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把湯勺之所謂地府
湯勺大概走了十裏路，直到實在走不動，終于看見了一條熟悉的河。
數尺寬的河道，緩緩流向東南方，溯其源，只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漆黑。
走進些，只看見河水泛着血紅，一個小泡冒上來，破了，散發出刺鼻的腥氣。有蛇蟲在河中打鬥，不時躍出水面，引得一陣波濤翻滾，腥氣更重了，本就昏暗難聞的陰間罩上了點點死氣。
他開心的加快了腳步。
沒過不久，眼前出現了一座橋，又窄又滑的橋面，在藍綠色的火光下泛着亮光，更加濕滑黏膩，令人直犯惡心。
走近了才看見，一共三座橋，但是橋頭歸于一處，最近的那座最髒，水草蜘蛛網毒草的藤蔓網羅住橋身，翻騰的河水飛濺出一滴落在葉子上，葉子瞬間枯萎。
再往前看，一個比一個幹淨。最遠的那座橋，潔白的欄杆，碧綠的青石板，蘆葦在橋頭輕輕晃着，像是在對每一個到來的人打招呼。
這便是奈何橋——你生平的善惡業報在這裏詳細計算區分。
每座橋都排着一條見頭不見尾的隊伍。
小白橋上的人，每個身邊都站着渾身發着金光的人，兩人說說笑笑，那是善人的守護神。
中間的橋，人們規規矩矩的行進，沒有什麽特別，眼神麻木呆滞，這一類是善惡兼備，人性被麻木的人，善事做了一二，惡事卻也為之。
最近的那座橋倒是頻繁出事，有的人被捆縛住手腳，大家都被一根厚重的鐵鏈拴在一起，一個巨大的彎鈎刺過琵琶骨，走得慢的人會被推搡一個趔趄。
這便是善惡終有報的開始。
湯勺加快了步子，遠看着有個人掙紮着，往來時的路跑，嚎叫着暴躁的撞開擋住他去路的人，人群中一陣此起彼伏的罵罵咧咧。因為橋面光滑，腳下一個打滑，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
其後跟着兩個長得兇神惡煞的差役，一手舉着刀，一手伸長，瞬間抓住了那個逃跑的人，一揮手，那人便落入了人橋下的河流中，河中突然聚起一個漩渦，不一會兒便消停了，一架枯骨漂了上來，紅色的河水變得更黑了。
差役面不改色的從河裏撈起骨架，剛放在地上，那人的魂體再次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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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發抖的說着，“我錯了，我錯了。”
湯勺咂咂嘴，“被蛇蟲啃食的滋味，啧啧。”
“日游神，夜游神，兩位辛苦了。”
抱拳向橋頭一個長着牛頭，一個長着馬面的差役打招呼。
兩位嗯了一聲便不再做聲，繼續注視着緩慢移動的隊伍。
“湯勺，我叫你辦個事，你磨蹭到現在才回來，還發什麽呆，趕快過來幫忙！”
沙啞的嗓音處，一個氣虛年邁的老婆婆正用勺子在大鍋裏舀起一碗湯水，然後在來人的眉間輕輕點一下，一團亮晶晶的東西聚攏在手指尖，在一揮，便融入碗裏不見了。
“你在這裏再看一看。”
剛剛還發脾氣的孟婆，轉眼又一臉慈祥的指了指遠方光線明亮的地方，給來人解釋。
“那裏便是陽間，從你進入這裏就表示你回不去了。這邊是望鄉臺，那個是三生石，你的前塵往事全部記載在這裏。”
看着來人按照她的指示做完這些工作，立刻把手上的湯遞了前去，“趁熱喝吧，喝完了好上路。”
那人似乎還沒明白，“這裏是陰間？你是孟婆？”
孟婆點頭。
“我已經死了？”
複又點點頭。
那人眼中閃出一點點凄然之色，過了好久長長的嘆了口氣。
“死了也好，這樣我還能解脫。”
說完端起孟婆手中的湯一飲而盡，喝完，客氣的回了句謝謝，跟着隊伍繼續前行。
下一位，重複方才整個過程。
湯勺看了眼鍋裏的湯，還有很多。
又看着孟婆耐心的給每個到來的亡魂解釋，聽他們唠叨抱怨，訴說不甘與期待。
“耐心真是好啊。”
湯勺看了一眼遠處光線通明的地方，陷入了沉思。
此番出行是代替孟婆見她一位老友，孟婆她自己都記不清是多少年的老友，因為前幾天收到消息說，西王母在天宮舉行賞花宴邀請各路神仙。
孟婆只說自己忙不過來，實在推脫不過就讓湯勺替了她。
她不知道，她的那位老友也很忙，也是只派了個徒弟前去。
湯勺想着那個漂亮的女仙子，一陣神游天外。
孟婆在陰間人緣很好，不論是老人還是新上任的陰差，對她态度都很客氣。
但她總是板着一張皺巴巴的老臉，神情淡漠，生人勿進的眼神只會對那些一面之緣的亡魂們柔和。
所以，她根本就沒有幾個往來的朋友，這次的好友還是天上的上仙，令他有點驚訝。
陰間的事，不論是凡人還是天上的神仙，都不願多摻和，漸漸地有那麽點地位卑微被遺忘的意思。
這難得一次上天見世面的機會，孟婆就這麽推辭了，湯勺都替她惋惜。
可話又說回來，這天上的仙子都是喝露水的吧，皮膚光滑白嫩，容貌姣好，一雙雙眼眸明媚動人……
那位上仙的小徒弟也是。
一身紅衣不妖媚反清純，一頭烏黑發亮的及腰長發，皮膚白皙似雪，媚眼含春，對誰都一副笑臉，湯勺每每想起心裏都像少女懷春一樣，心跳個不停。
仙女說話聲音清脆靈動，“我乃月老坐下的徒弟，名叫紅線，想必你便是那孟婆婆的徒弟了。師傅讓我代他像你師傅問好，多年未見，甚是想念。”
湯勺看着女子步履盈盈，儀态端莊，禮數周全，真是滿心的稀罕。
單身多年，每每聽的地府的靈魂講那些兒女情長的故事，他都有一種立馬找個女子相親相愛的打算。
可是地府，除了那些冷着臉的差役，就是些投胎轉世的靈魂，願意講故事的小姐姐難得碰上一個，還都是對自己情郎無盡的惦念。
“小兄弟，小兄弟，你有空嗎？”
一陣急促的呼喚打斷了他的回想。
他放下托在腮邊的手，從石頭上站了起來，“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想着自己馬上要轉世了，所有的事情都會忘，可是我不想忘。”一個老人憂郁的看着他。
“不忘怎麽行，轉世即是新的開始，新的開始便是要忘記所有的前塵往事。”
老者連連點頭，擺手讓他別說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在臨行前，我想跟你講個故事，至少在我忘記後，這世上還有人記得她，那便好。”
湯勺很快就答應了，他在這陰間不知道呆了多少年，好像自從有了意識，就是在幫孟婆熬湯，那孟婆手上的湯勺便是他的原身。
因為幻化出的靈體，他便陪着孟婆在這裏呆了上千年或者更久，陪她聊聊天，解解悶兒，就這樣，孟婆手中的工作依舊沒停，兩人一邊幹活一邊聊天。
人多的時候，孟婆沒有空搭理他，他便一個人在陰間瞎逛。
現在已經熟門熟路，跟所有掌管陰職的官員都混了個臉熟，唯獨除了守着奈何橋的日夜游神，有時候想想他也理解，畢竟長了那樣一副臉面，做出什麽表情都會覺得可怖。
衆鬼差各司其職，沒有誰像他一樣，沒有固定的職位。
只能淪落到給孟婆跑跑腿，找尋一些熬制孟婆湯的材料。
但是一鍋湯可以盛上很久，他開始還以為自己會天天幫孟婆跑腿，見見外面的世界，再不濟也是幾個月，可是事實上，卻是幾年甚至幾十年。
無所事事的時候，就聽游魂們講述自己生平遇見的奇事怪事，或者誰家的閑話，偷聽別人夫妻的牆角……
有些話多的鬼魂願意講一些自己生平事跡，為百姓做出的偉大貢獻，又或者對自己無惡不作的一生表示忏悔，希望來世能做個好人。
還有一些鬼魂，遲遲不願往前走，一步三回頭，眼睛死死的盯着光亮的地方，有時候會拜托他到隊伍後面看看，有沒有自己的心上人。
他們這一類鬼魂，至死還在惦記自己陽間所愛之人，也是這種人，每次都會在喝孟婆湯後哭得慘兮兮。
湯勺最喜歡聽的就是這一類人的故事。
而面前的老者，要講的故事，也是關于他心裏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