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把湯勺之不負妖靈7

陳念安紅着眼,不緩不急,字字錐心。

無悔僵在了原地,看着面前的人逐漸崩潰,一瞬間竟沒有勇氣去安撫。

“方逸,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呆在你身邊,你就可以安心的過日子。”

“我沒……”

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陳念安步步後退。

“你不會明白,跟在一個人身後,他從來不回頭看你是什麽感覺;你也不知道,一個女孩子,整夜翻牆爬窗不顧廉恥的和男人同睡一榻到底什麽感受,在你的心裏,我永遠是黏人煩人厚臉皮的對嗎?”

她退無可退,只能倚靠着門框。

“要不是回到了我掉落的山崖,可能還是整天對着你傻笑,要吃的,沒心沒肺的過日子。我問你,我死了之後,你有想過我嗎?”

“有。”

“呵呵,”她一臉不信的看着院子,“那我問你,你還是不愛我嗎?”

方逸的沉默讓念安慌了神。

她小心試探的問出,原想肯定還是堅定地拒絕,這突如其來的沉默是怎麽回事?

“念安……”

他輕輕喚了一聲,似是懊悔的語氣,“你死之前,我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你我爹娘的感受,是我的錯,你離開後,雖然我出家為僧,但是每日被這名號質問,我是否真的無悔?”

語帶痛苦,眼神悲怆,念安看的心裏一軟,向前邁了一步,還是被理智按回原地。

“你為什麽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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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師曾說我有佛性,是天選之人。而我對世間一切沒有興趣,但是出身紅塵必然沾染各種牽絆,出家是為了放下所有的執念,隔斷所有的牽絆。”

“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那和尚還曾對我娘說她以後是一國之母呢!枉你讀了那麽多書,看了那麽多佛經。竟然不曉得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的道理。出家,不是你剃掉頭發,穿上粗布衣裳,吃齋念佛就放下所有了,當你真的放下一切,人在哪裏都是出世。”

無悔心中大恸。

近日種種,他總是在質問自己,自己到底在做什麽?留一女子在自己房間,夜夜同榻而眠,對她是否真的無情?

聽到她結識朋友,心中竟惶惶不安,怕她再不屬于自己一人。

如果有情,又為何參不透悟不出,選擇了出家?

這到底是為何?

情為何物?

“逸哥哥,喜歡一個人,就是整天想看見他,他做什麽都好看,就算他剃掉了頭發,穿着樸素,也藏不住這份喜歡;看見他後心撲通撲通跳,和他對視,想要他再多看我幾眼,但是又害羞的低下頭;喜歡他,願意為他收斂自己的鋒芒,在意他的情緒,怕惹他生氣。”

陳念安安靜的看着無悔,眼眸波瀾不驚,“這,也叫單相思。”

無悔不知道怎麽開口。

“你可以選擇放下一切,我自然也可以選擇轉身離開。我要感謝你的不娶之恩,讓我有幸結識想要為他做飯織衣,相守一生的人。我從未怪你,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道理,從奈何橋走了一遭,我都懂了。”

陳念安突然笑了,就像當初妥協同意退婚時的笑一樣,破碎,可憐又釋然,“方逸,我們來日方長。”

說完,身形漸漸消失在了方逸的面前。

來日方長?

也好。

無悔開始閉門不出,整日念經打坐,吃齋念佛。只有慧谷大師偶爾能進房和他溝通一二。

自和小妖靈分開半月後,有個姓李的公子拿着一封信來找他。

對方眉目清明,□□之間和他有些許相似之處,但是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不如對方會說話,易親近,腹有詩書。

“逸哥哥,近來安好?最近眼睛差了許多,夜間不能視物,所以不能再翻牆見你了。你若有空,來山腰的旅店找我,我等你。”

這是她那日上山在門口等打水小和尚時手中攥着的信,因為一時失足,墜落山崖,這封信也飄落到山下,李公子偶然撿到,自那以後,小妖靈便天天出現在他的身邊,白天也能現身僅因這一封信。

她的相思得以寄托的信物,僅僅是這一張薄如蟬翼的宣紙。

女子柔軟靈活的筆鋒,訴說點點深情,那寫不出道不盡的情深,全部融彙在了最後“我等你”這三個字上。

即使已經想起得不到回應的曾經,她都不曾離開,依舊整日陪他看佛經,談論經書蘊含的道理。

無悔想起第一次見念安時,她尚在襁褓,烏黑溜圓的眼睛含着水光望着他,對他甜甜一笑。

有媒人上門提親,他本無成親的打算,随口說了一句,自己已有婚約在身,後來那小丫頭便以他未婚妻的身份自居。

兩家交好十多餘年,親上加親也無不好,順便應下了這件事。

她長大後便天天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逸哥哥的叫着。

這一纏,竟是十年有五。

她看別的姑娘給心上人繡荷包,她央求她娘教她繡鴛鴦,青色的荷包送到他手上時裏面裝了一顆紅豆。

為了讨他歡心,和翠華樓的姑娘小倌打成一片學那勾人之術,只為讓他在見她時能主動。

她想着滿了歲數就能成親,日思夜盼,卻等來了退婚。

即使這樣,她依舊整日蹲在路上等他的回信。

那句來日方長是騙他的,哪裏有什麽來日方長。

自那日起,他半個月沒有見她,收到信後也沒有再來找他。

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皮膚泛黃變黑,等到臉上堆起了層層皺褶,等到沒有力氣睜眼,她還是沒出現。

他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也不知道去哪裏找她。

習慣了被追随,對換身份後,他第一次發覺自己對她一無所知,或者說是不曾上心。

無悔閉上眼睛最後一次打坐的時候,眼前出現了那個人,她問他:“無悔,你放下了麽?”

放下了麽?

真是個好問題。

閉上眼睛後聽到的聲音竟然如此清晰,也只有閉上眼的時候,他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

他放下一切出家,為了出家放下了一切,直到那人丢下一句,如果真的放得下,在哪裏都是出世!

四大皆空應是五蘊皆空,只有空去五蘊才能超出三界的生死之外。

他這一生放不下的卻是那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卻悟不透。

青山寺無悔大師百年後圓寂,火化後生成一顆舍利子。

青山寺名聞天下,成為遺留千年的古寺。

卻無人知曉,困了他一生的僅僅是一個字。

那個字有無窮種變化。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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