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5)

什麽特別的異議。送你吧。”

宗介說着,先行邁開了腳步。娜美伸出雙手,緊緊地纏了住他的手腕。

“謝謝~。嘿嘿嘿。”

“沒問題。”

自己的側面正被她的胸部壓着這件事情,也不知他是注意到了呢,還是沒注意到。宗介用一如既往的平靜聲音,簡潔地這樣回答道。

那之後,宗介把娜美送回到她自己的住處,然後絲毫不帶惜別之意地就那麽回自己的旅館去了。那種态度對于她來說,始終還是有些複雜——不過,算了吧,今天發生太多事情了。自己的心情也太興奮了。先稍微讓頭腦冷靜一下比較好也說不一定。

一邊這麽告訴自己,她脫光衣服沖了個冷水澡,然後只穿着吊帶背心和小褲褲,爬上狹窄的床,鑽進被窩裏。剛關上燈沒多久,門鈴就響了。

提心吊膽地出門一看,宗介正杵在門前,懷裏抱滿了軍用旅行袋、大書包等等一大堆沉重的行李。

“被從旅館裏趕出來了。讓我住下吧。”

“哈啊?”

要說的話,因為宗介把達歐一方的一個人在旅館的廁所裏打了個半死,可能剛一回去就被旅館老板命令說“滾出去”了吧。

“……可,可是。那個啊?我,我可是一個人住的呀。”

想起自己的樣子幾乎是和全裸沒什麽兩樣,她紅着臉躲到了門後的陰影裏。

“這個我也想到了。”

“考慮到那個叫達歐什麽的可能還會回來找麻煩,那索性還不如這樣方便。同時連你的護衛都做了。要從打工錢裏扣掉旅館費也無所謂。”

“哎?但是,就算是,可還是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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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意嗎?”

“也不是那個意思,可,可是啊?還是有點奇怪吧?”

宗介繃着臉,點了點頭。

“雖然不是很明白,不過我懂了。那麽,你去收拾一下換洗衣服吧。”

“呃?”

“到雷蒙的住處去。因為他的旅館比較遠,萬一發生什麽事也比較不容易找到他那兒。你也一起去。”

“哎哎?為什麽我要特意——”

“那就讓我住在這裏。”

“啊啊,真是的~~!”

結果,娜美還是選了去雷蒙的住處,從而不得不強忍着睡意,在夜晚的南桑大街上走了一公裏左右。

第二天早上,米歇爾?雷蒙在自己的旅館裏從爛醉中醒來,剛一睜眼,就發現只穿着內衣的娜美正在自己身邊酣睡,發出無邪的呼吸聲。

“呃?難道說?哎?哎哎!?”

吓得臉色大變,連滾帶翻地掉到床下的雷蒙,緊接着又發出了更加凄厲的慘叫聲。

相良宗介正鑽在床底下,沉沉地睡着。

眼睛是半睜着的。

一只手裏還握着把刀子。

就這樣,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之後,最終,變成了娜美、宗介和雷蒙在同一間旅館裏同居的狀态。娜美占領了床,雷蒙分到沙發,宗介就睡在床底下。

也不知為什麽就如此決定下來了。

從初次勝利的翌日起,相良宗介作為隊伍一員的正式生活就開始了。

“鬥技場”的比賽大多數都從傍晚開始。周末的比賽是本來就是最多的,就連平時也安排了與同樣是B級以下的弱隊之間的比賽。

雇傭了宗介的隊伍——“石弓”,花了一星期左右将那臺破舊的機體徹底整備了一番,使得機體的狀态大為改觀。換掉老化得厲害的肌肉束(Muscle Package)——AS的肌肉,把滿是坑坑窪窪,連固定在骨架上都有困難的裝甲板用新品替代,漏油一直放着沒修的油壓系統部件也改良了。

因為手頭也有了買油漆的餘錢,為了招個好彩頭,大家決定給機體重新塗裝。可是到底塗什麽顏色,連同雷蒙在內所有人讨論了半天,因為意見實在太多了,根本就決定不下來。就在大家吵吵鬧鬧僵持不下的時候,出去買東西的宗介回來了,慢慢地拎出了兩種顏色的油漆桶。

“那是什麽啊?”

“別說話,看就是了。”

對于娜美的詢問,宗介就只這麽回答。他将塗料和溶劑注入手槍式噴槍的漆杯裏,戴上面具和護目鏡,自作主張地開始給停在那裏的“野蠻人”進行塗裝。

底色是一色的無光澤的純白。

然後,只有在肩膀、肘部和膝部,還有頭部前額的部分,噴上了幾乎接近黑色的深藍色塗料。

呆呆地看着作業進行的娜美等人,擡頭望着那臺已經大體成型的“白色野蠻人”,全都歪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倒也不能說是惡趣味啦……可是,是不是顯得有點兒不夠厲害?”

“這是我以前搭乘的機體的顏色。”

“哈啊。”

“一點也不弱。也非常吉利。”

“是,是嗎。”

“沒錯。雖然是我自作主張,不過請稱這家夥為‘AL二世’吧。”(TOT)

宗介滿足地擡頭看着那臺白色的“野蠻人”——被塗裝得像個英雄機器人一樣的“直立大青蛙”,邊點頭邊自言自語道。接着,他注意到了周圍人微妙的表情,突然又變得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果然很奇怪嗎?”

“唔恩。”

娜美等人異口同聲地說。雖然所有人都主張“重新塗一次吧”,但就算如此,宗介仍然執拗地不肯讓步。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會這麽堅持自己的主張,實在是很少見的——算了吧,反正塗裝什麽的怎麽都無所謂,最後大家也就按照他希望的來了。

稍後,雷蒙偷偷地跟娜美耳語道:

“沒想到他也有非常可愛的地方呢。那個顏色,跟我小時候看的動畫片裏的機器人一模一樣哦。”

“嘿——。什麽機器人?”

“好像是叫‘Goldorak’。”

附帶說明一下,那個是過去曾經在法國大熱播的日本動畫片。原名是叫做“UFO機器人克連恺撒”。(好像中譯是……“圓盤萬能俠”?抱歉,我對這個不在行。)還是在AS發明之前的作品了。

“根本一點兒也不像嘛。”

“是,是嗎……咦?你知道的嗎?”

“怎——麽都好啦。幹活幹活!下一場比賽可就在明天了,在那之前不把這家夥準備完全可不行!”

娜美一手拿着活扳子,向已經完全脫胎換骨的“野蠻人”走去。

(接近警報。)

尖銳刺耳的警報音。

震動駕駛艙的引擎的咆哮聲。

上下左右,縱橫無盡的襲擊落在機體上,産生無數狂暴的振動。

正面的屏幕上,顯示出作戰對手的二代AS的大特寫。

有棱有角的裝甲、矮矮胖胖的體形。頭部沒有裝上合适的零件。讓人聯想到坦克或者裝甲車的身體上,一個小小的傳感器往外支棱着。

宗介流暢地操縱着自己的機體,以毫厘之差閃過了手裏拿着格鬥用的巨大錘子逼近過來的AS——“史密脫拉風2”的一擊。

将手腳伸展開。

風景在流動着。

眩目的燈光,以及透過裝甲傳進來的觀衆們的狂熱。

宗介扳動操縱臂,讓機體直接迎上去,漂亮地掃中了“史密脫拉風2”的腳。

對手失去了平衡。根本就不給其恢複姿勢的時間,宗介用左手抓住對方,将他拉向反方向按倒。簡直是易如反掌地,“史密脫拉風2”的背部摔在了鬥技場的地面上。

雖然只有那種程度的沖擊,但是對于操縱者來說,估計也夠受的了。

趁對手還仰面朝天地倒在那裏,動作變得遲鈍的時候,宗介操縱的“野蠻人”毫不留情地揮落了自機的格鬥武器——一把粗大的斧頭。雖然說是“斧頭”,不過并不是能把對手一劈兩半的那種。其實是跟錘子差不多的一種武器。

伴随着一聲震動大氣的轟鳴,“史密脫拉風2”的腹部噴出了白煙。發電機的重要零件被破壞,不大工夫就因為過熱而陷入行動不能的狀态了。

“勝者!‘石弓’”

随着宣告響起,鬥技場的全體觀衆“嘩”地一下沸騰起來。“白色野蠻人”根本也不回應那股狂熱,迅速地返回自己的整備場去了。

無線電裏,能聽見娜美她們興奮不已的聲音。

說着,

“辛苦了!”

“你小子可真行啊!”

“離A等級也就差一點點了吧?”

好多好多。

“沒問題。”

宗介一邊這樣回答,一邊将機體的動力水平調回到“待機”狀态。

沒問題。

确确實實就是這種心情。什麽感覺都沒有。既沒有威脅,也沒有驕傲。無論受到多少人的極力稱贊,都無法在自己的心中激起一絲漣漪。

就這種程度的戰鬥。

如此想着。

在這裏的“戰鬥”并不是真東西。說到底,不就是“體育運動”嗎?和真正的戰鬥——到達極限的那種感覺——短短的一瞬間被延伸到永遠的那種感覺相比,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

我到底在幹什麽。

才僅僅打了數戰,那種焦躁感就在他心中火燒火燎般地膨脹起來。現在根本不是打這種仗的時候啊。

我——到底在幹什麽。

自己也知道。無論如何,這也是戰鬥的一環。為了向更遙遠的下一個階段邁進而準備的戰鬥。因為歸根到底,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這樣而已。

“宗介,聽得見嗎?”

聽到無線電中傳來的娜美的聲音,宗介猛地回過神來。

“……什麽?”

“真是的——!快點把引擎關掉啦!燃料費可不是白來的啊!”

“了解。現在就關。”

确認了機體停在整備場的駐機線後面之後,宗介關掉柴油引擎,利用電容器中殘留的電力讓機體做出着陸姿勢,鎖定了關節。控制系統也按順序關閉了。

他打開艙口,從機體中降落下來,和以往一樣,整備隊員們将他團團圍住,鬧鬧哄哄地掀起一陣騷動。

“啊——啊,鬧騰也要有個限度啊!稍微讓開點兒,讓開點兒!”

撥開喧鬧的整備隊員們,娜美把一張紙條遞到宗介手上。

“宗介,這個。”

跟第一場比賽那個時候相比,她的口氣已經不客氣多了。果然是身為隊伍老板的自覺覺醒了吧。一副要把騷動控制在必要以下的樣子。

“?”

“看就明白了吧?購物單啦。我們的給養快不夠了。你和雷蒙一起到市場去吧。”

緊接着雷蒙就插了進來。

“喂喂。駕駛員剛打完一仗累得要命,你馬上又給他安排工作?用人用得也太狠了吧。……呃,啊嗚?”

被活扳手使勁地捅在了鼻尖上,雷蒙閉上了嘴。

“煩死人了。這種事情用不着你着急啦。我們人手本來就不夠,後天還有比賽呢!沒時間舒舒服服地呆着!明白沒有?“

“是,我,我明白了啦……哈哈哈。”

雷蒙露出了應酬的笑容。在他身邊,宗介表情嚴肅地看了一遍那張紙之後說:

“AS用的特殊零件很多啊。普通商店的話可是買不到的呀。”

“啊咧?你還沒去過‘市場’的嗎?”

娜美皺起了眉頭。

“市場?”

“對。就在離這裏很近的地方喲。”

大肆舉行着各種各樣的比賽,集合了幾乎所有機種的這個小鎮,AS的零件比任何一個軍隊的前線基地都多。人們在紛紛鬥技場的近旁支起攤子,推銷着從世界各地搜集來的AS的中古零件。

娜美所說的“市場”,可以說是南桑之所以為南桑的一個标志。

法國制的肌肉束。捷克制的光學傳感器。德國制的钛合金骨架。以色列制的冷卻裝置。日本制的光纖。美國制的核心處理器。

有的攤子甚至還把AS的整只手腕吊在屋檐上做裝飾。旁邊挂着的布告牌上,用粉筆潦草地登記着大型零件的在庫狀态。

“GTTO社純正/C122系椎間板減震器/95年制”

“應力檢查完畢/‘野蠻人’用大腿部骨架/中國制”

“IFAV規格/Rj23系扭力轉換器/九成新”

同時,和AS部件混在一起賣的,還有從附近地區趸來的電氣制品和計算機零件,DVD軟體和CD之類的賣的也非常紅火。

客人也不止是與“鬥技場”有關的人,以電氣制品為目标的普通人和觀光客也不少。其中,也能看到看起來似乎和軍方有關的一群人,恐怕是從哪個發展中的小國來的吧。他們正通過翻譯,笨拙地跟賣零件的人商談着,拼命努力地想以極低的價格置辦一批零件。

“簡直就是秋葉原啊。”

宗介回想起了在東京時和同班的風間信二一起去過的電子一條街的景象。雖然那條街并沒有這麽大的規模,但是,好像那種紛亂的空氣總能讓人把它們聯想到一起。

聽到宗介的話,雷蒙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啊啊。日本的?我朋友說觀光的時候有去過哦。好像是有名的色情一條街呢。”(……|||)

“是電子一條街。”

“那好像是從前的事了吧。現在可只有賣‘變态’漫畫和游戲的色情用品商店了。”

(插花:…………人言可畏…………||| 果然真的………………)

“雖然我不太明白,不過大概是誤解吧。”

“是那樣嗎。”

也沒有特別感興趣的樣子,雷蒙咬了一口因為撒滿胡椒而變得黑乎乎的超辣香腸。那是他剛才在市場旁邊的小攤上買的。

“嗚呃,好辣……”

“你常吃那種東西哪。”

“也不是,但是很好吃哦。”

“我聽說法國人都是美食家。”

“那是偏見。跟剛才那個‘休葉鹽’一樣。我可是垃圾食品派呢。”

“是嗎。”

并不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宗介開始尋找要在市場裏買的東西。

雖說之前多多少少也聽到過相關的評論,但是,就算如此,這個市場的活躍程度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應該屬于軍用器材的AS零件,在這裏居然可以如此輕松地被販賣。

“好驚人哪……”

說穿了,這就好像是全世界的戰鬥直升機和坦克的零件都可以被随便拿來賣的狀态。只聽娜美的說明就知道,如果事先安排好的話,連火炮和其相應的彈藥都能入手。如此的一條街,在世界上別的地方估計哪裏也找不到了吧。

宗介在東南亞做傭兵的那個時候——其實還只是兩、三年之前而已——那時候,這樣一條街的存在還是不可想象的事情。AS的零件,不僅是只有通過限定的武器商的門路才能入手的特殊器材,而且那價格也是絕對讓人不能輕易出手的。

然而——

“TI社的回轉儀要400美元?”

盯着小攤的看板,宗介半嘆息地說道。

“太貴了嗎?”

“不。我所知道的最便宜的價格是2000美元。一年半前,那還是在論打買的情況下。”

“嘿——掉價掉得還真是厲害呀。”

雷蒙饒有興味地感嘆道。

“那只不過是因為這種叫AS的機器普及了吧?景氣好不是件好事嘛。”

“話不是那麽單純的。”

宗介突然回想起了生死不明的安德雷?加裏寧曾經說過的話。

(這個世界有某些異常——)

久違了的對這句話的實感,在他的頭腦中盤旋不去。

現在AS普及的速度,就連年輕一代的他看來,那種水平也是異常的。特別是最近,更是有這種感覺。和其他的武器系統的進化速度相比,AS的那種速度不會有點太快了嗎。

恐怕,這是從掌握了這個市場的人幾乎想象都想象不到的最新銳實驗機——“強弩”的駕駛技術的宗介的觀點來看,才會這樣也說不一定。從了解最尖端AS的立場上看,就會感覺到這個市場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自然感。

為什麽要如此着急呢?

就是這種感覺。對于只是一個士兵,并沒有和這個世界對抗的力量的自己來說,這是件即使想破腦袋也無濟于事的事情。這自己也知道。但是宗介卻模模糊糊地——同時也是必然地,感覺到了某種類似于“看不見的意志”一樣的東西。

或許,“秘銀”的大家也感覺到了也說不一定。

有什麽東西不對勁。

沒辦法說得很清楚。所以對誰也沒說過。那種程度的違和感——

這時候,傳來了“哔哔”的電子音。

雷蒙用數碼相機把宗介的側臉拍了下來。

“好深刻的樣子。你的表情簡直像在挑戰世界之謎一樣呢。”

“……倒也不是說‘不許拍’……但是,你是不是也有點兒太不客氣了?”

“哈哈。要是都那麽客氣,就拍不到好照片啦。”

被宗介用銳利的眼神一瞪,雷蒙聳了聳肩。

“每個領域都有自己的原則,是這個意思嗎。”

“正是。特別是作為半個藝術家來說。”

“那種口袋尺寸的數碼相機,算不上藝術什麽的吧。”

宗介不高興地說。聽到這話,雷蒙卻非常出乎意料地笑了起來。

“在條件完備的工作室裏,拍讓人垂涎三尺的超級名模的話那是另說啦。滿世界飛來飛去的話,還是這樣比較方便。拿着個一眼就能看見的光學照相機在大街上招搖,很快就會被搶走,那不就完了嘛。工具畢竟是工具。”

“原來如此。說得有理。”

“雖然只有500萬像素,不過足夠啦,對于我的藝術來說。”

毫不掩飾地這麽說着,雷蒙繼續用好奇心旺盛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宗介的側臉。

“所以才一直讓我挂心啊。你的‘藝術’。”

“…………”

“看的時候就會想到哦。你不是個簡單的落魄少年兵。也不僅僅是單純地為了糊口而戰鬥。而是在看着更大的——更遠的目标。如果不是那樣,是學不會那種戰鬥方法的。就好像是那種感覺。”

宗介的目光掃過雷蒙的眼睛。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察覺到米歇爾?雷蒙不是個單純的信口開河的記者。在眼鏡深處的那雙瞳孔,仿佛總能仔細地審視對手而做出判斷一般。

“你那漂亮的戰鬥方法,已經不是‘技術’了。這是我作為攝影家的感覺。你的那個已經接近于‘藝術’了。正因如此,才連我這種AS門外漢也能看得出來。無論你自己怎麽想的,這都是事實。”

“……說不定确實是這樣。”

宗介像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喃喃自語道。

“無論如何,要說到我得意的表現手段,大概除了這個也沒有別的了。”

事實上,确實也是如此。

攝影、繪畫、雕塑、音樂。在東京的時候,宗介也見到過持有這些多種多樣的表現方法的人們。能将既豐富,又精妙,能令人心激蕩不已的事物展現給他人的種種手段。

那麽,自己又有什麽呢?

本以為是什麽也沒有。不過,改變一下視角的話,卻也并非如此。

戰鬥。

戰鬥,那是能表現自己的唯一的手段。不在鐵火交舞的戰鬥和和破壞之中,自己就什麽也無法表現——不正是那樣嗎。

所以她才會——

所以那個時候千鳥才會對我——

那種黯淡的回憶,靜靜地勒緊了他的胸膛。

“啊……對不起,我的話沒有什麽深意的。只不過是——”

就在那時。

在他們背後的車道上,兩輛發出尖銳的警笛聲的警車停了下來。在夜幕降臨的市場中來來往往的人群紛紛駐足,将目光投向那裏。

“?”

兩輛警車中分別跳出一名警官,從腰間的槍套裏拔出了左輪手槍。以嵌入了防彈板的車門和引擎部分為盾,舉起的槍口——指向了宗介和雷蒙。

“不許動!”

其中一個警官喊道。雷蒙吓壞了,想要躲到旁邊的攤位的陰影裏去,但是宗介卻阻止了他。

“還是照他們說的做比較好。”

“啊,啊啊……”

雷蒙撅着屁股僵硬在那裏,宗介則帶着苦澀的表情将腰放低。在他們面前,年紀最大的那名警官宣告道:

“慢慢地把手舉起來。就這樣轉過來,跪下,把兩腳交叉在一起。好啦,慢慢地啊。”

“啊——巡警先生?我覺得,大概,這肯定是有什麽地方搞錯了——”

“快點兒!”

“啊啊。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到底想要怎麽樣,你倒是說清楚了嘛……”

雷蒙一邊嘟嘟哝哝地發着牢騷,一邊按照警官的指示做了。宗介也一樣。

接着,又有第三輛警車開來了。

雖然從已經強制采取降伏姿勢,臉朝下被按倒在潮濕泥濘的路面上的宗介他們的視角看不見,但是,從那輛警車上下來了一個男人。

誇叽誇叽地響的皮靴後跟的聲音。

那雙皮靴轉到了兩人的正面。靴子的主人在背後的路燈和霓虹燈光的照射下,靜靜地低頭看着宗介他們。

銳利細長的三白眼。和給人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的那種眼神完全相反,對方的臉頰就像發面大白饅頭一樣地豐滿膨脹,整個腦袋都埋在根本分不清楚界線的脖子和肩膀裏面。年紀不大。個子很矮。腰間的皮帶上面贅肉四處橫流。一頭又肥又大的豬,被賦予了冷靜而透徹的知性之後,再讓它直立起來,估計就是這種感覺吧。眼前站着的這個身穿制服的男人,就是如此的一個人。

“我們得到通報,有兩個年輕的外國人,最近頻繁在附近的市場裏實施盜竊活動。是依據‘可靠情報’呢。”

男人用尖銳刺耳的聲音說。

“能如此迅速地拘禁犯罪嫌疑人,可真算得上是望外之喜了。不過,真可惜啊。那個犯罪嫌疑人居然是最近在鬥技場嶄露頭角的隊伍的一員……”

簡直胡說八道。根本就是在故意找茬。雷蒙立刻表示反抗,就那麽趴着怒吼起來。

“啥?你說的那是什麽鬼話?那個叫利克的被殺的時候根本不聞不問,現在卻……嗚唔!”

被警官中的一人狠狠地抓住了脖子,雷蒙發出了呻吟聲。

“保持沉默比較好哦,外國人。我只是純粹地在執行公務罷了。”

那個男人冷笑着,如此說道。

“這麽熱心于公務的你,到底是什麽人?”

聽到宗介用興味索然的聲音發問,男人的塗了紫色的嘴唇稍稍歪了一下。

“你沒有知道的必要,外國人。只要稱呼我為‘署長’就可以了。”

“多謝你,還真好記。”

“又是一個望外之喜啊。”

“署長“的嘴唇又歪了一歪。伸出細長的舌頭,舔了舔露出的門牙。

“但是你還是先記住為好。要是我真計較起之前那些不遜的态度來的話——”

擦得亮晶晶的黑色皮靴,橫着踢在宗介的臉上,左右磨蹭着。

“可不能白白地就這麽算完了喲?相良宗介什麽的。”

彎下身體,按着膝蓋,署長如同對他耳語一般地說。

“出來。過來。”

随着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鏽跡斑斑的鐵栅門被打開了。看守将宗介從牢房裏帶了出來。

從被抓進來起已經過了一個晚上。

警方進行了不正當逮捕并捏造了證據。對于第三世界的這類國家來說,這都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宗介一點兒也沒有覺得驚訝,警察局的拘留所的肮髒也只是“啊,不過如此”的程度而已。但是就算這樣,那個拘留所對于過一夜來說,可算得上是最糟糕的空間了。

潮濕的牆壁和地板由于經常沾上大小便而變得黏乎乎的,屋裏充滿了馊腐的惡臭,煩人的蒼蠅嗡嗡嗡地到處飛來飛去。可以稱得上是照明的光線,只有從天花板附近的牆上開的一個小窗戶裏射進來的一條太陽光而已。要是在這裏過上三天的話,用不着怎樣身體或精神之一就會先崩潰了。事實上,牢房裏就有幾個這樣的男人,枯瘦的肩膀不停地顫抖着,嘴裏不斷地發出呓語。

被叫出去的只有宗介一個人而已。一起被抓進來的雷蒙就那麽被留在牢房裏,只能用交織着疲勞與不安的目光目送着他離去。

雙手被手铐反綁在背後,宗介被帶到了警察局二樓的審訊室。

雖然說叫“審訊室”,其實是個除了兩把鐵管椅子和光禿禿的電燈泡之外,別的什麽也沒有的房間。露出混凝土的牆壁上,到處都沾染着黑紅色的污跡。大概是警官們“打聽事情”的時候濺上去的吧。還不只是血跡而已。在房間的一角,和塵埃和垃圾混在一起,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一些茶色的小石子一樣的東西。

那些是——牙齒。

是被打下來的嗎,還是用鉗子生擰下來的呢。到底是招待了多少客人,才會留下那麽多的牙齒呢。是為了挑起下一個犧牲者的恐怖心,才這麽放着不掃的吧。

但是,面對着這種凄慘的光景,宗介的心裏卻産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不如說是懷念的感覺。

正是這樣。這才是自己本來應該待的地方。東京那溫暖的公寓,充滿光明的教室,高級的飲食,還有歡樂的笑聲。那些原本就不是自己的世界。

尤其是,對于現在的自己來說。

不變成兵器是不行的。

變成準确地運轉的精密儀器。

除了痛苦的殘骸以外,沒有任何東西的房間。凝視着那牆壁上的一點,心情慢慢地變得冰冷而幹燥。

眼神發直,神經逐漸變得敏銳起來。

更加地銳利。更加地冷酷。

就那樣向“卡西姆”返回過去。

這是從離開東京的時候起,就一點一點在進展着的過程。那樣做,對于從那時起的他來說是必要的。

差不多等了一個小時,有個男的進來了。

是“署長”。

慢悠悠的,仿佛在賣弄風騷一般的步态。大概是為了讓無論多麽愚鈍的人都能明白誰才是這個房間的支配者,才用這麽個走法的吧。腿上穿着肥大的西裝褲和騎馬靴,簡直就是在模仿納粹德國的冷酷軍官。

“強盜、傷害、殺人未遂……”

署長說道。

“恐吓、僞證、非法入境、違法的賭博行為、僞造公文、妨礙執行公務、非法攜帶武器……還有別的什麽要求嗎?”

“在說什麽哪。”

“是你的罪狀喲,相良宗介。往少了估計也得判你四十八年徒刑,雖然只差一點就接近半個世紀了……”

“那加上‘對警察幹部的暴行’如何。現在馬上就實行。”

“哼。”

署長撓了撓下巴,站在近旁的大個子警官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在宗介的側臉上。沉悶的響聲在審訊室裏回蕩。雖說是預料之中的一擊,但是,果然還是很厲害。上身完全不受意志控制地向後仰倒,就要從椅子上滑落下去的時候,背後的警官粗暴地把他拉了回來。

“你好像怎麽也搞不明白啊。”

“…………”

“這裏不僅僅是審訊室。同時也是法庭,也是行刑場。檢察官也是我,審判官也是我。然後,執行官,還是本人我。”

“……好像人手相當不足哪。”

要低聲說出那句諷刺的話也是頗費了一些力氣的。嘴裏充滿了血,折斷的臼齒一個勁兒地打轉轉。雖然很想吐出來,但是又不想讓它變成這個房間的戰利品,于是就那麽硬吞下去了。

(插花……不要吧……不要讓人家那麽年輕就缺顆牙啊||||賀東老師……)

“到底有什麽事。不會是特意為了告訴我要判我五十年才來的吧。”

“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很好。”

署長笑了起來。肚子和下巴上的肉忽悠忽悠地,有規律地搖晃着。

“是‘鬥技場’的事。”

“…………”

“從剛出場開始就一直連戰連勝呢。下一場比賽再贏了的話,你們隊不就升上A等級了嗎。你的技術就算在主辦方之間,很快也會有定評了。沖上頂峰的位置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吧。”

“就是那麽打算的。”

“那就難辦了。”

署長摘下警帽,撫摩着自己光禿禿的腦瓜頂。

“鬥技場這裏有許多出名的隊伍。通過讓他們的勝利保持良好的平衡,适當地管理王者的地位,令觀衆們能始終不斷地享受到這個比賽的樂趣。高效的運營。穩定的娛樂性。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享受到巨大的利益。你明白嗎?”

署長所說的“我們”的意思,宗介也是很清楚的。

鬥技場的運營委員會。比賽的主辦人們。提供AS零件的商人,以及街上有權有勢的人。犯罪組織和官僚組織。像任何時候一樣,有頭有臉的人們都為了吸吮到甜頭,而向着流動着莫大的資金的這個比賽雲集而來。

“達歐他們也在為我好好工作。然後呢——‘相良宗介’。你擾亂了我們的秩序。這就是把你叫到這個房間來的理由。在這裏想辦法加強相互的理解,為了彼此的今後而進行‘調整’,你不認為有這個必要嗎?”

“原來如此。”

“調整”——說白了,就是打假比賽的事情吧。要不然,還會有別的什麽深意嗎。

“不按你的意思來的話,就要判我五十年徒刑,是這個意思吧。”

“那個法國人也是哦。隊伍老板的小姑娘什麽的也是,再加上她的那些夥伴們也可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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