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7)
有說過。也就是說,在那個審訊室對話的時候,署長是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在“汞合金”裏,那個男人只是個小角色。)
那應該是錯不了的吧。那麽,到底是怎麽知道自己的事情的呢。不正是有知道自己作為“相良宗介”的經歷的人,或者是某些有用的情報網存在着,并潛伏在署長的身旁嗎。
于是宗介試着說道:
“今晚的客人想必非常高興吧。”
“是呀。希望你一定要拼命地打才好喲。”
混雜着噪音的無線電的另一端,署長笑道。
“但是……趁着現在,要是把你的背後關系都老實交代出來的話,替你适當地吩咐吩咐對手的操縱兵也可以哦?”
“真不湊巧啊。我就是一個人。”
“那就去死吧。”
無線電被切斷了。只剩下噪音與沉默。
監聽器另一端的M9移動起來,戰鬥開始了。
(來了。)
簡直像饑腸辘辘的獵犬,從主人那裏收到了“上吧”的命令一樣。
M9将匕首形的單分子刀在手中咕嚕咕嚕地轉了幾圈,收進了腰間的刀鞘裏。雖然像是唱戲一樣的動作,對屬于第三世代型AS的M9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接着,敵機以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将裝着在背部的外挂點上的步槍摘下,将槍口指向了己方。
宗介的“野蠻人”也一邊将手持的步槍對準敵機,一邊将機體向左方向大幅度地搖過去。除了左邊以外沒有別的生路,他對此十分清楚。
二者一邊移動,一邊開炮。
夜晚的遺跡的靜寂,被兩股火焰和轟鳴聲打破了。
M9毫不費力地躍上夜空,躲過了宗介的射擊。
——不,正确地說的話,是在己方即将發炮之前就做出了回避動作。縱使是M9,也是不可能比子彈更快速地移動的。當然“野蠻人”也一樣。雖然也有迅速地開始回避運動,但是舊式的機體的行動,和M9比起來實在是非常緩慢的。
炮彈擦過了右肩的裝甲。
“…………!!”
真是千鈞一發。
要是再遲個零點幾秒的話,就是駕駛艙所在的胸部位置中彈了吧。
總算能躲過敵人的第一發炮彈,首先,都是多虧“野蠻人”沒有做出像M9一樣的跳躍動作,而是将機體像要倒下去一般地向左邊移動的關系。
作為直立步行兵器的AS,與普通的車輛不同,在保持站立的狀态下,具有着某種程度的位置能(也就是重力勢能)。不去做勉強的跳躍,而是将機體托付給重力,這樣,“野蠻人”才能做出比原有的規格更加敏捷的行動。(大家可以理解吧?就是下降的重力加速度的問題。)
其次就是向左方向的機動。
從敵人的角度看的話,就會變成己方在向敵方的右側移動。那臺M9以右手持槍,擺出兩手射擊的姿勢,在這種狀态下,為了要瞄準“野蠻人”,從自機的角度看,就不得不将兩手向身體的右側移動。
AS這種機械,與将手腕朝向內側——身體的中心線方向移動的動作相比,對于反方向——從中心線向外側的動作上,是稍微有些不拿手的。(平常情況下幾乎不成問題,但是還是有很小的擅長與不擅長的區別。)
這一點,對于作為AS模特兒的人類來說也是一樣的。
AS和人類的腕部雖然是極具柔軟性的構造,卻不是像坦克一樣的左右對稱的回旋炮塔。在那種構造下,向身體外側的動作,無論如何都會變得稍微慢一點,或者走形。特別是在拿着步槍這樣的重物,“末端重量”加大的情況下,那種差別會變得更加顯著。
實際上,拿着不過3公斤的啞鈴或者裝滿水的塑料桶,将手臂向左右大幅度地、快速地揮動看看的話,馬上就會明白其中的差別了吧。
(插花:這實際上是因為人的肩部肌肉群中,內收肌的塊數比外展肌多,所以向內會比較省力,大家可以試一試。)
即便是最新銳的M9,只要還是作為擁有雙手的“人形”,就也躲不開這種基本的工學上的、構造上的問題。
也就是說,宗介所選擇的“野蠻人”的機動方法,對于M9來說,是“最讨厭的行動”。無論如何也是搭乘過無數次的機體。敵方的操縱兵讨厭的東西,宗介也是最清楚不過了。
那麽,跟着又會怎麽來呢。
會在落地之後,以低姿勢從正面跑過來吧。從地形和障礙物,以及位置關系上考慮的話,為了取得稍微好一些的射擊位置,應該會那樣移動。
也會警戒中彈。
雖然是在防彈性能上遠勝于“野蠻人”的M9,用這臺機體的步槍對其造成損傷本身卻絕不是件難事。吃了37毫米炮彈的話,即使M9不會就那麽完蛋,估計至少也會造成大幅度的機能低下。和普通的裝甲車一樣,M9根據各部分的不同,裝甲厚度和防彈性能也有區別——果然還是背面裝甲比正面要薄弱許多。
所以,敵人是不會特意做出将背部朝向己方這樣的機動的。不,或許可能會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吧,總之絕對不會是自己願意那麽做的。
(那樣的話……)
宗介巧妙地操縱着“野蠻人”的手腳,一個漂亮的前滾翻取得受身之後,馬上讓機體飛身跳向左正面的遺跡的牆壁,就保持那樣壓低身體,沖進了障礙物之中。
對于敵人來說,這又是一個很棘手的行動。
照那樣下去的話,不僅難以瞄準“野蠻人”是當然的,而且還會把算不上堅固的左斜後方的裝甲暴露給對方。
掀起幹燥的泥土、降落在大地上的M9停止了向當初考慮的方向的移動。轉為踏着輕輕的步子,大概是在判斷下一步該采取什麽行動的瞬間——
沒有放過那個機會,宗介将槍身從坍塌的牆壁的縫隙中伸出來,開了三槍。是只使用駕駛艙的操縱臂的、完全手動的射擊。因為這臺機體的火器管制系統之類的,實在是相當靠不住的。
打偏了。
接連射出的三發37毫米炮彈,命中了敵機M9左後方大約兩米遠處的遺跡的正殿。中彈之處碎片橫飛,沙塵亂舞,開炮的聲音在周圍的群山中回蕩。
(果然對戰還是很危險。)
宗介咋舌。剛才那種程度的射擊,要是能打中的話簡直是該謝天謝地了。就這樣繼續向對方施以壓力,倘若有機會能引誘出敵操縱兵的失誤——
“!”
M9反擊了。在連續的射擊之間交織着無數的機動,大概要去贏取較好的位置吧。
沖擊。
“野蠻人”用以藏身的石造的牆壁之類,在強力的AS用步槍面前就像膠合板一樣。在機體周圍,不是被貫通,就是被粉碎的無數飛散開的石塊,敲擊着“野蠻人”的裝甲。
警報音。
好幾個警報燈開始閃爍。
第一冷卻單位運轉不良。左腕部的動力傳遞系統也出現了“油壓低下中”的顯示。動力系統并沒有發生火災。總而言之,知道不是致命的損傷了。
将手從操縱杆上離開,在控制盤上将損害控制調成手動。引擎管理。油壓控制。輕油的氣味傳了過來。沒有發生火災吧。儀表沒有故障吧。指尖幾乎是反射地、自動地移動着進行着操作。
如果是M9的話,應該是AI在一瞬間就能替主人完成的工作。宗介一邊用單手将其完成,一邊還同時繼續進行着對敵人攻擊的回避動作和牽制射擊。這絕對不是普通的操縱兵能模仿得來的事情。如果是哪兒來的新兵的話,大概只有在什麽地方停下來,打開使用手冊,這裏那裏到處試着來對機體的系統進行調整了吧。(……哇……好酷……宗介……姜到底是老的辣……)
之後還能沒有障礙地運動到什麽程度呢?
雖然機體管制系統顯示出還有120秒右腕就會行動不能的字樣,但是這數字實在是不能相信。這只不過是什麽都不懂的設計局的技術人員,按照不懂變通的單純的方程式輸入進去的數字而已。
考量着自己的經驗和機體的狀态,以及可能由此選擇的幾條戰術,宗介試着大略地計算了一下。
長的話15分鐘,短的話8分鐘。
過了那個時候,應該無論如何也是不行了。
但是到那個時候為止,能找得出那臺M9可以抓住的空隙嗎……?
“開始了呢。”
被留在在姆那麥拉的郊外等待着的娜美,從隆隆作響的炮聲和照亮群山的火焰中,知道了她的“野蠻人”和宗介已經投入了戰鬥,而如此自言自語道。
她和整備隊員們的周圍,仍然站着一群手持卡賓槍的警官。人數大概是五人。無論如何也是無法違逆的對手。(插花:這句的日文原文直譯就是……即使要“大頭朝下”也無法……日語的俗語真好玩。)
“雖然說是‘開始了’……光這麽說,還是什麽也不知道呀——是吧。”
“再走近一點兒看吧。”
“笨蛋!被流彈打死也無所謂嗎?”
整備隊員們七嘴八舌地互相咬着耳朵。
就算是這樣的狀況,他們還是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只有在整備員中擔任領導的阿修臉上挂滿擔心的表情,嘟嘟囔囔地發着牢騷。
“……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我才說反對的……這種感覺很不妙。無論比賽費有多高也……”
“阿修。別抱怨了。”
娜美用嚴厲的聲音說。
阿修原來是整備兵。是九十年代初期,蘇聯發生巨變時,在東歐掀起的肅清和鎮壓的狂風暴雨即将來臨之前,奇跡般地來得及統一的東西德國——只因為出身在其中的東邊,就失去了工作的“東德人”之一。他只是借着吹噓自己在統一之前,對華沙條約的締約軍配備的初期型的RK-89有過差不多三天的整備經驗,流落到東南亞的這條街之後,現在在娜美的整備隊裏幹活兒。
“不,可是啊。還是有不好的感覺,真的……”
回頭看了看繃着臉舉着來複槍的“警官”們,他嘟囔道。
“宗介的身手你也知道吧?肯定能闖過這一關平安回來的啦。”
“啊啊。不是,我想說的并不是那個……”
警官中的一人,佩帶着巡查部長的階級章的男子取出攜帶無線電(步話機吧?),開始跟哪裏進行簡短的通話。
(是,署長。)
(把女人?)
(明白了。)
(會處理的。)
娜美和阿修盯着說出那些話的巡查部長,然後苦着臉面面相觑。
“這什麽啊。這種感覺是……”
“可是,我們也沒怎麽……”
“走了。”
切斷了無線電的巡查部長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女人。你跟着過來。其他的人上那邊的卡車。”
“哎?為什麽——”
“快點兒!”
娜美被粗暴地抓着手腕,硬拉向了近旁的巡邏車。阿修等整備員則被槍口頂着,推上了塗成黑色的卡車。
“娜美——”
“別擔心!以後再聯絡——”
“別慢吞吞的!”
巡查部長和一名警官,以及娜美所乘坐的巡邏車掀起煙塵,駛離了那個地方。
裝着阿修他們的卡車向娜美坐的巡邏車的反方向開了出去。
署長等人正用于觀看“競技”的“觀覽席”,被設置在了距離作為戰場的遺跡差不多兩公裏遠的一處山頂附近。
像半地下式的碉堡一樣的構造,朝向地表的牆壁被厚達數米的混凝土裝甲板所覆蓋。觀戰用的小窗戶也裝的是特別加厚的防彈玻璃,就算萬一有流彈向這個觀衆席飛來,VIP也絕不會遇到危險——好像是為此而下了不少工夫。
要說哪裏和真正的碉堡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和粗糙的外壁相比,裏面的裝潢實在是豪華得離譜。
地板上鋪着絨毯。天花板上是高品質的素雅的燈具。牆上挂着描繪古羅馬時代劍鬥士的寫實派的繪畫。沙發之類也是最高級的,簡直就連面向頭等艙客人的休息室也相形見绌。(好像豪華客輪上一般都有那麽種休息室……沒見過。)
室內設置的數個大型的液晶顯示屏上,“野蠻人”和M9戰鬥的情況正由許多不同的角度被放映出來。
“真是——”
從小窗戶裏用雙筒望遠鏡仔細觀察着戰況的那名男子,有些吃驚般地聳了聳肩。
“雖說從以前開始就覺得業界真是小……沒想到那家夥這麽快就出來了啊。”
“庫拉瑪先生。您個人認識那家夥嗎?”
慢慢地坐在沙發上,署長問道。
“也不是。實際地見面的話,不過只有幾分鐘。”
庫拉瑪淡淡地低聲說。
高大的身材顯得氣派十足,頭發剃得短短的腦袋上,是一副小小圓圓的太陽眼鏡。雖然面對的是使用實彈的戰鬥,卻像是正在看一場無聊的足球比賽般的樣子。
“幾分鐘。我認為就算只有那樣也已經足夠了呢。對我來說,是只見過到處都有的那種落魄少年兵啦。”
“那樣的小鬼加入了‘秘銀’,而且參加了精銳部隊的作戰,不僅如此——應該還和那個九龍交過好幾次手什麽的。”
“九龍?是哪一位大人呀?”
“不知道嗎?”
“是啊。還真是不認識哪。”
庫拉瑪用漠不關心的眼神瞟了一眼天真地如此自言自語的署長的笑臉,用日語小聲地嘟哝道:
“鄉下真是好啊……”
“?”
“沒什麽,好了。”
庫拉瑪将視線轉回到雙筒望遠鏡上,重新觀察起M9和“野蠻人”的戰鬥來。
從這個“觀覽席”這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遺跡中的兩臺機體。相良宗介的白色“野蠻人”,正利用地形和障礙物,想方設法躲避着在性能上遙遙領先的M9的猛攻。
雖然從旁邊看的話,這只不過是在四處逃竄而已,似乎馬上就會遭遇到變成餌食的命運——
“真是厲害。以那種身手再坐上那臺‘白家夥’的話,對付不了也是應該的。”
“哈哈。就算是白的,‘野蠻人’也還是‘野蠻人’呀。”
“不是那個白的——不,算了。跟那個比起來,那臺M9。操縱兵知道對手的事情嗎?”
“不。特意沒有讓他知道。”
“可以嗎?說不定會被幹掉哦。”
庫拉瑪這麽一說,署長哼哼地噴了噴鼻子。
“怎麽可能。不會的啦。被一臺舊式的‘野蠻人’?而且就算是給他知道了,大概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是嗎?”
算了,也好吧。
庫拉瑪這樣想道。
反正那臺M9也不過是在上次的大攻擊中入手的戰利品。不僅不能在世上抛頭露面,還得把見過它的人全都收拾掉。就算是萬一被破壞了,也只不過是資料收集計劃的其中一項會停滞下來而已。
但是,署長的自信也不是毫無理由的。就算是非常地努力,“野蠻人”也沒有能贏得過M9的道理。不久結果就會出來了吧。
雖然你已經走到相當不錯的地步了。真是可惜啊,相良宗介。算啦,真是活該。
就在這時,房間裏的電話響了。署長摘下聽筒,用當地語言做了幾句簡短的對答,很快就把電話挂斷了。
“怎麽了?”
“是那臺‘野蠻人’的隊伍的處理問題。”
署長讓紫色的嘴唇擠出了滑溜溜的扭曲的微笑。(滑溜溜……賀東老師您用的什麽形容詞啊……)
“應該會給我好好地收拾掉吧?”
“哎。整備隊員們朝附近的養豬場去了。只有老板的小姑娘……請讓我們稍微玩一下之後再做吧。嗚呼呼呼……”
“哪個都不是值得自誇的興趣啊。”
“真是遺憾哪。男的的處理姑且不論,關于怎麽對付小姑娘我可是很自豪的呢。如果您有興趣的話,給您講講我的英勇事跡如何呀?”
“客氣。不用了。”
“別那麽說嘛。首先把腳脖子給——”
“我說過‘別說了’吧。”
被這平靜卻極具分量的聲音打斷,署長再也不說話了。
這個性虐待狂的變态混蛋。你他*的不是才正配得上養豬場嗎。(……對不起,髒話……|||)
因為把火氣強吞進肚子裏,又懷念起煙草來了。庫拉瑪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了裝着人參條的香煙盒。
(插花1:人參有生津作用,故可以含在口中代替煙草。)
(插花2:翻譯這一段我就一個感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插花3:人參和胡蘿蔔在日語裏是同一個詞,大家如果和我一樣恨這個人恨得牙癢癢,那就想象他叼着胡蘿蔔絲跑來跑去好了……)
本以為會被送回南桑去,但阿修等整備隊員們被帶到的地方,卻是離南桑鎮上不遠的一個農場。開車的話幾乎花不了兩分鐘,非常地近。
不。
剛從卡車上下來就知道了。這裏是養豬場。被送到這種地方來,到底打算幹什麽呢?
“巡警先生啊。這裏是——”
“走。是那邊。”
又被卡賓槍輕輕捅了一下。想抵抗也抵抗不了地,阿修他們被帶向了放飼料的地方。
腥膻的臭氣直沖鼻子。
堆積了如山般的固體飼料的、簡陋的小屋。屋子正中擺放着一臺巨大的飼料粉碎機。是從上面把固體飼料放進去,再把變成粉末狀的飼料從下面吐出來,通過傳送帶運到與這屋子相臨的豬圈去的一套結構。
“什——”
就連阿修他們,也漸漸能想象出警官們的意圖了。
“到那邊去排成一行。”
“開,開玩笑的吧!?”
“說過了去排成一行的吧。”
“請別這樣!哪,喂,再怎麽說這也——”
男子用槍托狠狠地打在了阿修的太陽穴上。
“嗚……!”
“別讓我們費工夫了。就連我都想趕緊和這個臭烘烘的地方說拜拜呢。”
“您是說真的嗎!?”
“不要殺我呀!”
“要錢的話全都給您!”
像要貼在雙膝不斷打顫的阿修身上一樣,整備隊員們一同乞求着饒命。
但是,警官們只是用冷酷的目光低頭看着他們,臉上浮現了淺淺的笑容。
“雖然也覺得很可憐啦。不過,只能怪你們運氣不好喽。就準許你們做做祈禱什麽的吧。好啦,死了心去排隊吧。”
就在這時,有個男人走進了飼料堆放場。
“沒有那個必要哦。”
是個體形纖細的白人男子。穿着清爽的襯衫和肥長褲。戴着雖然顯得很有智慧,同時卻也顯得非常文弱的眼鏡。
“……雷蒙老爺?”
是應該正被關在拘留所裏的記者,米歇爾?雷蒙。與平常在不習慣的環境裏表現出的戰戰兢兢的樣子截然不同,雷蒙現在顯得極其地冷靜。
“為……為什麽會在這裏的?您不是應該在牢房裏——”
“好了啦。把身體壓低點。”
雷蒙如此低聲說着,微微笑了一下。呆住的警官們回過神來,将卡賓槍對準了他。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你真是幹了件傻事啊。你也一起變成豬的飼料——”
“對不起了。”
雷蒙完全沒有動彈,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上吧”。
接下來的瞬間——
領頭的警官的側頭部被來複槍的子彈命中了。血花和腦漿四處飛散,警官當場死亡,倒了下去。
“…………!!”
同時,從入口和窗戶中,一群身着黑色戰鬥服的男子闖進了飼料小屋。每個人都舉着付有消音器的沖鋒槍。他們連反應的空檔都不給警官們留,以飛快的動作開槍了。
也不過就三秒鐘左右的時間。
阿修等人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環視着周圍,發現警官們一個不剩地被打穿了腦袋,倒斃當場。
“呃…………”
穿着戰鬥服的男子們用非常謹慎的動作将槍指向了他們。
“咿……救,救命啊!”
“沒事,沒事的。”
雷蒙走近反射性地将身體縮成一團的阿修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完全武裝的男子們也已經解除了警戒。好像是在罵些什麽,可是哪個說的都是流暢的法語。
“剛才真是危險啊,先生。”
男子中的一人隔着面罩說道。阿修吓了一大跳,
“雷蒙老爺。這到底,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他問道。
“沒什麽怎麽,就是這麽回事了。”
雷蒙小小地嘆了口氣,把阿修扶了起來。
“說是記者什麽的,那是騙人的。雖說不太知道AS的事情而弄得手忙腳亂倒是真的吧。這群人是我的同伴。詳細的事情,以後再說吧。跟那個相比——”
走到飼料小屋的入口處,眺望着遠方聳立的群山——傳出斷斷續續的炮聲和明滅的閃光的“鬥技場”的方向,雷蒙自言自語道。
“看上去宗介已經接近他的目的了。和我們相同的目的。”
爆炸聲。炮聲。引擎的咆哮。
M9在空中翩翩起舞般,突飛猛進地逼近過來。
“切……”
從頭上襲來的火焰之雨。宗介以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的巧妙的步法移動着機體,極其辛苦地躲過了敵人的子彈。這已經是将“野蠻人”的運動性能發揮到極限以上的機動了。
M9就那樣從“野蠻人”的頭頂上高高跳過,落在了石鋪的地面上。
宗介絲毫不留空隙地開槍了。
M9一邊輕松地彎下身體避開射擊線路,一邊展開各部分的裝甲,發動了ECS。頓時,它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了深夜的黑暗之中。
終于打算要結束了嗎。
這臺“野蠻人”上并沒有搭載反ECS傳感器。能探測到透明化了的敵人的手段簡直就是沒有。
待在這裏的話會被殺的。
宗介讓機體逃進了聳立在背後的神殿裏面。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M9的射擊跟着打了過來。胸部裝甲中彈。損傷很輕微。就保持那樣向後方邁開步伐,“野蠻人”逃向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神殿深處。
為了能安置下高度大概有數十米的巨大的神像,這座遺跡的天花板有着就連AS也能充分地進入的高度。好幾根粗大的石柱聳立着,透過滿是窟窿的天花板,薄薄的月光灑落下來。
宗介讓機體後退到神殿的最深處,交換了步槍的彈匣。這是最後一個彈匣了。其他的武器,就只剩下裝備在背部的兩個HEAT錘子而已。由于最初的中彈而損傷的右腕的油壓系統也正在低下到危險的程度。現在這狀況,就是還能不能支持得了一分鐘的事了。
(……賭賭看嗎?)
宗介當機立斷,一秒鐘也沒有猶豫。他将步槍瞄準神殿入口左側的一根石柱,發射了子彈。五發,六發。柱子被打碎了。接下來,又有好幾根石柱被同樣的槍擊破壞掉了。殘彈的計數眼看着一個勁兒地減少——直到只剩下一發時才停了下來。
巨大的禮拜堂內部,完全被彌漫的沙塵籠罩了。這樣子就算敵人使用ECS,也應該能設法掌握到他的位置了吧。
僅有的一刻沉默。
緊接着,M9就闖進了禮拜堂。從正對面,以利箭一般的速度直沖過來。ECS已經被解除了。大概是判斷出由于塵埃的緣故,它已經沒有效了吧。是個果斷的好操縱兵呢。
宗介射出了最後的一發子彈。M9一晃身體将其閃開,将自機的步槍指向了“野蠻人”。
“…………!”
打不中是在預想之中的。在敵人開槍之前,宗介已經拔出了HEAT錘子。
HEAT錘子。
正如它的名字所示的一般,是将強力的對坦克用成型炸藥做成錘子形狀的一種接近戰用的武器。使用上是一次性的,用過一次就要抛棄,用它砸中敵人并造成爆炸,利用産生的能量貫穿裝甲,将內部破壞。
宗介拿着那個HEAT錘子,不是對準敵人——而是砸在了自己近脅側的石柱上。
爆炸。
石柱在一瞬間崩毀了。已經被破壞了好幾根柱子,勉勉強強才維持着平衡的神殿的天花板齊刷刷地一起塌了下來。
恐怖的轟鳴。數百噸的岩石之雨。那所有的一切化為怒濤,将禮拜堂中的兩臺機體吞沒了。
神殿的屋頂崩落下來,将兩臺AS一齊擊毀了。
傾盆而降的石塊。毫無間斷的沖擊和轟鳴聲。
以宗介的“野蠻人”為目标,壓倒性的質量襲擊過來。監控器中的敵機的身影,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了沙塵和瓦礫的另一邊。機體劇烈地搖晃着,所有的警報燈和顯示器一同亂閃。顯示器的姿勢指示裝置一邊微微震動一邊回轉,表示出自機已經從直立狀态以臉朝下的姿勢倒了下去。除此之外的事情,對于變成了崩塌的神殿的墊底的他來說,幾乎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崩落終于停止了。轟鳴的回響逐漸散去,回歸靜寂的深夜中,只剩下勉勉強強繼續運轉的柴油引擎的驅動音,以及在恐怖的重量下嘎吱作響的骨架和裝甲的聲音。
“…………”
機體已經處于被活埋的狀态了。監控器的視野裏一片漆黑。大概是由于失去了空氣冷卻的自由吧,引擎和油壓系統的溫度計正眼看着不斷上升。沒有在那裏磨蹭的時間了。宗介将所有關節的扭矩控制以手動的方式操作,将反應速度降到最低,而相反地将腕力出到最高。如果是汽車的話,那就和将變速器調到一檔是同樣的狀态。
四肢移動着,慢慢地将身體撐了起來。
推開可能有數十噸之重的瓦礫之山,宗介的“野蠻人”總算是在夜空下爬了出來。裝甲的縫隙間,到處都有建材的碎片噼裏啪啦、零零散散地掉落下來,沙塵将周圍一帶全都覆蓋了。
(敵人呢?)
用清洗裝置将粘在光學傳感器上的塵埃沖掉的同時,宗介尋找着敵機的身影。沒看到M9的影子。估計肯定還在瓦礫下面掙紮呢。雖然早晚會爬出來這件事肯定是錯不了,但是受了相應的損傷,大概也無法随心所欲地移動了。
正如所計劃的一般。
完全電氣驅動的M9上,并沒有搭載像“野蠻人”那樣的油壓系統。而是像人類一樣,只靠肌肉的收縮來活動關節那樣制造出來的。多虧了沒有沉重的油壓系統,M9才實現了飛躍性的輕量化和高機動性,但是相反地,在應對規格外的荷重上卻有着薄弱的一面。如果想要強行移動巨大的重物的時候——雖然那種狀況并不多——并用了油壓驅動的“野蠻人”還是有比M9有利的地方的。無論引擎的出力有多高,由于有效地利用那種出力的驅動系統的結構上的問題,最後就變成那樣了。
還有就是機體的構造上也存在不同。
與擁有複雜的關節構造的M9相比,“野蠻人”的構造就極其簡單了。具有抗壓性很強的卵形的堅固身軀的“野蠻人”,和具有能前後左右屈曲的柔軟腹部的M9。就耐彈性能而言,由于裝甲素材的差別M9是占有優勢,但是,如果只說作為機體整體的構造物的堅固度的話,舊式的“野蠻人”卻是勝過M9的。
宗介把神殿弄塌将敵人拉來做伴,就是賭在了“野蠻人”這種特有的頑強上。
絕對不是強大的機種。但是總而言之,卻也不容易壞。再怎麽勉強的狀況也抗得住。直到最後的最後也一直堅守崗位。那就是RK91/92系列“野蠻人”的最大的強悍之處。炎熱與濕氣,沙礫與塵土。惡劣的燃料和油。幾近荒唐的荷重,和許許多多小的損傷。就這樣一直忍耐着戰場上的一切,默默地為主人持續戰鬥着的專業工具——那就是這種暢銷機體的真正的價值所在。(插花:……以前從來沒有覺得“野蠻人”那麽可敬……楷模呀!鞠躬!向“野蠻人”同志致敬!!)
作為AS的操縱入門來接下這種機體的宗介,當初在“秘銀”的時候,會讨厭“強弩”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被給予宣傳說“添加了先進的機能”的“試作機”就欣喜若狂的,只有那些假充英雄的菜鳥而已。
宗介仔細地檢查過了機體的狀态。
右半身的油壓還在下降。引擎的溫度也始終居高不下。平衡器的狀态也很奇怪。股關節處正在發出骨架之間相互幹涉的異常聲音。
但是,就算如此,宗介還是滿足地自言自語道:
“真是好機體啊。”
漸漸地M9扒開瓦礫,在眼前爬了出來。相當勉強的樣子。
宗介操縱着“野蠻人”,輕而易舉地抓住M9的腦袋,将最後剩下的一把HEAT錘子掄過頭頂,毫不留情地向着敵機的腹部——發電機的部分敲了下去。
看到M9被準确地破壞了動力部分,變得不能行動之後,庫拉瑪小小地噴了下鼻子。
“哼……”
雖然很不愉快,但是不得不承認。真的,實在是個不得了的混蛋。沒想到還真的用那破爛貨打贏了。
雖然迄今為止也遇到過各種各樣的AS操縱兵,但是将機體的特性熟知到那種程度,并且在壓倒性的不利條件下與敵人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