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鳳凰嶺磐昕寺後的那片紅梅開得正好,寒香撲鼻,清透溢幽,林中華賞梅的游人也有不少,不乏京中官宦人家的家眷。
柳餘涵好意把衆人約出來,本是因為看思歸和趙覃兩個劍拔弩張的,總是互不對付,想要找個名目,讓他們随着大家消遣一場,有什麽過節看着同游之誼的份上,一起笑笑也就揭過去了。
到了紅梅林後,被美景寒香所感,衆人又都是慣愛附庸風雅的讀書人,平時無事時還經常要找些名目出來吟詩飲酒,此時對着一大片盛開的梅花不由詩性大發,準備找個地方坐下來,燙酒賦詩,熱熱鬧鬧痛飲一場方能不負此行。
可惜有思歸和趙覃兩個脾氣不好的在,此行注定不太平。
這夥人在京城游玩,諸事都由褚少東請客張羅,他便派出人去,趕着置辦些酒菜送過來。又道前面暖亭是工部文尚書前二年修的,位置奇佳,坐在裏面能将梅林美景一收眼底,我派人去問問,主人家若是今天沒來,我便借用用。
衆人等着褚少東和人交涉借用暖亭,便四下散開,打算先在周圍玩賞一番。
葛俊卿有話要和思歸說,一拉她,“我們去那邊走走。”
行到梅林深處,離衆人遠了,站定腳步,臉帶歉意道,“思歸,我本打算親自和你說的,誰知被少東無意中搶了先,你沒怪我吧?”
思歸莫名問,“什麽?什麽事我要怪你?”
葛俊卿道,“你的身份,你總不再家中,實在沒法瞞下去,我也沒法和他們說知我其實知道你在哪兒,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思歸恍然,“這不是早就說好的事情,我怎麽會怪你。”想起葛家那些大小美女,有些想念,問道,“太太恢複得如何,應該能起來走路了吧?二小姐和三小姐怎麽樣了?幾位姨娘可都還好?我那幾個小丫頭呢,我既是‘死’了,她們又被安排到何處了?沒有受什麽委屈吧?”
葛俊卿沒想到思歸還挺惦念家裏,心中有些安慰,一時卻也沒發現思歸惦念的全部都是大小美人,不美的一個也沒想起,答道,“太太身子恢複得不錯,滟芊和滟菊也都還好,滟芊倒罷了,滟菊總纏着我問你,都有些讓人頭疼。”
思歸想起三小姐那嬌憨明媚的樣子不由微笑,“我總哄着她玩,現在沒人陪她玩了,她自然不太習慣。”
葛俊卿看着她的笑臉忽然一個沖動,伸手拉住她,“思歸,你到現在也不肯和我明說嗎?你這麽做到底為了什麽?你連三妹妹都一直惦記着,那一定是舍不得離開的。你當初說的那個理由,我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其中定然另有隐情,你我到底夫妻一場,你有什麽難言之隐不能告訴我呢?我是你相公,不論多麽棘手難辦的事,我總會幫你想辦法的。”
思歸連忙掙開,“大少爺,做人要言而有信,別忘了你發下的毒誓!還有,你夫人在去年冬天就染病故世了,你我只是太子府上幕仲同僚的關系!”
葛俊卿輕呼一口氣,知道自己沖動了,退開一步道,深深望着她,“放心,我自然記得自己答應過什麽,只是不想看你這麽苦着自己,你一個女子自己做這些也太不容易,毓王府之事有多兇險應該不用我再來啰嗦了!”搖搖頭道,“思歸,到你想說的時候只管來告訴我就是,我總是幫你的。你日後做回女子時,身份的事兒也別太擔心,總之有我在。”
Advertisement
他料得夫人莫思歸身上定是有什麽重大的秘密,所以才會不畏艱辛,忍辱負重地扮成男子,處心積慮混到太子手下。看她近來的作為都是鼎力相助太子的,那目的只怕不簡單,難道她莫府女兒的身份是假的,而是和樓家有世仇的哪家遺孤?!
只是不論如何,兩人間都有數年的夫妻情分,思歸還救過他,若是真有什麽隐情苦衷,葛俊卿覺得自己義不容辭,定是要幫她的。
思歸料得葛俊卿是想的多了,誤會了什麽。自覺也沒必要多解釋,就讓他繼續誤會好了,反正沒起害自己的心思就行。只是這樣被人當個女子般的體諒關心,實在搞得她渾身不自在,面無表情道,“多謝!”說完轉身就走。
留下葛俊卿站在原地,細細揣摩她那面無表情之後的無奈艱辛,身不由己,任重道遠等等欲說還休的難言之隐。
思歸剛才遠遠看見有幾個不知哪家的年輕女眷在梅林的那一邊賞梅,離得遠沒看清長相,不過遙遙的能見個個發髻如雲,身段窈窕,應該不醜,這便打算走近了看看。
不想才繞了一圈走過去,就聽到一陣争吵之聲,有個十分熟悉的讨厭男子聲音在說道,“梅林乃是高潔清雅之處,你來這裏不太合适吧。莫要要梅樹沾染了污濁晦氣,影響了其它游人的興致。”
思歸愣一愣,這不是平陽候世子趙覃的聲音嗎,這人還真是讨厭,在哪兒都說話很沖,這又是看誰不順眼了。
走近一看,只見趙覃與柳餘涵,顧白幾人和一個做貴婦打扮的嬌美女子對峙而立,女子身後跟着幾個衣飾不俗丫鬟婆子,應該是哪戶達官貴人家的女眷。
思歸是怎麽看趙覃怎麽覺得不順眼,這時見他竟然當衆對着位夫人惡言惡語,就更加地不以為然起來。在思歸的心裏,男子當衆罵女人是十分惡劣之事,就算那女的不是好人,你也可以用其它辦法懲治,當衆打罵這類不尊重女性的過份行徑,應當被嚴格禁止。
所以一挺胸就大步上前,“小侯爺,你可是太沒風度了,怎能當衆欺負位夫人?有什麽事也斯斯文文的以禮相待才是。”
趙覃看見他不問緣由就出來指責,也很不快,沉臉道,“你少管閑事,這種浪蕩女人不配本侯爺以禮相待!”
對面那位夫人被罵得臉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強忍着道,“這裏人多,還請小侯爺慎言。”
思歸轉頭看清了她的長相,不由一愣,這位雪膚花貌,眼含秋水,不正是世子夫人嗎?看來皇上最近對她沒了興趣,樓家的人怕她繼續留在宮中惹閑話就又把她弄出宮來了。
趙覃冷哼一聲,“趕緊滾!回去告訴你那姓邱的老爹,讓他管好了女兒,既然已經教成了這種無恥浪蕩的樣子那就老實關在家中,放出來沒的礙了人眼!”
邱夫人捂着胸口嘤咛一聲就要軟倒,身後的丫鬟連忙上前扶住,看着趙覃那氣勢洶洶的樣子有些害怕道,“夫人,咱們先回去吧。”
邱夫人眼前發黑,站都站不穩了,眼圈通紅,顫聲道,“小侯爺,你,你怎能随意羞辱人!”
思歸卻是聽得火冒三丈,怒道,“趙覃,你還是男人不是!她是你三媒六聘娶回去的夫人,你自己沒本事留住人,卻把過錯都推在她一個弱女子頭上!”
趙覃怒道,“莫思遠,你瞎摻和什麽!別以為俊卿護着你我就不敢把你怎麽樣了!你知道這無恥女人幹過什麽惡事醜事!!就出來打抱不平!”
思歸道,“我自然知道,她只是命不好,嫁了你這個沒擔待的孬種,娶回了人家卻又日日防備猜忌,丈夫靠不住,她一個女子除了依附父兄還有其它路能走嗎!你耽誤了人家終身還有臉在這裏羞辱她!你是什麽男人!”
趙覃被氣得一個倒仰,怒喝,“你說什麽!”被柳餘涵和顧白在兩旁拼命拉住,“別吵!別吵!你們別再這裏鬧事!”
思歸看都不看他一眼,回身柔聲對邱夫人道,“天氣冷,夫人還是回去吧,別在這裏看着礙眼的人生氣了,我送夫人一程。”
邱夫人已經認出他就是前幾日在宮中遇到的那個小太監,此時卻又不是小太監了,十分驚詫,她被氣得心神激蕩,很有些搞不清狀況,身不由己地就跟着思歸轉身離開,心裏隐隐感激,她因确實做過背叛平陽侯府,侍候別的男人的醜事,所以旁人罵她放蕩無恥,她除了幹聽着,心裏苦痛到要嘔血外,卻反駁不出一句。思歸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神秘男子卻一語道出了她的辛酸無奈,她這麽做是沒辦法,一個弱女子,丈夫不喜猜忌,若是再沒有了父兄的庇護,她就算剪了頭發去尼姑庵裏當姑子都會被人欺負死。
耳聽得趙覃還在背後怒罵,“莫思遠!你神經了不成!關你什麽事!你給我等着!”大概是被人拉住了沒法追過來,只能喊幾句狠話出氣。
思歸充耳不聞,小心把邱夫人送到她自己的馬車上,又十分周到地去牽來自己的馬,“我送夫人進城。”
邱夫人的侍從只怕趙覃再追上來挑事,匆匆趕了馬車就走,一路轱辘,不到半個時辰就進了城。
思歸拉住馬告辭,“夫人回去吧,萬事想開點,別跟那些心裏除了自己就沒別人的自私東西太較真,氣傷了身體劃不來。”
邱夫人坐在車中,心緒漸漸平靜,冒出了無數的疑問,“莫公子,你是——?上次在宮中——?我,你我素昧平生,你為什麽幫我?小女子無以為報——,這——?”
思歸笑笑,“我就是看趙覃那一副天下人都欠他的嘴臉不順眼,今天路見不平,順手相助,沒別的意思,夫人不要想太多,在下這就告辭了。”
再看一眼邱夫人在車簾後半隐半現的嬌顏,隐約能看見雙眼通紅,帶雨梨花般楚楚可憐,可見剛才在車上還是忍不住哭過了,心裏暗罵趙覃個王八蛋,有本事去找你岳父砸場子啊,對個女人逞什麽英雄!
她畢竟是太子手下,與邱夫人不是一個陣營,再多接觸便不妥了,于是和煦微笑朝車內一點頭,騎馬離去,直接回了太子府。
趙覃也已經趕到,氣勢洶洶地在思歸的住所前等着他了,見面就一拳砸過來,“臭小子!以為你是誰,閑事管得也太寬了吧!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你我就不姓趙!”
思歸側身躲過,狠狠飛起一腳踢回去,“老子也忍你很久了!沒種的東西,跟我睚眦必報的就算了,和個女人你也強雄霸道,我就是看你不順眼,今天也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趙覃被他沒有套路又迅捷無比的一腳踢中腰眼,半個身子都麻了一下,更怒了,變換招式,仗着自己身高力大,用狠狠壓制的打法,想要先把這讨厭之極的小子砸扁再說,罵道,“那是我的女人,她背叛侯府,不守婦道,難道不是無恥蕩婦,我罵她關你什麽事!再怎樣也輪不到你來硬出頭?!”
思歸最擅長的還是機變靈活的散打招數,下手又黑又狠,一邊躲避趙覃的重拳一邊瞅準機會就給他一腳,百忙中還能罵回去,“她做那些是被逼無奈,你連自己女人都護不住,還有臉說她是你的女人!有本事你去罵你岳父,去罵樓家的人,在她身上撒氣算什麽英雄?狗熊都比你強!!”
兩個人互相看不慣已久,這時有個導火索就一起火氣上湧,乒乒乓乓打成一團,等勸架的人聞訊趕到時他兩個已經摒棄了正常打法,思歸要躲趙覃的重拳,趙覃要躲思歸的偷襲,于是幹脆扭在了一起,在地上翻翻滾滾,趙覃力氣大,人也重,能将思歸壓住,思歸則還是黑手不斷,膝蓋和手肘都是武器,稍微能掙開一點,就會給趙覃來下重的。
有人在太子府中打架鬧事,太子府中的人自然不能輕忽,連正在府中的元辰都被驚動了,帶着衆人急急趕來。
柳餘涵到底是文人,一看清打鬥的場景就驚嘆一聲,滿臉的慘不忍睹,“我的天阿!這兩人非得打成這樣嗎!”
葛俊卿眼看着思歸被壓在下面,頓時有點幾,飛步上前,一把将趙覃揪起來,怒道,“廣延!住手!你打他幹什麽!!都說了看我面子別欺負他!”
趙覃嘴角裂了一塊,一只眼窩青腫,渾身都疼,也不知有多少處瘀傷,待聽了好友這話,實在是覺得沒天理了,“俊卿!你再看仔細點,光是我打他嗎?!大家脫了衣服數數,看誰身上傷痕多!!”
思歸也十分狼狽,衣服撕扯得七零八落,滾得滿是灰土,臉上青了一大塊,被元辰拎起來後一個站不穩又差點摔倒,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不過打了一架後身上雖疼,心裏倒是暢快了許多,主動替趙覃道,“沒誰欺負誰,不過是我二人互相間有些磨蹭,忍不住就打了一架,沒事了。”
這種事情也不需要判案斷官司,事關趙覃的臉面,他也不欲多說,見思歸十分痛快,打過就算,沒有要聲張的意思,心中倒是對他高看了一分,于是兩下罷鬥,各自回去上藥養傷。
到了晚間,元辰單獨把思歸找去,原是想要說說他,不可太過肆意妄為,在太子手還敢鬥毆生事,這次殿下雖然還是大度沒有追究,但是規矩總要守的,下回再出這種事便算太子不治罪,他也不能輕饒。
思歸還是老規矩——将功抵過。
拿出厚厚摞紙來給元辰看。
元辰翻看一番之後不由十分驚喜,原來那摞東西是思歸的工作計劃。
思歸現在管帶了一隊太子手下的侍衛,因此這次随同去荊南巡視便也擔負着護衛指責,她習慣于做事前先做個工作計劃的,以免出現疏漏。這套寫得詳盡周到,大部分突發情況都考慮在內。從太子出發第一天開始,每天的路線安排,侍衛輪值,何處打尖何處住宿,若有人生病受傷了要如何,若遇到不長眼的路匪時該如何,臨時遇到路斷橋塌道路阻塞該如何,一樣樣羅列得清清楚楚,可見是以前用心琢磨過的。
元辰高興得一拍她肩膀,“不錯,我就說你小子是個人才呢,不但機靈還十分勤勉,好好幹,殿下自然不會虧待了你!這一趟要是殿下滿意,回來後還能升你的職!”
思歸肩上的一處傷處正被他拍着,痛得呲牙咧嘴,還要拍胸脯表态,“有我跟着,元大人只管放心,管教殿下一路順暢地到了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