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4)
叫聲,還有“殺殺殺”的大合唱。
聽着這恐怖的噪音,手持相機的雷蒙皺着臉說道:
“這樣真的可以嗎!?”
“嗯?你說什麽?”
娜美挪開耳朵上塞着的破爛耳機,把臉湊近了些。
“我可是越來越不安了。萬一他要是死了,那我不是也有責任嗎。”
“誰知道。但是,說不定,那家夥還真的能行呢。”
“可以的話,說說理由吧。至少能讓我稍微安點兒心。”
“他說的那些,還算是命中靶心吧。而且體格也是……手腳都很修長,沒有多餘的肌肉。但是脖子和肩膀的肌肉卻意外地結實。這是從事搭乘AS這類激烈的運動常有的特征喲。”
“呼唔。”
“肘部和手腕的皮膚也是又厚又硬。是長時間地操縱控制臂而自然而然地磨出來的呢。說不定,那個宗介是個相當——”
就在那時,正走向鬥技場中央的宗介的“野蠻人”兩腳絆在一起,向前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
在數千觀衆的大笑聲中,“野蠻人”慢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那個。跌倒了呢。”
“前言撤回。果然還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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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美沮喪地抱着腦袋低下頭去。她和雷蒙一起戴着的耳機裏,傳來了宗介的聲音。
“知道這家夥的習性了。”
“啊啊。是嗎。”
對手的AS也入場了。是臺橘色的M6。兩肩的裝甲上畫着眼睛的圖案。大概是不想浪費顯擺的機會吧,機體上下都裝着燈飾,在夜空之下,向四面散射着華麗的亮閃閃的光芒。
司儀的廣播在場內回響起來。達歐的登錄名。“食人鬼”。雖然在這鬥技場裏虛張聲勢的名字多得是,但是要照達歐的戰績看來,卻也不算誇張。相對的,宗介的登錄名是“石弓”。(日語是“弩”的意思,不過只叫一個字有點奇怪,所以我就這麽把原文寫上了。>_<)
“石弓?那臺髒髒的直立大青蛙嗎?”
雖然作為娜美而言,是抱着非常恰如其分的心情才給那臺機體取了如此英勇豪邁的名字的,但是,感覺到雷蒙愕然的視線,她還是變得不好意思起來。
但是,宗介卻這樣說了。
“好名字。”
和“食人鬼”對峙的“石弓”靜靜地站着。一時間,場內靜寂無聲。引擎的出力開始上升,排氣口向下吹出的風使得機體周圍沙塵亂舞。
“只可惜還是比不上‘強弩’啊。”(……T_T)
“…………?”
汽笛聲響起,拿街頭的信號燈改裝的三色燈被點亮,倒計時開始了。觀衆們一起唱着前所未有的高亢的“殺殺殺”的大合唱。敵機裏的達歐通過外部揚聲器大聲地嘲笑着。
“還真有膽啊哈?居然敢這麽厚着臉皮滿不在乎地走出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家夥坐在裏面,不過要求饒命的話可是已經來不及啰?”
雖然受到達歐如此的挑撥,宗介還是保持着沉默。說起來,他的機體的外部揚聲器本來就是壞的,根本就用不了。
觀衆們繼續地怒吼着。
殺,殺,殺。
把手腳揪下來。把腦袋打爛。把胸板剝掉。把駕駛員拉出來。
雷蒙偶然瞟了一眼娜美。只見她雙手在胸下握成十字架,用微弱的聲音喃喃說着“拜托了”。
倒計時繼續走着,還有一秒。
零。
随着一次更加高亢的汽笛的轟鳴,電子公告牌上顯示出了“START”的字樣。
比賽開始。
兩臺AS向前突進。
爆發力是M6一方壓倒性地占優。達歐的“叢林法蘭絨”以宛如猛牛般的勢頭直撲過來。相對的,宗介的“野蠻人”卻是以一種讓人看了就着急的步調慢慢地前進着。兩者要是正面相撞的話,哪一方會被撞飛出去,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來。
但是,兩臺機體卻沒有發生沖突。
在做出猛烈的抱摔動作的“叢林法蘭絨”的面前,宗介的“野蠻人”的身體突然向下一沉。
(跌倒?)
包括娜美在內,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然而就在二機交錯的下一瞬間,“叢林法蘭絨”的腳被絆了一下,失去了平衡,在空中整整轉了一圈。
不,是一圈半。
仿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野蠻人”站了起來,進行了制動。在它背後,達歐的“叢林法蘭絨”的後腦部猛地撞上了地面。
突然發生的事情,讓場內變得鴉雀無聲。
“叢林法蘭絨”擺着“大”字形橫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幾乎就沒人明白。因為好像根本就沒有什麽損傷的樣子嘛。
不久,運營委員會判斷“食人鬼”估計也是站不起來了,于是宣告“石弓”取得了勝利。
這種令人絕對難以想象的事情,使得場內騷動起來。
“這到底是……?”
聽到雷蒙低聲這樣詢問,娜美總算是回過神來了。眼前發生的這件事,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大概是操縱者失去意識了吧。”
“就,就那樣而已?”
“就那樣而已?才不是呢。像AS這樣的東西,能從相當激烈的跌撞中保護操縱者的安全,是因為配備了很棒的沖擊吸收系統。拿以時速100公裏的汽車撞牆差不多大的力量撞上去,也能跟沒事兒人一樣的。但是——”
娜美猛地吞了一下口水。
“就只有那一瞬間,機體猛烈地旋轉,沖擊吸收系統的結構是追不上的。要打個比方的話,那就是在彈簧縮到最短的時候,馬上再用力地去壓它,就像那樣了。”
“結果就吸收不了沖擊了,是吧?”
“沒錯。但是,那種事情,要不是熟知敵機與自機的特性,和擁有絕好的平衡感和操縱技巧的話,也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
首先,這絕對不是普通的操縱兵能做到的小把戲。
“好棒的身手。是非常、非常棒。”
“啊啊。”
雖然這麽說着,但是,和勝利的喜悅相比,更是對相良宗介的那種驚愕和戰栗的感覺,使得娜美到現在身上還起着雞皮疙瘩。
(他是什麽人?)
首先想到的是這個。
原來的選手——被殺的美國人利克,也可以說是“身手很好。”但是相良宗介不一樣。能做到這樣子的操縱者,即使是在鬥技場進出慣了的娜美,也還是頭一次遇到。
在喧鬧的鬥技場中轉過身,“野蠻人”若無其事地回到了整備場。
“也沒什麽大不了——”
從機體中爬下來的宗介,被欣喜若狂的整備隊員們團團圍住,這麽說道。
“像我這樣的操縱兵,要仔細找的話,無論多少都有。”
“可是可是,太厲害啦!”
連雷蒙都高興得歡蹦亂跳,喜色滿面。就那麽順勢一把抱住宗介,仿佛要親他一口似的。
“……………。首先,還是要向你道謝。”
雖然懷着複雜的心情,娜美還是直率地說了。
“謝謝你,幫了大忙。”
“沒問題。跟那個相比……”
宗介帶着一種奇妙的神情,低頭望着她的眼睛。瞬間,她心中一悸。他的眼神一點也不可怕,相反卻洋溢着一種不可思議的溫柔。有點像肚子空空的大狗狗非常懂禮貌地在向人讨吃的的那種感覺。(………………宗介,狗到哪裏都還是狗嗎……||||||)
“什,什麽啊。”
“想知道你們今後是不是要雇用我。如果能保證住宿和一日三餐的話,就可以成交了。”
現在的娜美,是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這個申請的了。
(插花……宗介同學,你是不是把自己賣得太便宜了……)
“為了‘石弓’的未來,幹杯!”
撤收作業結束之後,在附近的酒館裏,娜美她們高高興興地舉起了慶祝的酒杯。
給店裏坐着的工人們每人請上一杯,倒空了許許多多的虎牌啤酒,花俏的音樂吵吵鬧鬧地放着。有不少賭了“石弓”的好奇的客人們來到酒館,交口稱贊的都是今天的戰鬥。
慢慢地終于有了獲勝的實感,娜美也變得飄飄然起來。
“锵锵~~~~喝吧喝吧!今天全都由我們請了!”
“哦哦————!!”
連同雷蒙一起,所有人都紅着臉,舉起了手中的玻璃杯。
“……可是啊,達歐那混蛋摔得可真漂亮呀!”
“賭了他的客人可是大發雷霆了。揚言要殺了他的都有哦。”
“離他期待已久的A等級就差一步了呢。真是爽啊。”
大家說着,一同捧腹大笑起來。
由于是意外的壓倒性勝利,相對的,獎金也相當地高。不僅雷蒙投資的份全都拿了回來,娜美她們還得到了足夠把舊式“野蠻人”,也就是“石弓”損壞的部件全都修好,還夠買幾個高級零件的現金。
全部都解決了。前途一片光明。
這樣想不飄飄欲仙都不可能。雷蒙和整備隊員們一起,大聲唱着不知是哪國的國歌和軍歌,把用便宜材料做成的地板跺得咚咚響。
“大将!拍了不錯的照片吧,啊?這下‘花生獎’是拿定了吧!?”
“啊哈哈哈!那個啊!光顧了看比賽,一張也沒拍啦!”
“那就拍我的女神大人吧!不是我吹,真的是個美人哦!”
“怎麽辦呢……那肯定只拿到‘酸莓獎’也就到頭啦!”(注:金酸莓獎,年度最差電影獎,很搞笑的獎。)
“那不是電影獎嗎!?”
“怎麽着都行啦!再來一杯!”
這個時候,遠離開不斷展開支離破碎話題的那一圈人,相良宗介獨自坐在酒館的一角,手裏拿着裝了礦泉水的玻璃杯,繃着臉默然不語。
注意到他的樣子,娜美離開歌舞升平的酒席,走到宗介旁邊的椅子處。
“可以坐這裏嗎?”
被這樣問了,宗介坐着,無言地點了點頭。娜美把手中的杯子和酒瓶放在桌子上,和他一樣背靠牆坐了下來。
這個酒館是用相當便宜的材料建造的,牆上到處都是用白鐵皮堵着的大窟窿。天花板的樣子也差不多,雨季的時候估計會漏得很厲害吧。照明只有一個無精打采耷拉着的光禿禿的電燈泡,只要誰在廚房裏一使電烤箱,就會微弱地閃爍起來。
不知是泰國還是哪兒的電影的陳舊的招貼畫。同樣不知其名的風景畫的複制品。馬馬虎虎地擺來裝飾的假花和小珠子。從僅僅一牆之隔的小巷子裏,微微地飄來酸腐的惡臭氣息。
說老實話,這家店實在是夠嗆。但是,相良宗介似乎也沒有特別提出什麽異議。
“開心嗎?”
娜美大膽地詢問道。宗介啜了一口杯中的水,回答:
“Affirmative。”(肯定)
“好奇怪的英語。”
“常被這麽說。”
雖然被娜美嘲笑了,不過宗介好像也沒有怎麽不高興。
“你是日本人?”
“是。”
“是日本軍嗎?”
“不。沒有那樣的經驗。也不到那個年齡。從那時候起,日本就沒有‘軍隊’了。有的是所謂‘自衛隊’的組織。”
“有什麽區別嗎?”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法律解釋上的問題。因為日本是戰敗國的關系。”
“哈啊。”
本來是很輕松的話題,結果卻奇怪地轉向了艱苦的方向。娜美氣瘋了。于是,她接着問道:
“你那種操縱技術,是從哪裏學來的?”
“阿富汗。”
宗介直率地回答。
“最初就是那種初期型的‘野蠻人’。那以後也在各地學習過操縱各式各樣的機體。中期型的‘野蠻人’。‘史密脫拉風’。‘飓風’。‘叢林法蘭絨’。還有‘卡恩茲巴克’也——”
“‘卡恩茲巴克’?你說的是M9嗎?”
“騙你的。忘了吧。”
“…………?”
M9“卡恩茲巴克”,說的是美軍開發中的最新銳型AS。超高的性能。超高的價格。與在那個鬥技場裏抱團打架的機體相比,可以自豪地說,有着使之望塵莫及的力量與運動性能。要說專業雜志上發表的推定數據,娜美也是看過的——
一言以蔽之的話,M9的推定規格,保守估計也可以用“怪物”來形容了。
當然了,那樣的機體,就算是那邊的傭兵,也是不可能有搭乘的經驗的。
“你剛才說阿富汗呢。那邊也有日本人的移民嗎?”
“沒有。”
“那,為什麽身為日本人的你會?”
“發生了很多事情。”
“但是,不是很奇怪嗎。你怎麽看都跟我差不多大吧,可是持有‘野蠻人’的不是只有正規軍嗎?而且——”
發覺到宗介的沉默,娜美閉上了嘴巴。
“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
“不會。”
這樣低聲說着,他又舉起水杯啜了一口。
“我也可以問你嗎?”
“什麽?”
“你很年輕。這個小鎮的事情我知道,但是就算如此,AS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到手的。你是從什麽渠道得到那臺AS的?”
理所當然的疑問。無論誰都會問的。也沒有特意隐瞞的理由,估計早晚也會從周圍的什麽人那裏聽說吧。所以,娜美就直話直說了。
“撿的啦。在故鄉的村子旁邊。”
其實只不過是一兩年前的事情,但是,在她回憶起來,卻像是幾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把田裏的水渠都堵住了,屁股着地坐在那裏,模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油罐裏的油流得到處都是,莊稼也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不過……雖說在那之前,村裏的人們其實已經不是跑了就是死了吧。”
“戰争嗎?”
“嗯。政府軍啦,反政府軍啦,鄰國的軍隊啦,一起進進出出。男人們全都被抓去當兵,去了遙遠的地方,就這樣再也沒回來了。那臺‘野蠻人’,是把半個村子都燒毀的一幫家夥丢下來的機體喲。雖說被槍打得到處都是窟窿眼兒,但是,我還是讓它動起來了。只不過,當時受到了村裏人的強烈反對就是了。”
娜美擡起頭,凝望着天花板。
“但是,一定要重建那個村子。”
痛苦的記憶再一次在心頭複蘇。親密的人們一籌莫展的表情。對眼前的一切完全束手無策,被絕望摧殘着的人們的面孔。
“所以才到這個南桑來。一個小姑娘自己出來賺錢,無論怎麽樣也賺不了多少的。就像那邊那些可憐的孩子們一樣,站在街頭——雖然如此,在賺足必要的錢以前,就弄壞了身子,然後像破爛抹布一樣被蹂躏,就已經是極限了。可是鬥技場就不同了。今天這一件事就足夠讓你明白了吧?弄得好的話,可以賺得很多很多喲。如果能升上特A等級的話。”
“原來如此。”
“用在這裏賺來的錢,讓荒蕪的田地恢複原狀,道路和橋梁也都整好,這樣的話,人們也一定會回來的。那時候——我也能被承認,那所學校也能恢複原來的樣子。這就是現在的目标。”
“學校?”
“對。村子裏唯一的學校。雖然被炸彈和AS炸毀了,溫柔的老師也死掉了,不過,是很棒的學校哦。”
“很棒的學校,嗎……”
不知為何,宗介低下頭去,用漂浮着鄉愁的聲音,這樣自言自語道。仿佛想起了某個非常、非常遙遠的,自己也知道無論怎樣掙紮,都再也無法回去的別的世界的事情一般。
“真的是很棒的學校喲。即使是混血兒的我,也很順利地被大家接受了。”
“日本人的混血嗎?”
“果然,看出來了?”
“因為你這樣的名字很少見。”
“父親好像是日本的商人什麽的吧。雖然沒見過,不過,被地雷炸死的媽媽是這麽說的。”
宗介一邊将手中的玻璃杯傾斜過來,一邊用日語嘟哝了些什麽。“HI?TO?NI?LE?KI”……那之前的就沒聽到了。
“說什麽呢?”
“差不多就是‘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段歷史’的意思吧。”
“這句話說得好。我喜歡。”
“是嗎?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唔,雖然是沒錯啦……,喂!我說先生!雷蒙老爺呀!”
中斷這邊的對話,娜美向着雷蒙和整備士們那一圈人怒吼道。
“你工作偷懶也沒問題嗎?在喝酒之前,不是還有取材的事情嗎?”
“嗯啊?娜美小姐,不行喔。那種事情待會兒再說啦。啊哈哈。到這邊來啦,這邊這邊。”
喝得醉醺醺的雷蒙手裏提着玻璃杯向娜美招手道。
“取材的話呢~~好吧,我現在就做。你的三圍是多少啊~~?不,開玩笑,開玩笑,失禮了!”
男人們哄堂大笑起來。
“不會呀,不是很不錯嗎先生!告訴我們吧!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們量一下?求求你,給我們量一下吧!”
“那可不行喲~~~。好啦,我,我可是個紳士。跟那個比起來,娜美小姐呀,你是怎麽弄到那個叫AS什麽的機器人的,那才是我第一想知道的事情呢~~~~。就拿這個當成取材。我是不是有好好工作呀?”
“相良聽說了吧?剛才可跟他說了老半天啰。”
“啊,相良君,你好狡猾喔~~~。也讓我聽聽嘛!好不好?好不好?”
雷蒙一股腦兒地抱了過來,啤酒的臭味兒直沖鼻子。宗介帶着苦澀的表情把臉扭開。
“倒是無所謂啦……不過你明天早上還記不記得才是問題。”
娜美一邊笑着,一邊站起來,對席上的人說了句“去廁所”,然後從店的後門走了出去。
一直到夜裏很晚的時候,宴會才總算是結束了。
已經喝得爛醉如泥,連直着走道都有問題的雷蒙,由整備隊員中的一人陪同着回旅館去了。其他的人也三三兩兩地散去了。
因為回去的方向有一段相同,娜美和宗介一起在夜晚的街上悠閑地走了一會兒。離開直到當時人流仍然絡繹不絕的繁華街,走到安靜的公園旁邊之後,兩人的歸路就分開了。
“這周已經沒有預定的比賽了。”
娜美這樣告訴宗介。
“但是明天起就要忙啰。要買零件還有整備工作,需要你記住的事情也還有很多。九點鐘之前要到機體所在的格納庫來哦。”
“了解。”
看着他誇張地敬了一個禮之後,娜美向和宗介相反的方向走去。後來她又一度回頭,看到他的身影在微暗的街燈對面,消失在他投宿的旅館的入口處。
獨自走了一會兒。
她所居住的公寓,在距離那裏差不多四個街區往南的地方。雖然是非常破舊又狹窄的小房間,但是現在卻等不及地想要回去。因為實在是累得不行了。有些髒兮兮的出租車從她身邊開過,四敞大開的車窗裏,傳出車載音響播放的RAP音樂聲,就那樣遠去了。
“…………”
忽然,感覺到有某種東西的氣息,她回過頭來。
什麽人也沒有。不——
“一個人走夜路不危險嗎?”
突然從人行道旁邊的小巷中現身的男人,一把抓住娜美的手腕,在她耳邊低語道。即使想猛力掙脫也不可能。男人的握力實在太大了。
“!?”
昏暗之中,她看見了對方的面孔。帶着大傷疤的臉頰。記得一清二楚的無賴般的聲音和說話方式。
是達歐。
是從酒館附近就一直尾随過來的嗎,還是老老實實地埋伏在這邊等着的呢。鼻子上面貼了一塊巨大的橡皮膏,脖子上是新打的石膏。無論哪個都是在鬥技場受的傷吧。
出來的不止達歐一個人。緊接着又有三個整備士模樣的男子一同現了身,将她團團包圍住。雖然只是抓住了一個小姑娘,可是卻簡直像百名敵人一同落入陷阱似的,耀武揚威的樣子。
“今天承蒙你關照了。那,我來道謝了。明白嗎?”
“…………!”
“喔喔。你帶着手槍吧。藏在哪裏了呢?這裏嗎?還是這裏?”
将手伸進工裝褲的口袋裏,仔細地搜尋着小型手槍的時候,達歐沒完沒了地在她的腰和大腿上摸來摸去。
“哦哦。有了有了。……真是的。連小洋狗也不會帶着這樣的家夥走路的呀。”
“落水狗懷恨在心,回來反咬一口的嗎?你無論走到哪裏都是那麽臭不可聞!你這個卑鄙小人!”
由于嫌惡、憤怒和強烈的恐懼,娜美的聲音微微地顫抖着。一記銳利的耳光打在了她的臉上。
“!”
“再敢說說看看。你每說一句‘落水狗’、‘卑鄙小人’這種沒品的話,我就再抽你一下。自動地哦。就算你換其他的話,惹我生氣了也照抽不誤。就算你什麽都不說,逆了我的意我也要抽你嘴巴。這兒就是這種規矩,明白了嗎?”
“…………”
“在鬥技場的時候,我說‘老早就看你不爽了’。那是騙你的。其實你那漂亮的脖子早就撓得我心直癢癢了。你懂嗎?就像這樣子——”
達歐揪着她的頭發,将她的頭向自己拉近。緊接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向她襲來。達歐的舌頭舔上了她的脖子。肺部拼命地收縮着,娜美的喉頭擠出了細細的悲鳴。
“——啊啊。抱歉抱歉。但是放心吧。不會這樣就完了的。藥什麽的全都使上,也要讓你變成我的女人。”
“別開玩笑了!要我死都比——”
又一個耳光打了上去。
“規矩我說過了吧?啊。接咱們的來了。上去吧。”
一輛輕型客貨兩用車駛近了,大概是達歐的夥伴坐着的吧。車子直接開到他們身邊停下,随從的一人将車後座的門猛地拉開。
“啊啊。還有喔。你雇用的那個操縱兵小鬼。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其他的人去跟着他了。”
“!”
“別擔心啦。別的我什麽也沒說。只不過——嘛,那家夥就算是傻乎乎地耷拉着腦袋死在哪兒的廁所裏,那也不是我的責任。但是,就是不好意思又要給巡警們增加麻煩的工作了。”
“你不是人!卑鄙的混蛋!那家夥只是在比賽中出場而已,跟他什麽關系也沒——”
“大有關系喲。居然讓我遭到如此對待?他*的活該!現在大概正親着粘答答的小便鬥,手腳癱軟地倒在那裏吧。”
聽到達歐的話,男子們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那時——
“那是我要說的話吧?”
聽到新的聲音,衆人回過頭去。在微暗的人行道上,挺立着相良宗介的身影。
“正如達歐所言。你們的朋友,現在正親着小便鬥睡着了。”
“……什麽?”
“放開她。坐上車,馬上滾。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惹麻煩。”
達歐那帶傷的臉露出了猙獰恐怖的笑容。
“想和我交涉嗎?算你小子有種。一個人逃跑的話還比較——”
一方面想着确實如此,可是又想讓他來救自己。娜美懷着這樣複雜的心情大喊道:
“好了啦,快逃……!!”
“那可不行。因為你是我的老板呀。”
宗介一本正經地回答。達歐向随從的男人們宣告說:
“殺了他。”
在亮出小刀和鐵管,圍上來的男人們面前,宗介發出了一聲嘆息。長長的,深深的嘆息。
“真是的……”
他擺開架式,如此低語道:
“第一天開始就忙得不得了啊。”
面前有四個人,車裏還有兩個。
雖然那些人并沒有槍,但卻有小刀和鈍器作為武裝。似乎每個人都受過軍隊訓練的樣子。小刀的拿法是刀刃朝下,鐵管則像棒球棒一樣,兩手分開一段距離握着。單純的小流氓是不會用這種拿法的。
這種程度連娜美都會。
這個地區,由于長期以來一直持續不斷地發生着內戰和國境紛争的關系,年輕男性們絕大多數都能熟練地使用武器,實用的殺人技術也被調教得非常精通,與和平國家的大街上找茬打架的那些混幫派的人是不同的。
所以,那又怎麽樣呢?
宗介和達歐的對決,結束得比預想的要快得多。
“去死吧!”
面對達歐刺過來的小刀,宗介連看都不看一眼,以極其麻利的手法将刀奪下,同時抓住達歐的手腕反擰到背後,毫不留情地從石膏上面将刀紮進了他的脖子。
“…………!!”
刺進去的部位大概在耳下十五厘米左右。小刀刀身的一半都直直地紮進脖子裏面去了,但是出血卻很少。達歐也還沒有死。他那醜陋的臉由于恐怖和驚吓變得更加扭曲,眼睛瞪得大大地凝視着虛空。
“不要動比較好哦。”
宗介向達歐的跟班們宣告道。
“氣管。神經。頸動脈。全都躲着紮的。只不過,要是我手稍微一滑的話……”
“咿……!?”
“明白吧?要麽就是被自己的血淹死,要麽就是一輩子躺在床上過日子了。”
所有人都如同被冷凍一般凝在那裏不能動彈。隸屬熱帶的這個小鎮的空氣非常地悶熱,但是,只有他們周圍完全相反。
宗介開口了。
“放棄對她不利。也不許再對隊伍出手。在這裏發誓的話,就放過你們。作為利克被殺的我們一方來說,我認為這是最大限度的讓步了。如何?”
“……嘁。”
“慢慢地發誓。要傷到頸動脈羅。”
臉上冷汗淋漓的達歐從喉嚨中擠出了微弱的聲音。
“我……我發誓……。我不會再……出手……多管閑事了……”
“其他人呢?”
男人們都吓了一跳,互相交換着眼神,之後——紛紛帶着低三下四的表情說道:
“明白了。我們發誓。”
“你贏了。”
“放了達歐吧。”
宗介用小心謹慎的眼光注視着他們,将小刀從達歐的脖子裏拔了出來。
“去吧。”
他在達歐背上“嗵”地輕輕戳了一下。達歐搖搖晃晃地向前踉跄了幾步,被男人們扶持着,一同向車子走去。
突然,手上空着的一個人想要抓住宗介的空隙而擺開了架勢。但是下一個瞬間,他在宗介平靜的凝視之下凍結在了原地,腳下沒跟一樣地向後退去了。
“……幹什麽嘛,你這家夥?”
那男的低聲說道。
“讨……讨人厭的混蛋。”
連壞人退場時該留的那些臺詞都沒留。男人們争先恐後地鑽進車裏,連門都來不及關就踩下油門,就那麽朝着南桑中心街的地方加速開走了。
“對不起。”
看着車尾燈的光芒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之後,宗介這樣說道。
“為什麽道歉?”
“說不定,果然還是先下手殺了他們比較好。因為那些家夥似乎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老實低頭的。”
看着跟沒事人一般自言自語的宗介的側臉,娜美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異質感。
如果是某個習慣了和平的地方的街頭的小混混的話,可能還會多罵個一句兩句的吧。因為他們大概是無法理解宗介的強大的。但是,在戰火中長大,在這南桑生活的娜美和達歐他們卻都很清楚地了解了。
宗介很強。
他所擁有的,已經不是“接近”修羅場的經驗。
親手埋葬的敵人應該不止五個十個。
不僅僅是身體的動作和語言,單單是在這種場面下還能保持如此的臨危不亂——每一個細節都顯示出毫無緊張的神色——那種狀态,就已經足以說明他的力量。
“怎麽辦好呢?”
娜美一邊壓抑住興奮的心情,一邊說道。
“他們那群人也不是傻瓜。……不,雖然都是些傻瓜,不過,你的力量,他們不是也應該很清楚了嗎?”
“但是,歸根到底,我只有一個人。”
宗介說。
“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根本就沒什麽了不起的。”
很奇怪地,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無依無靠,帶着些自嘲的感覺。
“謙虛……嗎?還是說相當軟弱呢。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了。”
“是嗎。”
“但是,謝謝你。我得救了。”
娜美發自真心地說道,臉上浮現出毫無顧慮的笑容。一直都對周圍的人表現得很強勢,總是說着“幫忙?才——不要呢。”之類的,那樣的自己,會這麽向人道謝,連她自己都很驚訝。
“因為你是老板嘛。要保護雇主。”
“……就只因為那個?”
“也不是。你是個好女人。”
(插花:……我猶豫了一下,說“女孩”好還是“女人”好……||| 總之這個比較吓人是真的。回憶一下,宗介和小要說過同樣的話哦。)
“哎……”
被宗介以極其認真的表情這麽一說,娜美差點兒吃驚到手足無措。
“你,你說,說什麽哪……”
“就是說你是個好人。在酒館說的話讓我這麽覺得。”
“啊,這樣啊……”
稍稍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覺,她嘟哝道。
“果然我還是對你的事情不夠了解。怎麽說呢……怪怪的。”
“很怪嗎?”
“唔嗯。很奇怪,非——常地奇怪。”
“常被這麽說。”
“對——吧。哈,哈哈哈!”
娜美笑了一陣之後,假裝正色道:
“……那麽,夜路就是這麽危險。能不能請您将這位柔弱的美少女送到家呢?”
“柔弱的美少女?”
“不行嗎?”
“不,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