口則是壓低音量小聲地說:

“阿虛,我以前就在想了,那個人到底是誰?是你和涼宮的夥伴之一嗎?”

“不~是。”

鶴屋學姊是社外人士。和你們一樣,是湊人數用的應急客座,只是她出現的時機都非常巧。

鶴屋學姊所謂的“馬上”,大概是半小時以上。因為我們差不多等二三十分鐘左右,才排到前面,得以踏進教室。在等待的期間,我們後面的排隊人潮也沒斷過,而且全部都是男客……真是難以言喻的現象。不過身為人龍的一部分,我們也沒資格說什麽。

教室內一半辟為烹饪區,另一半則當成待客區,幾把平底鍋拚命地炒着面,發出滋──嘶──的聲音。掌廚的是穿着白色日式圍裙的女學生們。拿着菜刀猛切食材的也全都是女生,我不禁懷疑。這一班的男生都跑去哪裏了。又在做什麽?

跟鶴屋學姊打聽後才知道,可憐的男生全是女生的苦力。不是出去買不夠的食材和紙盤,就是被派去提水或是洗菜,哎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水瓶世紀”(注:日本的一種卡片對戰游戲,游戲的基本設定為玩家們協助以女性為主的卡片角色,與其他的玩家進行對戰)的時代已經來臨了。鶴屋學姊帶我們到位子上。

“來,請坐在那邊的空位。喂!快奉上三杯茶水──”

惹人愛憐的悅耳美聲回應了學姊的呼喊。

“是~啊,歡迎光臨!”

托盤上放了裝有自來水的紙杯走來的極品女服務生是誰。就算我不說,大家也都知道吧?

她奉上免費茶水後,雙手抱着托盤,對我們鞠躬致意:

“歡迎光臨!謝謝各位來小店捧場!”

她微微一笑。

“阿虛,還有你的朋友……呃。臨時演員的……”

我以外的兩人同時反應──

“我是谷口!”

“我是國木田。”

“呵呵,我是朝比奈實玖琉。”

教室的牆上挂有“請勿拍攝”的手寫海報,這點倒不難理解。一時大意允許來客拍攝的話,當天就會陷入混亂狀态,連生意都沒法作。

可愛的朝比奈學姊就是如此傾校傾城。不出我所料,她的裝扮又讓我的意識再度遠飏,她的可愛也無需太多的贅言修飾。穿上讓我想獻上最佳服裝設計的女服務生服裝的朝比奈學姊和鶴屋學姊站在一起,真可說是美到極點。所謂的天堂。指的就是處處都有如斯美景的場所吧。

朝比奈學姊将托盤挾在腋下,拿起炒面券撕成兩半。一半給我們:

“請稍等一下。”

在所有男人着迷的目光護送下。她快步走往烹饪區。

鶴屋學姊笑着解說:

“實玖琉是負責收票的,還有負責收盤予以及倒水。就這些工作而已!不然她萬一跌倒了,燒燙燙的炒面燙傷了她怎麽辦,當店西施就是有這個好處,”

此言甚是,鶴屋學姊。

負責上菜的是另一位高二女服務生。而炒面中的高麗菜多一點的代價就是肉少一點,味道普普。吃到的都是醬汁的味道,談不上好吃。朝比奈學姊像只知更鳥。在接連進來的客人桌椅間跳來跳去發紙杯、撕票券,忙碌得不得了。途中來幫我們加一次一點也不涼的涼水,已是她所能盡的最大努力了。鶴屋學姊也是笑盈盈的在店頭和教室來回穿梭。總覺得不好意思坐太久。

因此,炒面送上來大概五分鐘左右,我們就吃光了。除了趕緊退場之外別無他法,但我們的肚子完全沒有飽足感。

“現在怎麽辦?”

發問的是國木田。

“我想去看阿虛他們拍的電影,确認一下自己在電影中的演出。谷口,你呢?”

“我才懶得看那種電影!”

嘴硬的谷口,從制服的口袋中取出校慶的指南手冊。

“只吃炒面根本填不飽肚子。我要去參加科學社的烤肉大會!在那之前──”

只見他咧嘴邪邪一笑:

“我要充分掌握這不可多得的大好機會──把妹!我要去把妹!穿便服的女生都是我下手的目标。只要肯找就能發現三人走在一起的姐妹淘。很意外的,跟那種的搭讪,泰半都會願意跟你走,這是就我個人經驗得出的把妹法則。”

去你的法則。成功率近乎零的經驗法則有個屁用啊。

我立刻搖頭否決。

“我不去,你們去就好。”

“哦。”

谷口不以為然的冷笑。國木田一副心知肚明、不住點頭的模樣着實令人氣結,偏偏這時我又想不出什麽話反駁。我不是怕把妹時正好被誰撞見喔,只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 。

“沒關系、沒關系,阿虛,你就是那種人。不,不用想理由辯解了。友情不就是這麽回事?”

谷口做作的嘆了一口長氣,國木田又連忙緩頰:

“這樣吧,谷口。我也不去把妹了。不好意思,假如你順利泡上一個,可以幫我介紹她的朋友嗎?友情不就是這麽回事?”

國木田套用谷口的話如此說道後,便吐出:

“那麽,待會見。”

旋即潇灑離去。我也決定仿效國木田的行動,獨留谷口在原地像個阿呆似的瞠目結舌。

“拜拜。谷口。傍晚再跟我說你的成功率有多少。假使有成功的話。”

嗯——接下來該去哪裏好呢?

回到教室去的話,搞不好只有春日一個人在。和那女人一起在校園內閑逛,我怕又會滋生出明顯有損我顏面的弊端。一想到這,我的腳就自動轉向別的方向。本來想說她可能還在校門口扮兔女郎發傳單,大概是有什麽何方神聖制止她了吧。現在恐怕是獨自在社團敦室發呆。拜托。今天就好。求求你讓我有個人的活動時間。明天我老媽和老妹會來參觀,似乎會和愛招搖的春日發生什麽牽扯。

我重新再審視一次節目表演單。有趣的項目并不多。校內問卷調查結果以及國産蒲公英和外來品種的分布研究等我連做都不想做的展覽,自然連看都不想看。各學年有二部左右的電影上映,我更是打從心底唾棄,淨是外行人的學藝會(注:類似我們這邊所說的學習成果發表會。)和瓦楞紙打造的迷宮屋也讓我提不起興趣。招攬別校校隊組成的手球社對抗賽會有意思嗎?只有導師岡部在一頭熱。

“可以打發時間的……”

我的目光突然停駐在校慶唯一的大規模活動上。會為了這一天日以繼夜練習的,大概也只有那裏的成員吧。我突然想起這幾周來每到傍晚就會響起的擾人喇叭聲。

“大概只有吹奏樂團的音樂會吧。”

我拿起手冊再确認一次。很遺憾,他們的表演明天才會登場。登記使用禮堂的社團似乎相當多。話劇社和合唱團也是明天登臺。那今天有什麽表演呢——

“輕音樂社和自由報名的樂團演奏大會。”

嗯。這蠻常見的。雖然參予盛會的樂團大多演奏時下流行歌手耳熱能詳的樂曲,偶爾聽聽現場演出的音樂也不錯。他們所投入的熱情和努力大概有我投入電影制作的百倍之多,我就去驗收一下成果吧。一邊聽他們的音樂,一邊神游物外。起碼那段期間,我一定可以将自己經手的獨立制作電影完全抛諸腦後。

“獨處的時間也是必要的。”

也就是這樣,我才完全想像不到我悠哉悠哉聽音樂的想法會被打得支離破碎,而且措手不及。

我實在太嫩了,老以為這世上有所謂的限度。明知有人可以無視設限的存在輕易跳脫,我還是不自覺會忘記。也就是這樣,我前些日子才會落入無限的漩渦現象,這也超乎了一般人常識的界限。直到一次又一次陷入光怪陸離,我才明白自己有多膚淺。我絕對要将這個教訓列入給後代子孫的教條。至于我的後代子孫有誰會将這樣的教條奉為圭臬,就姑且不管了,

門戶大開的禮堂以相當大的音量播放着擾人的噪音。音響效果就好比天界的風神和雷公興之所至開起了演奏會一樣。這個搖滾靈魂洋溢的演唱會場或許有些廉價,但是只要夠投入,技巧就如同要不要在納豆裏面加入辛香料一樣,不是什麽大問題。雖然加下去是再好也不過。不過其實意不在辛香料,主角可是納豆。若是一開始就要求加辛香料的話。對納豆就太失禮了。

我環顧室內,場地非常小,擺滿鋼管椅的禮堂聽衆實質上已坐滿六成,到主辦單位上臺宣布開演時,大概坐滿八成。臺上的外行人樂團賣力演奏着無編曲的耳熱流行樂,雖說他們離賣力還有一點距離,但是廣播社社員的混音技巧也是有待加強。

由于燈光集中打在舞臺上,周圍顯得有點昏暗。我找到一整排都沒人坐的空位,在最邊邊落座。

節目單有說明,這場音樂會分成輕音樂社的社團表演和一般民衆自由參加兩個部分。現在在臺上表演的是輕音樂社不知幾班的學生。鋼管椅的最前排附近是站席區,裏面有人随着音樂搖擺。根據我的判斷。那八成是表演者的家人或是花錢請來捧場的。不管如何,這裏的擴音器音量對一個想要神游物外的聽衆來說實在是太大聲了。

就在我把雙手放在頭後不久,最後一曲的間奏響起,主唱随着旋律介紹該團成員時,我才知道他們是輕音樂社二年級的友好五人組,只不過這一類的情報我不用三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對音樂的造詣沒有深到夠格談音樂,對演奏者也不想進一步了解,所以完全不在意。像這樣的節目最适合用來解悶了。

于是,我的神經開始放松下來。

因此,當五人組揮着手在稀落的掌聲中從舞臺的一邊退場,下一組樂團成員從另一邊上臺的時候——

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嗄?”

禮堂的氣氛一下子就改變了。嘶唰唰唰──在場所有人員的精神狀态一舉下滑了十公尺的聲音化為SE(注:Sound effecs,音效),敲擊我的頭。

“那女人到底想幹嘛!”

提高譜架,拿着麥克風架走上臺的人讓我心裏一點譜都沒有就算了,竟然還穿着我很眼熟的兔女郎裝,有着我很眼熟的容貌和身材,沐浴在聚光燈下。

那個戴在頭上的兔耳朵微微顫動,穿着暴露站在臺上的人是誰,就算把她的眼珠子挖出來換成別人的,我還是知道她姓啥名啥。

涼宮春日。

那個春日不知為何。以非常認真的表情站在講臺中央。

可是,只有她的話倒還好。

“嗄嗄?”

這是看到遲些才現身的第二人。我肺中的空氣一口氣全漏光的效果音。

有時是邪惡的外星魔法使,有時又是手拿水晶球的黑衣占蔔師。

“………”

啞口無言,我真的是啞口無言。

長門有希穿戴着我早就看膩的那頂黑帽子和那身黑鬥蓬,肩上莫名扛着一把電吉他。她們到底想做什麽?

假如朝比奈學姊和古泉也跟着登場,反倒能讓我安心不少。可是第三人和第四人都是看也沒看過的女學生。樸實的制服打扮有着讓人肅然起敬的威嚴,想必是三年級的學姊。一個拿着貝斯,另一人則向單人套鼓走去。看來不會再有其他成員上來了。

為什麽?春日和長門的校慶活動服裝讓我真想閉上眼睛。可是,為什麽那兩人會混在由輕音樂社成員組成的樂團中。而且春日還站在最醒目的位置,俨然是主角一般手握麥克風?

就在我和腦中不斷冒出的問號格鬥的期間,四人組謎樣樂團的成員似乎都已就定位。在臺下的聽衆一片嘩然,我則是啞口無言地盯着她們看,貝斯手和鼓手神情緊張的開始試音;長門則是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聞風不動地把手放在吉他上預備。

接着春日在譜架放上像是總譜的紙冊,慢慢環視會場一周。客席很昏暗,我想她應該看不到我。春日敲敲麥克風的頭,确認電源有無開啓後,又轉向鼓手說了些什麽。

沒有寒喧、沒有通知、也沒有司儀的串場。當鼓棒抓到韻律開始敲打時,演奏就突然開始了。光是那個前奏就差點讓我從座位上滑下去。長門的吉他技巧俨然已達到了Mark Knopfler(注:險峻海峽(Dire Straits)主唱兼吉他手。)和Brian May(注:皇後合唱團(Queen)吉他手)等級的超高水準。而且她們所演奏的是我從沒聽過的曲子。這是什麽?這是什麽?——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宛如要乘勝追擊似的。春日開口歌唱。

那是很清亮,仿佛能傳到月球上的嘹亮歌聲。

只不過,她是一邊看着譜架上的總譜一邊唱。

在第一曲演唱期間,我始終都無法恢複正常。倘若RPG游戲裏有名為“啞口無言”的輔助魔法,被施了魔法的怪獸大概就是像我現在這個樣子吧。

臺上的春日沒有任何肢體動作,站得直挺挺的,專心一意地高歌。嗯,要邊看譜邊唱歌的人手足舞蹈是不方便。

我還驚魂未定,第一曲就結束了。照理說,這時該是歡聲雷動、拍手叫好的場合,無奈會場的聽衆都和我一樣,嘴巴和手臂都連帶石化了。

現在是怎樣?春日上臺已夠讓我驚訝的了,餘驚未了之際,長門行雲流水的吉他技巧又讓我驚嘆不已,相信其他的輕音樂社相關人員也會和我有同樣的疑問。至于不認識春日的校外人士,大概只會在:主唱為何穿兔女郎裝?之類的問題上打轉吧。

整個會場靜得像是地毯式轟炸過後的壕溝。

而我們,就像是在破船上的甲板聽到海妖(注:Seiren。希臘神話中用歌聲迷惑船員走入海中,使船沉沒的海妖。人首鳥身。)美妙歌聲的船員那般呆若木雞。我定睛一看,彈貝斯和打鼓的女學生也以差不多的神情看着春日和長門。目瞪口呆的人似乎不只是聽衆。

春日一直看着前方等待,不久就微微皺起眉頭,看向後方。慌張的鼓手連忙揚起鼓棒,開始演奏第二曲。

将會場所有人的臆測抛在腦後,神秘樂團的演奏轉眼已經進入第三曲。

或許是聽習慣了,我的耳朵終于有餘裕來賞析歌詞和曲調。這首是快節奏的R&B。雖然是第一次聽卻相當順耳。我認為是一首相當不錯的曲子。也可能是吉他手的彈奏太過出神入化,再加上春日可圈可點的歌聲……嗯,該怎麽說呢,固然平常聽她大吼大叫慣了,但我不否認她的确有副過人的好歌喉。

聽衆也一一從剛開始的石化狀态解放,注意力又漸漸被拉向舞臺。

我無意間回頭望了一下,發現聽衆比我剛到時增加許多。而且正好看到一個熟人。那小子身穿丹麥騎士服。朝着我走來。

“你好。”

可能是怕聲音會被特別設置的擴音器傳出的高分貝給淹沒吧,他是貼着我的耳朵說的。

“請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來人正是古泉。

不知道!我吼回去,視線落在古泉的奇裝異服上。怎麽連你也穿着校慶活動用的戲服走來走去?

“一件一件換下來很麻煩,幹脆直接穿一整套戲服出來晃。”

為什麽晃到這裏來?

古泉對着正在臺上高歌的春日投以溫和的目光,撥了撥浏海。

“我聽到了傳聞。”

已經變成傳聞啦?

“是的。以那樣的穿着打扮上臺表演,不引發熱烈讨論才叫不可思議。人的嘴巴是關不住的。”

北高最自豪的問題人物涼宮春日這回又有新創舉了──諸如此類的新聞已在四面八方傳開來。我是不在乎那女人的X檔案再添上一筆新事跡,但這回要是将SOS團或是連我的名字也給牽扯進去的話,就太不合情理了。

“話說回來,涼宮同學還真是厲害,長門同學也是。”

古泉笑着說。狀似陶醉地閉上眼睛聆聽。我再度将視線移回舞臺,仔細觀察起春日,想從她的舉動讀出些蛛絲馬跡。

對她們的歌唱和演奏,我和古泉差不多抱持同樣意見。除了由主唱準備譜架和歌詞卡在臺上高歌,這種前所未聞的現場演唱會光景之外。

不過,我又隐隐感受到某種原因不明的牽動。心頭這陣莫名的奇癢到底是什麽?

一改之前的快歌曲風,像是要讓節目更富于變化似的,中間穿插了一首抒情曲,當這第四首曲子劃下休止符後,我不由得感佩起歌詞和樂曲來。已經好久沒聽到如此打動人心的歌曲了。而且不光是我一人這麽覺得,周圍的觀衆也都聽得相當入迷,甚至連清喉嚨的聲音都沒有。曲子演奏完畢後,禮堂又再度被沉默所包圍。

終于——春日面向已經座無虛席的聽衆席,對着麥克風說出了歌詞以外的第一句話。

“呃——各位聽衆好。”

春日以有點僵硬的表情……

“現在非跟大家介紹成員不可了。事實上。我和──”

指向長門。

“有希都不是這個樂團的成員。我們只是代演。真正的主唱和吉他手臨時有事不克上臺。啊,應該說是主唱兼吉他手,因為是同一人。所以樂團的正式成員只有三個。”

聽衆們靜靜的傾聽。

春日突然離開譜架,朝貝斯手走去,将麥克風遞給那個女學生。只見那個女學生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嗫嚅着問春日:什麽事?接着才以激動的聲音報出自己的名字。

然後春日又走向套鼓。讓打擊樂器樂手自我介紹之後,馬上回到舞臺中央。

“這兩位和目前不在場的樂團領頭才是真正的團員。就是這樣,抱歉。當初我并沒把握能否代唱好,可是離登臺表演只剩一小時了。我也只好豁出去。”

春日動了動頭。兔耳跟着晃了晃。

“所以呢,大家若想聽不是代唱的人,而是由真正的主唱兼吉他手彈唱的曲子,待會請過來登記。啊,若是有剛好帶錄音帶或是MD的人,我們也可以免費幫他們拷貝吧?對吧?”

對春日的疑問,貝斯手生硬地點了點頭。

“好。就這麽決定。”

春日露出上臺之後的第一個笑容,原來那女人也是會緊張的。仿佛現在終于解開咒縛了似的,綻放出乎日在社團教室常見的──或許沒那麽燦爛,但是亮度至少也有五十瓦的笑容。

春日默默地朝依然面無表情的長門笑了一下。接着用足以轟走擴音器聲筒的音量大喊:

“現在,獻上最後一曲!”

後來。我問春日才知道——

“我在校門口發電影傳單發完了,想回教室去時……”

春日說道:

“發現有人在鞋櫃附近争吵。沒錯,就是那個樂團的成員們和學生會的校慶執行委員會在争吵。我很好奇,就過去聽他們在吵什麽。”

穿着兔女郎裝嗎?

“我穿什麽不是重點。我将聽到的争執內容綜合起來之後發現,原來是執行委員會不讓那個樂團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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