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從抽屜裏掏出了午餐盒——安塞爾破天荒起了個大早為你準備了三明治,含羞帶怯地把餐盒塞到了你手裏——走到茶水間,正要推門而入,你聽到一個聲音低聲抱怨說,公司高層最近的決策簡直就是豪賭,天天提心吊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玩脫了。
你推門的動作略一遲疑,又聽到另外一個附和說不如趁早找下家。
你一把推開門,裏面是兩個正在喝咖啡閑聊的下屬,看到你,立刻閉上了嘴。
于是你裝作什麽也沒聽到的樣子,跟他們互打了招呼,閑聊了幾句說最近的天氣可真是糟糕,幾個人虛僞地寒暄了一輪,對方就火燒屁股一般地離開了。
這仍然沒有破壞你的好心情,但你的笑容在打開餐盒蓋的一瞬間凝固了。
兩片面包黑的像焦炭,上面用番茄醬歪歪扭扭地寫着“love you”,火災現場一般的觸目驚心。
你忽然明白了安塞爾神情的含義,哪裏是羞怯,分明是羞愧。
你果斷把三明治扔進了垃圾箱——開玩笑,吃下去是有可能被送急診地好嗎——下定決心回家告訴安塞爾他做的午飯很好吃你很愛他,然後拿起手機,準備下樓找家餐廳吃個簡餐。
你在電梯裏碰見了詹姆斯,對方拿胳膊肘支了支你,揶揄道:“你這個工作狂竟然還有準點吃飯的時候?”
安塞爾的三明治飛快地掠過你的眼前。
“對啊,不行嗎?”
“附近新開了家餐廳, 我聽說還不錯,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
十分鐘後你們坐在了餐桌前,這家不僅環境優美,服務良好,而且上餐也上得很快。
詹姆斯像是餓狠了,唰唰唰地幹掉了自己的份,又把魔爪伸向你的餐盤。
“你最近很忙嗎?”你有些詫異,把面包讓給了他,他點的那些都夠他平時吃上一天了,通常他只有在工作不堪重負的時候才會這樣胃口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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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忙到出翔,你是不知道。”詹姆斯愁眉苦臉。
“怎麽了?”
“你看看最近的大項目。都說上帝欲使之滅亡,必先使之瘋狂。”他嘆了口氣,“你覺得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嗎?”
萊斯特的決策一直都非常激進,在別人看來的确是過于冒進。
“我們這些人擔心有什麽用?”你悠閑地吃着炸雞塊,似乎不為所動,“安心幹好自己的活就是了,大不了也就是辭職走人,再找下家。”
詹姆斯是你的學弟,比你晚了兩年進公司,所以并不知道某些舊事。
六年前,萊斯特經手了一個十分不被看好的項目。
他一進公司就是MD,雖然以他的家世根本不算什麽,和現在的職位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但畢竟是空降,手頭的資源并不多,又四處不讨好,阻力層層。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狠狠地摔跟頭。
你雖然只是個分析員,也意識到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那時的你看來,他無疑是自尋死路。
可萊斯特不僅做到了,還做得非常漂亮,狠狠地甩了所有人一個大大的耳光。從此以後,他一步步進入公司的核心,扳倒了一個個對手,坐到了今天的高度。
他的對手裏面有一個被迫辭職,也許是打擊太大,聽說不久後就跳樓自殺了。
然而你還是感到了一絲怪異。
那是部門慶功宴的當晚,到最後所有人都喝得七葷八素,你跟他一起靠在陽臺上吹風。
十二月初的紐約,那幾日正經歷着一股寒潮,氣溫驟降,夜風很涼,吹得你瑟瑟發抖。
萊斯特喝得很少,他從頭到尾都端着同一只紅酒杯,從慶功會開始到結束,杯中的液體才減少了一半。
“你一開始就确定會成功嗎?”你問他。
他從來就不是亡命之徒,而是善于精确控制一切的謀劃者。以你對他的了解,你知道他必然有相當大的把握才會做出決定。
他注視着前方,眼瞳在夜色中呈現一種深沉的藍:“六成吧。”
“那麽也有很大的可能會失敗咯?”你向後靠在露臺的欄杆上,半個身體落入漫天的風雪。
“當然,世上從沒有百分百的事情。”
“要是失敗了呢?”
“那就失敗了。”他語氣平淡,無謂地勾了勾嘴角,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
雪花飄進你的衣領,被體溫融化成雪水,你因為醉酒而昏昏沉沉地腦袋頓時清醒了幾分,寒意在你的脊柱上淌下,也在心頭滾過——那是上億美元的項目,失敗了,可能有很多人因此而蒙受損失,嚴重者甚至丢掉生計,無家可歸,連萊斯特自己都有可能因此在公司裏無法翻身。
可一切在他的口中卻輕飄飄的好似一局游戲。
“進去吧,”他說,“我有些冷了。”
也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萊斯特确實有點瘋狂。
你看着神色苦惱的詹姆斯,在心裏嘆了口氣。