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10)
覺如此。庫拉瑪很清楚宗介的憤怒之情。宗介也想到庫拉瑪大概會籍由自己的怒火而有所行動。彼此都是專家,彼此都有同伴被殺。
如果是專家的話,是不會勉強硬撐,而是會避免危險而等待下次時機的吧。如果對手不是庫拉瑪的話,宗介可能也會這麽想吧。
但是,這次不同。
在堆積如山的合理戰術之前的,是不合理的不合乎條理的超數學。誰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然而人們卻不知道答案還有除二以外的數字。能夠理解這些的,只有潛藏在數字深處徘徊于生死線上的人們。但是這些人卻無法向其他人說明這些。
以一種扭曲的意義來說的話,可以說宗介和庫拉瑪是“戰友”也說不定。
當然,兩人心中彼此暗藏的熊熊燃燒的憎惡之情,是絕對不可能和解的了吧。但是,在某一點上,兩人卻是相同的。就像九龍在香港時準确地一眼看穿了宗介的本質一樣。
機體來到了布裏諾克橋。
河的寬度大概有600米左右,稀疏的街燈照在河上使黑色的水面波光粼粼。不,不止街燈,還有旋轉着的青光燈的光。在橋的前方停着兩輛巡邏車和一輛裝甲車。還設立了哨卡。警官們手上的武器,除了散彈槍和卡賓槍之外只能隐約看到類似于回轉槍座的機關槍的東西。
宗介面不改色地操作着機體的動力水平。仿佛仔細觀察着疲憊的引擎的表情一般,微妙地、謹慎地,但卻是堅決地。
油壓計開始小幅度地搖擺,眼看着機體溫度指針不斷上升,開始達到危險數值。沒問題,還能提高。今晚的外部溫度以這個地區來說是異常寒冷的。
“野蠻人”的引擎轟鳴着,用力地踏着地面,開始加快了腳步。
警官們警告宗介“停下來”,但宗介沒有停。警官開槍了。然而對“野蠻人”來說,對付人類用的來複槍子彈就像毛毛雨一樣。機體進一步加速,一腳踢飛了裝甲車。
突破。
裝甲車倒在地上。警官們四散奔逃。
宗介再一次提高機體速度,直接向橋的另一端跑去。他想盡快從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橋上通過。
度過橋後,他直接跑入低矮樓房鱗次栉比的市區,進行了緊急制動。“野蠻人”的後腳跟剜入柏油路中,白色的沙塵彌漫在道路上空。
将引擎的輸出功率降低到極限值,放低腰部,警戒四周。
五、六個該地區的居民跑到街上來指着這裏喊叫着什麽。在南桑,AS在車道上走來走去已經是屢見不鮮的事了,市民們雖然覺察到“野蠻人”的來歷不凡,但卻沒有特地跑近來看。
即使仔細傾聽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這和M9的高性能傳感器不同。宗介判斷只有不斷行動才是上策,于是又操縱機體站了起來。
就在那時他注意到了“敵機”。
在街道的對面兩架AS通過距離四個街區的拐角處。是“野蠻人”和“史密脫拉風2”。手上分別持有散彈炮和來複槍。
不是軍用機體。“野蠻人”塗有豔麗的紫色、“史密脫拉風”則是紅色和黃色的陰陽色。(技術插花:陰陽色本來是指二種以上顏料配制的漆,由于顏料分離而造成的一種漆病,不過現在有特意使用這種着色風格的上色法。)
是鬥技場的AS。
是署長雇傭了他們吧。給老手機師以充足的武器。真是棘手的對手。相反地,自己的武器只有一個HEAT鐵錘而已。
敵機注意到自己,開始折回這裏。
宗介再次提升自己機體的輸出功率。避開敵人的槍口,讓機體跑到建築物的陰影裏。
“開始了麽……”
宗介用冰冷徹骨的聲音低聲說道,解除了機體上HEAT鐵錘的安全栓。與此同時,一直緊緊地禁锢着他自身的安全裝置也被解除了。
那架“史密脫拉風2”——登錄名為“鑽石頭”的機師并沒有和跑在身邊的同伴“野蠻人”采取特別的合作,他們只不過是偶然在附近擺陣,接收到布裏諾克橋上警官們傳來的報告,而直接沖向自己罷了。
倒是旁邊的“野蠻人”——登錄名為“超級巨星”的,以兩勝一負一平的出色戰績成為了宗介希望先發制敵的目标。
“就在前面!”
“嘿!它還在那兒恬不知恥地走呢。白癡蠢貨!”
“讓開!它是我的獵物!”
三萬美金和100公斤海洛因。
只要收拾了那臺白色“野蠻人”——“石弓”就能得到這些。依據眼下情況,也必須考慮要給那個“超級巨星”後背一槍吧。
但是在那之後,鑽石頭完全沒有射擊競争對手後背的必要了。
像是要逃離敵方一般而消失在樓群對面的“石弓”又再次悄悄現身了。沒有拿任何武器,距離大約為200米左右。正當敵人瞄準時,宗介的“野蠻人”卻毫無戒備地将右手高舉過頭頂,以投擲戰斧的要領,一邊快速旋轉着手臂,一邊很用力把什麽東西投了過來。等到對方醒悟到宗介扔過來的東西是HEAT鐵錘時,鐵錘已經砸在旁邊的“超級巨星”身上,“超級巨星”瞬間炸裂了。
成形炸彈爆炸的能量貫穿了“超級巨星”的裝甲,将猛烈的高熱灌入機體內部。這架“野蠻人”立刻就開始燃燒起來,放開散彈炮向前倒了下去。
“混蛋!”
鑽石頭雖然全身被火焰包裹,但仍然搖搖晃晃地單膝跪在地上開了一炮。來複槍打出的三五毫米炮彈帶來的沖擊波将街道上彌漫的黑煙以同心圓狀沖散。
“你有兩下子啊?!你這條臭狗!就憑你個小鬼還想咬我是吧!?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鑽石頭一邊極盡所能地痛罵着一邊不斷開炮。但是,在高熱的炙烤下,視線由于爆炸煙霧而變得模糊不清,無法準确地瞄準。
炮彈徒然地劃破天空,将幾棟老舊的建築物炸得粉碎。等他醒悟過來準備重新确認敵機位置的時候,“石弓”已經逼近到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它胸部的裝甲幾乎要擦到柏油地面上,一口氣逼近過來。
“什……”
完全是憑借蠻力的沖撞。天翻地覆般的沖擊侵襲而來——不,實際上是機體跌倒了。顯示姿勢的羅盤指針開始劇烈地旋轉。即使是與“野蠻人”相比裝甲硬度、重量均在其之上的“史密脫拉風2”也不具備能承受住這種沖擊的穩定性。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呀!!”
由于沖擊吸收系統的反作用力,“鑽石頭”的機師幾乎咬到舌頭。他手腳并用地企圖使機體站立起來。然而,當光學傳感器捕捉到的影像終于恢複正常、機體回複水平位置時,他卻看到一架白色的“野蠻人”就站在面前,散彈炮朝自己筆直地飛了過來。
敵人撿起了剛被擊潰的“超級巨星”的散彈炮。閃着不祥光芒的槍口瞄準了駕駛艙。
敵機的“野蠻人”發了一發散彈炮。這發炮彈破壞掉了“史密脫拉風2”的兩腿之間那實在稱不上美觀的對人?對物用機關炮。(讀者多嘴:兩腿之間?稱不上美觀?……賀東老師在想◎#¥%※那個嗎?)
那臺敵機的操縱者問道:
“說!還有幾架?”
“那……”
“石弓”又開了一炮。“鑽石頭”的右臂被打飛了。
“住手!還有八、八架!”
“看沒看到一個穿黑外衣的男人?高個短發的東方人。”
“看、看到過。在鬥技場時他和署長在一起——”
敵機又開炮了。随着巨大的炮聲和猛烈的沖擊,他的機體在柏油路上滑出好幾米、揚起一陣塵土後停下了。既然已經問出了需要的情報就沒道理再讓對方活着,本來認定這次一定會被殺的“鑽石頭”的機師睜開緊閉的雙眼,因為恐懼,他的眼中充滿淚水,并且不斷地眨着眼。
“咦……咦……?”
敵機已經離開了他,向市區的中心跑去。那一瞬間,在機師的心中“追上去殺掉他”的沖動迅速膨脹,但很快他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兩臂都已經被打飛了,這樣連站起來都很難。
“開……開什麽玩笑!你是打算要對我大發慈悲嗎!?下次見到你時我一定要宰了你!不,反正你也活不長了!去死吧!最好在地獄裏滾來滾去!”
男人用尚存的外部擴音器咒罵着。咒罵聲回蕩在南桑略帶寒意的上空。宗介完全沒在意他的咒罵,操縱機體趕往市中心。
很幸運地,從敵人手中奪來的武器立刻就能使用。他們起碼不會是正規軍。通常情況下,與人類的武器不同,為了讓敵人撿到後也不能使用,AS的攜帶武器上都是給發射系統加了密的。要想破譯密碼使武器歸為己有,即使是使用裝備了最強AI的M9也需要花費相當的時間。
而且——
(真是有緣啊。)
宗介瞟了一眼自己的“野蠻人”拿的武器:奧托?梅拉拉公司生産的“拳師”五七毫米散彈炮,在心中暗自說道。那是他還在“秘銀”的時候,很愛用的武器。
無線電的開放頻道上顯示有人呼入。
“你聽得到嗎,相良?”
對方正是庫拉瑪。
“可以說狀态很好吧。”
“我在鬥技場。有意的話就來吧。”
“不逃跑嗎?你可會後悔的!”
“那可說不定。”
無線電到此就中斷了。對現在的雙方來說,誰都沒有必要進行多餘的對話。對方想引誘自己上鈎并殺掉自己。自己也要闖入敵陣殺掉對方。沒有絲毫容得下談判或妥協的餘地。
沒錯,庫拉瑪。
你也想和我交手吧。我也一樣。既然如此就沒必要思前想後。明确的殺意、明确的憎惡。“這就是生命”嗎?只有在這點上我也贊同你。我一定會殺掉你——
警報。
宗介的思緒被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機體無法降溫。油壓系統的羅盤異常。驅動系統到處都發出異常的聲音。10分鐘前應當才修正過的羅盤開始亂轉。
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這架“石弓”就會由于不斷的過度使用而罷工,陷入不能行動的狀态吧。
必須趕快。
這時又遭遇了警車的封鎖線。對方只有兩臺巡邏車。和剛才一樣,他們只配備了小型武器。宗介判斷交戰無益,于是一炮也沒發強行突破了封鎖線。
在移動過程中,街區上的建築物越來越高。街燈的和行人的數量也增加了。署長他們明知這附近會變成交戰區域,卻沒有讓市民進行避難。
在格子狀的街區中,街燈和霓虹燈的陰影裏出現了三架AS。
不知是從一開始就在那裏的,還是後來趕來的。對方是“野蠻人”、“特爾斐”以及“飓風”。分別為蘇聯制造、德國制造和意大利制造。如此豐富多彩的機種組合,就連輾轉于中東等各個戰亂地區的宗介也幾乎沒見過。
敵人攻過來了。
炮彈在宗介的周圍炸裂開來,玻璃碎片和混凝土塊四處飛散。無法準确瞄準。自己的火器管制系統基本已經沒反應了,但對方的也沒好到哪裏去。勝算有五成。
“……!”
一邊以熟練的腳法讓機體進行回避,一邊以完全手動的操作進行瞄準。他朝向正中間的“特爾斐”發射了散彈炮。
開炮。
打偏了。光學傳感器和瞄準系統的誤差太大了。重新讀取彈道、再次開炮。由于五七毫米炮的劇烈震動,機體開始晃動。這次命中了。敵方的AS火花四濺、被打飛後倒在它身後的妓院上,揚起白色的沙塵。
敵方雖然很害怕,但仍然在開炮。宗介扭轉機體藏在近處的建築物後。當然,要防禦敵人的炮彈,這種程度的遮蔽物是起不到絲毫作用的。在三五毫米的炮彈面前,這種簡陋房屋的牆壁簡直就像砂糖一樣不堪一擊。連續幾枚炮彈後就變得粉碎了。
貫穿牆壁的炮彈變為碎片四處飛散,其中有幾片打中了宗介的“野蠻人”。
哐當!一陣猛烈的沖擊襲來。
還能撐得下去。打在建築物上的炮彈變成了橫向,沒有給自己的裝甲造成嚴重打擊。宗介一邊修整紊亂的羅盤,一邊操縱機體跑動。
機體如此疲勞,即使一下子倒下去也不奇怪。但“石弓”卻沒有這樣。
為什麽?
宗介終于意識到,這全部都是托了這架機體的軟件——操作系統(operation system)的福。
為了讓破舊不堪的機體能夠應付激烈的戰鬥,在原本的程序基礎上又設法進行了創意性的設計。如果是宗介在阿富汗時使用的“野蠻人”的話,一定做不到這些吧。要是以前應該早就跌倒或者無法瞄準了。敵人也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時機吧。
是誰改良了這個OS?
是誰在維護這架機體?
一想到這一點,一直保持冷靜的宗介的心中開始燃起火焰。說是火焰,卻并不是那種零星的火苗。而是更加熾熱的,幾乎刺痛人眼,迸發出電光的熊熊烈火。
別擋道——
宗介自言自語着驅動着“石弓”。瞬間讀取着屏幕上的數值和通過機體的骨架傳達過來的所有感覺,他恰到好處地駕馭機體,将敵機引誘到死角。
在那個位置受到攻擊的話,敵機會如何行動呢?自己應該移動到哪裏呢?
即使傳感器的性能降低了,宗介自己理所當然地知道該怎麽辦。跑向敵人看不到的建築物之間,宗介的“野蠻人”很快到達了預定位置。敵機——“飓風”就在距自己有一座樓距離的前方。
停止。瞄準。計算時機。
他隔着建築物開了炮。
貫穿建築物,五七毫米炮彈命中了敵方的側腹。“飓風”在火焰中倒了下去。
這樣就打倒四架了。
殘存的敵人的“野蠻人”向這裏開炮了。依然是漫無目的的胡亂攻擊。不僅如此,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宗介冷靜地讓機體跪倒,将散彈炮的穿甲彈打進了“野蠻人”的機體。
五架。
大概是搭載的噴氣機燃料起火了吧。發出巨大噪音的同時開始燃燒的敵機引起的爆炸沖擊波将附近建築物的窗玻璃擊得粉碎。
別擋道——
宗介瞳孔暗淡、邊低聲說着邊開動機體。又出現了三架敵機。宗介不容分說地擊潰了兩架。
別擋道——
他遭到了另一架敵機的反擊。已經傷痕累累的胸部裝甲被擊中了。炮彈的碎片貫穿機體一直到達了駕駛艙。飛散的塑料片彈起,在宗介的側臉上留下淺淺的傷痕。
別來擋道啊……!!
他完全不在意疼痛地确認着機體狀态。右半身的油壓系統嚴重損壞。即使如此,“野蠻人”依然能動。離不能動恐怕只剩幾秒了吧。
散彈炮瞄準,發射。
命中。
擊潰。
八架。
宗介匆忙操縱“石弓”的機體系統,左腳的油壓系統總算恢複正常了。令人吃驚的是,這架如此殘破的機體竟然還能動。
散彈炮還剩下兩發。用其中一發擊中一架敵機的同時,宗介驅使機體朝鬥技場趕去。
九架。
籠罩在水銀燈的光亮之中的足球場逐漸近了起來。雖然看到有警隊在鬥技場前待命,但他們處于混亂中而無法正常調整為迎戰狀态。大概是沒想到宗介會出現在這裏吧。
宗介看到署長的身影,正要坐上一輛巡邏車。他很明顯地非常狼狽,命令周圍部下開始攻擊。雖然以步兵的來複槍想傷到AS幾乎是不可能的。
忽然從頭上傳來巨大的聲音。
“噢噢噢!!”
一架埋伏在建築物上、在來複槍上配備了單分子刺刀的M6跳下來逼近宗介。它通過外部擴音器不斷高聲吶喊着,開了好幾炮。“石弓”迅速地——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以“野蠻人”的标準而言算是“迅速地”——轉過身來,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了M6的攻擊。四散的柏油碎片化作白煙、在機體周圍卷起漩渦。
宗介機體的散彈炮幾乎是在敵人的刀鋒砍過來的同時捕捉到了敵機。
“……!”
宗介一扣下扳機,“野蠻人”的附近立刻迸發出爆炸性的閃光。散彈炮裏剩下的最後一發炮彈将從頭頂飛來的M6的右肩打了下來,那只手臂連同武器一起,在空中不斷地回轉着。由于離心力而脫離手臂的刺刀直接垂直地刺入地面,一邊劇烈地震動着一邊倒向旁邊的巡邏車,壓在了後車座上。
“你這個混蛋!我一定要報至今為止的仇!”
這時宗介才第一次注意到對方的聲音。是達歐。他一邊用下流的詞語咒罵着宗介一邊用尚存的左臂拔出單分子刀向宗介的“野蠻人”揮了過來。宗介用已經沒有彈藥的散彈炮擋開伴随着高熱襲來的刀鋒。
“死吧,相良!!去死吧!!”
警報。
膝蓋一下子沒了力氣。“石弓”的油壓系統也驟然失去了動力。機體的損傷和疲勞已經到了極限。
“竟然在這種時候……”
宗介立刻放棄了油壓系統的動力,僅憑肌肉束的力量驅動機體,保持仰頭的狀态,将手伸向剛剛掉落的帶有刺刀的來複槍。
“沒用的!混蛋!”
察覺到宗介意圖的M6将單分子刀刺向宗介機體的胸部——駕駛艙,想要在“野蠻人”的手夠到槍之前阻止他。
“……!!”
宗介一邊用右手摸索着槍,一邊勉強驅動左臂當作盾牌。達歐的單分子刀刺在左臂上,雨點般的火花四散飛濺。手臂的裝甲、電磁肌肉束、以及骨架一個個被切斷,接下來敵人的刀又開始侵蝕胸部的裝甲。
“哈、哈哈哈!去死吧!!”
達歐歇斯底裏地叫喊道。鑄造裝甲被切開時,産生出強烈的震動和巨大的聲響。
宗介的機體胸部被切開,只差一點點就會切到駕駛艙。再有幾厘米,宗介就要被劈成兩半了。控制系統在一瞬間被劈得粉碎。監視器也基本上停止運轉,腳部也完全不聽控制了。已經無計可施了。
如果是普通AS的話,恐怕到了這一步,機體已經喪失控制機能,機師也只能等死了吧。即使是M9,縱然是那臺“強弩”也會如此吧。
然而。
即使到了如此的境地,“石弓”的右臂——尚能自由活動的那只機械手臂仍在運作。它頑強地摸索着掉落在地上的刀。
“野蠻人”那簡單而堅韌不拔的系統即使到了這個地步都沒有停止運作。這架Arm Slave史上的傑作,真正意義上的“優秀兵器”,無論到何時——直到最後的最後,也沒有抛棄它的機師。
“!”
右手摸到刀後,緊緊握住了刀把。
炮口朝上。不需要瞄準。将刀直接刺向壓下來的M6。開啓強制擊發裝置。四〇毫米炮的炮彈朝着達歐飛出去。被打中的機體激烈地震顫着。
沉默。
M6伏在仰面朝天的“野蠻人”身上不動了。企圖把宗介切成肉片的單分子刀也停止了動作。機油從雙方的關節和中彈的地方像血一樣汩汩流出,周圍飄蕩着白煙和蒸汽。
達歐的咒罵聲也停止了。
打倒十架。游戲結束了。
“………”
宗介深深嘆了口氣,想推開僵直了的M6。
然而,機體卻沒有反應。
宗介的“野蠻人”已經完全喪失機能了。油壓系統自不必說,供電系統和驅動系統也都停止運作了。不知何時連引擎都停止了。大概它們是不會再次啓動了吧。
“石弓”就這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ToT悲壯啊……)
宗介默默地拉動機體的緊急逃生控制杆。頭頂的艙口已被爆炸的氣流吹飛了。宗介從駕駛艙爬出來,拿起事先放在艙口內側的卡賓槍和預備彈藥。
警官們早已跑掉了。沒有人傻到會去近距離觀看AS的戰鬥。只有罵聲和悲鳴聲從遠處傳來而已。
宗介忽然看到在和達歐的戰鬥中被擊潰的一輛巡邏車中,有一張他認識的面孔。
那是署長。
他是從鬥技場避難到這裏,結果卻被卷入戰鬥中的吧。真是個運氣不佳的男人。他的死連因果報應也算不上,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終結罷了。但是對宗介來說,他所關心的卻并不是署長。
宗介毫不大意地拿着槍,踏過滿是零碎瓦礫的地面,朝鬥技場的入口跑去。
庫拉瑪就在那裏。
不管有怎樣的埋伏,都必須進去。
對于在鬥技場深處的警備室裏,默默地進行着迎擊準備的庫拉瑪來說,宗介的“到達”比預想的要早了很多。
投入了10臺以上的AS,沒想到居然還是沒能阻止他。
“一群沒用的廢物。”
他将裝滿塗了毒的5.56毫米子彈的彈匣裝填進德國制的來複槍裏。
預備的彈匣有兩個。
因為沒有時間,幾乎沒有準備手榴彈一類的爆炸物。
陷阱也一樣。充其量也只是在鬥技場的一個地方,将僅有的一點點C4炸藥設置成遠隔起爆方式罷了。
但是,這樣就足夠了。
巧妙地将敵人引誘到陷阱前面,之後按一下電鈕就可以了吧。只不過,那個相良宗介會不會那麽順利地掉進陷阱裏,那就真是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要逃走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吧。
絕不是因為懦弱,而是冷靜地以戰術的眼光來考慮,庫拉瑪反複地思量着,是否應該就此撤退。想不出什麽非要撤退的理由。倒不是因為看不起相良宗介的戰鬥技術,只不過,自己也不比那家夥差就是了。
先殺了他再說。
趕緊把事情解決了,然後離開這個地方。從首都的國際機場換乘到北美去的班機——對。座位是頭等艙的。打算在起飛時喝的上等的香槟酒,殺了那家夥之後再喝一定更美味吧。
庫拉瑪随随便便地抓起來複槍,悄無聲息地走出了警備室。
宗介筆直地舉着卡賓槍,快步跑進了鬥技場一樓的通道。
原本是作為足球場而建設的這座建築物,有着環繞并包圍了整個中央的比賽場地的巨大回廊。二樓往上也是同樣的結構,在走廊兩側,設置了各種各樣的樓梯、廁所、商店,以及小房間。
還不知道庫拉瑪在哪裏。也不知道哪裏有陷阱之類的東西。但是,應該沒有時間讓他準備那麽多才對。
右腳的靴子裏全都濕透了。走起路來相當困難。
是被自己的血浸濕的。
AS中反彈回來的碎片,深深地插進了右大腿部。就是那裏在出血吧。
每踏出一步,都會掀起火燒火燎般痛苦的波浪。原本就昏暗的視野似乎蒙上了一層薄霧,頭也昏昏沉沉的。現在自己的身體,已經處于和那臺“石弓”差不多的狀态了。
回廊的天花板很高,街燈和火災的光從巨大的玻璃窗外射進來,産生出異樣縱長的影子。
宗介自己的身影也映在回廊內側的牆面上,形狀有些可怕,歪歪扭扭地跳動着。那影子簡直就像惡魔或死神一樣。張牙舞爪地舉着卡賓槍,在火焰之中搖晃着,靜靜地前進的幽靈般的姿态。追尋着敵人的身影和蹤跡的同時,在視野的角落瞄到這幅景象,宗介忽然心頭一震。
惡魔。死神。
那不正是在說自己嗎?
到現在為止,到來到這條回廊為止,自己究竟殺死了多少人?
自己為之奔走的理由,真的有把他們牽連致死的價值嗎?
殺死庫拉瑪這件事本身并不是真正的理由。最終的目的是抓住那家夥,讓他吐出“汞合金”的情報,這才是真正的理由。
為此,自己已經築起了屍體的高山。那座山上,也倒着娜美的屍體。雖說有些與衆不同,但卻抱着和普通人一樣的夢想,一直努力活到現在的娜美的屍體。
到此為止,做了這些事情的自己,假如能再和她——千鳥要見面的話,又能說些什麽呢?
“我來救你了。雖然犧牲了好幾十個人,還害一個像你一樣年輕活潑的女孩死掉了,不過你不必介意。”
不可能那麽說的吧。那樣的事實,會将她的心撕碎的。
她不希望有人為她而死。雖然平時動不動就找人的碴,嘴巴喋喋不休,滿不在乎地用腳踹自己,但是,她的本質卻是與“争鬥”與“死亡”對立的極端,“生”的存在。是平穩和慈愛的象征。自己像這樣出于憎惡而傷害他人,殺死他人這種事情,對于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業——這個日語詞的意思,宗介終于慢慢地明白了。
自己背負着太多的業。
無論如何都無法修複的生命與世界之間的裂隙。像熱力學第二法則一樣的某種東西。自己即使能和她再次相見,也絕對——沒錯,是絕對——不可能得到幸福了吧。不可能兩個人一起回到那所學校去了吧。
原本,就不可能再回到過去。
那種想法,只是出于單純的事實。并不是悲嘆或者絕望,悲觀主義什麽的,只是出于不可動搖的事實,才那麽想的。狂暴洶湧的命運的激流,只能作為“既成的存在”讓人駐足觀望,既冰冷,又無情。
但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停下來。
對庫拉瑪的鬥争心依然存在。也關心着“汞合金”的情報。不,就算沒有那一切,他的細胞也不會讓他停止前進吧。那和強悍的意志力、激烈的憤怒等等的要素不是一個次元的東西。從更根源的角度說,是某種“自動”的東西,無論到哪裏都一直在催促着他。
“前進”吧。
拖着搖晃扭曲的死神的影子,他繞着鬥技場的回廊走了半圈。
沒有陷阱。也沒有人的感覺。不——
他剛走到通往二層的一處大的樓梯前面的時候,感到樓上有人的氣息。
就在宗介移動的下一個瞬間,一股火焰從樓上的槍口中噴射出來。
能撕裂耳膜的槍聲與槍彈劃破空氣的銳利聲音同時響起。宗介飛身撲向回廊的牆角,蜷起身體,迅速地用警戒的目光掃視着槍彈飛來的方向以及周圍的情況。
他由于疲勞和負傷而變得模糊的思維,在一瞬間又恢複了敏銳。
開槍的是庫拉瑪。雖然并沒看到臉,只憑那黑暗中浮現出的黑影,和那身影的動作,就能判斷出來了。
反擊。從角落裏将槍伸出去開槍。雖然并沒有打中,但是牽制住了敵人的動向。他一邊開槍,一邊從角落中跑出來,試着朝有利的射擊位置移動。庫拉瑪也同樣一邊進行牽制射擊一邊後退。直追過去太危險了。
可疑的後退舉動。
他尋找着其它的樓梯,在左面十五米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通往職員用的小樓梯的入口。是非常時期的兼用樓梯。
那裏更加可疑。
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從這邊來追我呀”的架勢。或許是猜透了我方的想法才采取的行動,又或許不是。是為了拖延時間嗎,還是完全是過慮了呢。無論猜哪個準确率都是一半一半的話,那麽就選路程近的好了。
宗介果斷地從最初的樓梯中飛身而出,一口氣向那裏沖了上去。沾滿鮮血的右腳的靴子踩在地上,發出咕嚓咕嚓的難聽聲音。
在二樓上,庫拉瑪伏擊了他。從二層走廊的深處,被塗鴉得亂七八糟的柱子後面向己方開槍。這在宗介的預料之中。他緊追着目标,将身體隐藏在遮蔽物後面,飛快地反擊。附近火花四濺,被槍彈擊碎的混凝土的碎片落在地面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
沒有任何說明緣由的對話。原本,戰鬥就是這樣的東西。
暫時躲過敵人執拗的槍擊,趁敵人交換彈匣的空隙移動到有利的位置。将将趕上了。稍後庫拉瑪的子彈就追着他打了過來。
從高大的柱子和花盆的空隙間開槍。
庫拉瑪隐藏起來,移動到己方的死角,逃向了走廊的深處。宗介勉強确保住射角開槍,可是沒有打中。
每次射擊的時候,槍口噴出的火光就将兩個人的影子映在走廊的牆面上。那影子就像奇形怪狀的怪物似的扭曲着,像“”般移動。(讀者多嘴:雙引號裏的是蝦米東西?)
庫拉瑪又一次逃走了。
看到敵人向走廊對面的狹窄的過道——通往鬥技場的觀衆席的樓梯逃去的時候,宗介幾乎可以确定了。
他是在引我過去。
就這麽追過去是很危險的。觀衆席的視野很開闊,這樣出去的話,就會變成從哪裏受到狙擊都不奇怪的狀态。要追上庫拉瑪的話,不找個能将觀衆席幾乎一覽無餘的地方是不行的。
(播音室——)
從給比賽做實況轉播的播音員和解說員所待的那個小房間的話——
宗介當機立斷,向職員用的通道——上面寫着“無關者禁止入內”的那扇鐵門跑去。抓住鐵門的門把手,好像并不需要門鑰匙的樣子。他打開門,走向深處的通道——
就在那一瞬間,宗介發現自己的判斷太簡單了。
對手可是庫拉瑪。
像那樣後退的時候,大概就已經預想到自己不會那麽天真地追上來了吧。剛才的樓梯那裏并沒有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