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看着一屋子東倒西歪被藥翻的人,還有胡老板的屍首,思歸心中十分焦急,總覺得我在明敵在暗,在這裏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險。
偏偏平時看着精明幹練的葛大少爺這會兒忽然遲鈍起來,看看思歸手裏的太子手令再看看思歸,俊美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就是不開口發誓。
思歸急得粗聲道,“葛公子,到底答不答應?!你趕緊給個痛快話行不行!”
葛俊卿還是沒抓住重點,猛擡頭,“你叫我什麽?!”
思過一跺腳,幹脆先幾步去到平陽候世子夫人的旁邊,世子夫人不知是被灌醉還是被藥倒,雙眼緊閉,臉頰暈紅,半俯在桌子上,纖細的腰身擰出一個動人的弧度,發髻有些松散,幾縷柔發散落下來。這形象在思歸的眼裏很有些無助柔弱之美,彎下腰把她小心拉起來,半扶半抱地先往外走。
葛俊卿瞪大眼睛道,“你幹什麽?”
思歸頭也不回,“你半天考慮不好,那我先把邱夫人帶出去再說。”
葛俊卿這下總算找回了正常狀态,急道,“別管她了,那女人有問題,過來扶我一把,咱們快走!不管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答應以後絕不會不利于你就是。”
思歸不依不饒,“你發個誓來,日後不能做任何不利于我的事情,也不能向任何人洩漏我曾經是葛府少夫人的女子身份!”
葛俊卿大概是想明白了,要先離了眼前的險境才能再說其它,因此不再糾結他夫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咬牙勉力舉起一只手掌道,“我葛俊卿今日在此立誓,今日得夫人莫思歸相救後此情必然銘記于心,竭誠以報,日後若是做出任何有負夫人,不利于她的事情必遭天譴,不得善終!”
誓詞很是鄭重,發誓的人也聲音郎朗,口齒清晰,沒有一點要蒙混的意思,但思歸聽在耳裏就是說不出的便扭,可惜沒時間斟詞酌句地修改過來讓他再照着說一遍了,只得扶抱着世子夫人來到葛俊卿身前,一手抱住世子夫人,一手拽着葛俊卿的胳膊使勁一拉,“快走吧。”
葛俊卿被她拉得身子一歪,差點摔到地上,氣道,“我現在手腳酸軟動不了,你一只手怎麽拉得動!告訴你別管那女人了,趕緊扶我走!”
思歸看看睡美人一般的世子夫人,實在是舍不得,躊躇,“這,把她留在這兒不太好吧,就算她有問題,但這麽美一個美人,萬一被人欺辱了怎麽辦?”
葛俊卿對她這舉動簡直是莫名其妙之極,怒道,“管不了這麽多了!你快把她放下吧!!”
思歸知道自己不是大力士,不可能一手美人,一手葛俊卿,兩個都帶出去,無奈之下只得大局為重,放下世子夫人,全力架起葛俊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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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歸原以為太子讓她從葛俊卿這裏拿一件可以随身攜帶的小東西,誰知根本不是,葛俊卿竟然轉交了兩馬車物事給她,和胡老板那批貨湊在一起,思歸幾乎要押着個商隊去扈崂關。
拉開車上罩着的油布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上好的器具物品。一卷卷的錦緞毛皮,精美器皿,還有數個捆紮整齊的紅木箱子,根據思歸的經驗,估計裏面放的是些珠玉瓷器。
眼看着人手不夠,只得讓順平連夜去把上次雇來随她去金陵周邊采買貨物的那幾個用熟了的夥計車夫又再找了來。
那幾人一來覺得思歸給錢時大方痛快,二來都覺得思歸這小東家很有本事,跟着他跑買賣有賺沒賠,應該不會出現生意蝕本,沒錢付給他們這些夥計的情況。因此願意跟着思歸再跑趟生意,年底賺筆家用,都沒耽擱功夫,順平去一叫便來了,解了思歸的燃眉之急。
思歸押着一大批貨物,在客棧裏提心吊膽地挨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城門剛開就押着數車貨物上路,離開了金陵。
出城之後,萬分驚訝地發現葛俊卿帶了數個精壯幹練的随從,騎馬趕上來跟她一路走,奇道,“你也去?”心道葛俊卿既是也要去,太子又何必巴巴地特意傳令來讓他把東西交給自己順帶捎上,那兩車貴重物品讓葛俊卿帶人護送不是更穩妥。
葛俊卿點頭,“不錯,太子要我盡快趕去扈崂關,所以才讓把這兩車東西留給胡老板,殿下他會另行安排人手押運。”深深看思歸一眼,“沒想到卻是你!”
“盡快?”思歸皺眉,“既然太子認為你們連馬車都不能帶,那就是讓你們快馬加鞭趕過去的意思,你跟着我做什麽?”
葛俊卿道,“我不放心,這批東西十分重要,是用來犒賞扈崂關兵士将領們的賞賜,若是沒能按時運到,太子這趟南巡只怕就要無功而返了!最近金陵附近不太平,太子這邊的行事安排也并非萬分機密,樓定功昨晚沒能截住我們定然不甘心,只怕還要想其它辦法阻截,我跟着你們走兩日,出了這地界再說。”
思歸立時想到了她上次路遇太子時太子殿下的狼狽情形,那裏離金陵也不太遠,只怕是有地方勢力被太子的對頭收買作祟。聽葛俊卿的意思這批東西果然是運去扈崂關做賞賜的,犒勞應該是個婉轉說法,收買還差不多,那太子的對頭自然要不遺餘力地阻撓。
當下便同意了葛俊卿護送一程的想法,“那多謝了,我讓車隊盡量加快速度,不要耽誤你太多時間。”
葛俊卿眼望前方,面無表情道,“你不必謝我,我這不過是替太子效力。”
思歸命車隊全速行進,十多輛馬車被拉得一路吱扭作響,一口氣趕到午時,才讓停下打尖休息,夥計車夫們升起火來烤幹糧,又去附近溪水裏提了清水來飲馬。
葛俊卿出門在外也是世家大少爺的氣派,有侍從給鋪了厚羊毛氈墊在地上,水囊裏倒出水來浸濕一塊雪白的手巾給他擦臉,另拿來一個小巧點的水囊,這方是喝的水。這一串動作做得十分熟練,可見是葛俊卿出行時常帶着的人。
葛俊卿坐下喝了幾口水,他昨晚喝了酒又中了少量迷藥,總覺得胃裏不大舒服,涼冰冰的水入口寡淡無味,就扔回給侍從,吩咐道,“煮點熱湯來。”又道,“多煮一點。”
那侍從答應一聲,伶手俐腳地從行囊中取出一個銅吊子,架在同伴已經升起的火堆上,倒進清水,水裏加兩塊肉幹,幾顆香料,不一會兒就煮得香氣四溢,可見這個活兒也是幹熟了的。
葛俊卿自小養尊處優,吃穿用度都精細無比,在外被這樣伺候着也沒覺得自己太過講究,反而還是覺得不大舒服,不過他性情沉穩,只默默忍了,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抱怨。
轉頭看見思歸在地上扔了張不幹不淨的破氈毯,也不怕硌得慌,随意一坐,靠在樹幹上閉目休息。便讓侍從過去把思歸請過來,往旁邊讓讓,将坐着的厚毛皮墊子讓出一大塊來,“你坐這兒歇歇吧。”
思歸目測他這地方要比自己那裏軟和舒服得多,便也不客氣,謝一聲就坐了下來,知道有些話葛俊卿不找她問清楚了絕不能安心,于是主動開口,“我現在的身份是金陵莫家的私生子莫思遠,從小在江州五黔鄉随母親長大,後來母親去世,才到金陵來讨生活,你以後莫要搞錯說漏。”
葛俊卿沉默一會兒才道,“我昨晚一直在猜,難道你是太子一早就安排好特意安插在我身邊的人?可是思來想去都覺得這——”
“這很不至于!”思歸替他接上。葛家在金陵算是數一數二的豪門大戶,但在太子眼中只怕也不過如此,很不至于勞神費力的幹這麽件事情。
思歸亂沒形象的往身後樹幹上一靠,懶洋洋道,“你不必太過擔心,沒你想的那麽複雜,我原本只是在葛府待得實在氣悶了,自己想法子溜出來,扮男裝做點小買賣,一來攢些私房,二來散散心。不想前些日在路上遇到了太子和元辰元大人,那兩人路上遇到伏擊,護衛們都被沖散了,太子還受了點傷,我就順手幫了他們一把,太子殿下慧眼識人,問我願不願在他手下做事,我想着機會難得就答應了。”
葛俊卿臉頰抽搐,“悶得慌……出來散心……機會難得……就答應了?!莫思歸!!!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蹤之後我耽誤了多少天功夫,就是為了找你!你是我葛家的人,怎麽敢私自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情!”
思歸白他一眼,“好男兒志在四方,我若繼續在你那後院待下去非被悶死不可,與其悶死不如離經叛道,葛府不會因為少個少夫人就不轉了,也礙不着你們什麽事!”
葛俊卿低聲怒道,“你是女子!”
思歸從善如流,改口道,“有志者志在四方,男女都一樣。”
葛俊卿斥道,“胡說!”
思歸不樂意,瞪眼,“大少爺,你就用這個态度對救命恩人!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況且我哪裏有胡說,花木蘭聽說過沒有?我再怎麽樣也不能比她差阿!”
葛俊卿使勁揉揉突突直跳的額角,“花木蘭代父從軍是盡孝道,你這算什麽?女子要三從四德,守婦道人家的規矩,你這樣在外抛頭露面,胡作非為實屬大逆不道!這,這以後要如何在世間立足,親眷家人要怎麽辦——唉——”長嘆一聲,都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了。
思歸卻十分輕松,“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娘早就死了,爹半點沒把我放在心上過,所以我也不必去管他,你只日後找個機會對外稱夫人病故就是,我以後自去當我的莫思遠,和你們再沒一點關系,自然也累不着誰的名聲。”
看葛俊卿還是滿臉的不贊成就忽然湊近過去,盯着葛俊卿的眼睛沉聲提醒道,“大少爺,君子一言九鼎,你立過重誓絕不會揭露我的身份,也不能做不利于我的事情,還請莫要忘記了才好!”
葛俊卿只覺思歸一張黝黑的臉上神色冷厲,眼中鋒芒如刀,咄咄逼人,一點沒有女人的柔和樣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靠靠,皺眉道,“你不用這樣提醒我,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只是不要把世事想得太過簡單,花木蘭古往今來只有一個,不是那麽好當的!”
思歸收起了淩厲神情,微微一笑,“這就不勞大少爺費心了。”揉揉肚子站起身來,“餓死了,去吃東西。”
葛俊卿本是命人多準備了一份吃的給她,但這會兒也氣得不肯吭聲,随思歸去和她那一夥夥計車夫們吃烤得焦硬的幹糧,只是從昨晚到現在都深深覺得遇到的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很有些不真實感,眼神忍不住隔一會兒就要往思歸身上轉轉。
發現她毫不嬌氣,跟個大男人一樣,随意往塊大石頭上一坐,拿過幹糧就啃,那粗糙幹糧雖嚼着十分費力,但也大口大口吃下去,再喝一碗煮開的熱水就算解決了一餐打尖之後繼續全速趕路,葛俊卿聽着馬車吱扭吱扭的聲音越來越大,忽然起了顧慮,催馬趕上思歸,“別走這麽快了,萬一馬車撐不住壞了,這荒郊野外的可沒處去找人來修車。”
他很是烏鴉嘴,第二日早上,果然有一輛車壞了。
一隊人正走着,最前面就響起了叫停的聲音,“停停!小心!後面的別往前頂了!!車壞了!”
順平氣喘籲籲地從車隊最前跑過來找思歸。
葛俊卿并不認識這個曾在自家二門外當過差的小厮,但順平每次見他都十分心虛,小心側過身,背對着不遠處的葛俊卿,只面對了思歸,“少爺,最前頭一輛車壞了!您去看看吧。”
思歸低咒一聲,翻身下馬,快步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挽袖子,因覺得自己這個東家事事都要親力親為,連修馬車也得自己上,下面的夥計們坐享其成,每次出事都等着她來動手,工錢卻不少拿,心裏有些不平衡,便還要教訓順平幾句,“有你們這樣的嗎?車壞了就叫我來修,我是東家你們是東家?使喚起我來還挺順溜?!這趟生意跑完了誰也不許偷懶,全都給我去學學馬車怎麽修!”
順平縮脖,“您聰明嘛,一看就會,我們不是偷懶是實在幹不了!況且讓我們上哪兒去學呢,人家的手藝只傳自家人,上門去當學徒也未必肯收,就算送拜師禮收下了沒有幾年也不能出師。”
說話間已經來到最前頭那輛出故障的馬車旁,思歸利落俯身鑽了下去,發現還是老問題,車毂和輪子之間進了雜物卡住了,敲敲撬撬地把雜物弄出來,再順便看看車軸,底架,車轅子,心道按現在這個走法确實對車子損耗挺大,不過也不要緊,到前面市鎮找些東西來加固一下就好了。
從馬車下面爬出來,拍拍身上的灰土,“好了,走吧!”
順平和旁邊的兩個夥計都十分狗腿地大贊,“還是少爺厲害!”
思歸一瞪眼,“誇我也沒用,等到了地方就去給我學修馬車,少爺我親自來教你們!!”
一晃眼發現葛俊卿也從後面催馬趕了上來,正看西洋景一樣看着她,滿臉詫異,“你怎麽自己鑽下去?”
思歸用袖子抹抹臉上的灰土,“幾個笨小子都不會修,我不下去怎麽辦。”翻身上馬,“已經好了,走吧。”
葛俊卿建議,“還是慢一點走,免得車又壞。”
思歸擺擺手,“不要緊,應該還撐得住,要是慢悠悠走,你跟着我們要耽擱太多時間。”
葛俊卿不知想到了什麽,看她一眼,便沒再多說話。不過一路都和思歸并排走着,臉色也比昨天和緩了不少。
思歸走着無聊,忽然想起一事,“世子夫人不知能不能平安離開,我們就那樣把她一個女子留在酒樓裏實在太不應該!”
葛俊卿淡淡道,“下藥與殺胡老板之人就是她帶來的。若不是她親自帶人來,我們也不能那般輕易就着了道。”
思歸一驚,“她不是趙覃的夫人嗎?我看太子對趙覃很是信任。”
葛俊卿哼一聲,“只怕她父親邱大人在京城已經向樓氏投誠,我們竟是沒有防到他會命女兒背叛夫婿來做這種事,當真夠狠,連女兒的後半世都不顧了。”
思歸隐約知道當今皇上最寵愛的便是樓貴妃,樓氏一族仗着貴妃的庇護在京城權勢熏天,看來敢和太子鬥的人非樓家莫屬了。
這些朝堂争鬥她如今還沒機會去深入了解,發表不出什麽高見,因此轉而去同情了一把平陽候世子趙覃,“唉,想要成大事,當真不知要付出幾許,這還沒幹什麽呢,趙世子就為了太子的大業折損了一位絕色夫人,當真令人扼腕!”
思歸本來一直看趙覃不順眼,只是這次實在覺得他太過倒黴,好端端的就沒了那樣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人!所以能夠摒棄舊怨,同情一下。
葛俊卿不悅道,“又不是只有他一人為太子的大業付出許多,難道我夫人就還在家中了!”
思歸認為他那點損失和趙覃的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你那不算什麽,改日再娶一位名門閨秀就是,大家出身的小姐,閉着眼睛找一位也不會差到哪裏去。趙世子不同,他那位夫人可是個不可多得的絕色佳人!唉,我都替他心痛。”
葛俊卿神色古怪地看看她,轉開臉憋着氣說道,“你放心,廣延他不會為了這點事就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